丁文長一直覺得宋舞霞的想法、說辭十分奇怪,可他又說不清到底哪裡不對勁。重逢之後,他發現她是很單純的女人,甚至有點傻,可偏偏,有時候她又聰明得出奇,懂得很多她根本不應該懂的東西。
看丁文長直盯着自己,宋舞霞摸了摸臉,問:“你幹嘛這樣看着我?我的臉髒了?”
“沒有。”丁文長搖搖頭,故意問:“你剛剛說什麼組織,協會的?” шшш.ttκд n.c○
宋舞霞的注意力被他引開了,略帶興奮地說:“你上次不是說,不能讓皇家的人覺得我們在收攬民心嗎?既然如此,就讓皇帝,或者太后收攬民心,你覺得如何?”
“問題是,如果全國推行,此事需要很多的銀子,如今國庫並不充裕……”
“收那麼多的稅,國庫還不充裕?”宋舞霞忍不住嘀咕。
看時間不早了,丁文長沒和她解釋,只是說:“反正,依我猜測,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后都不會拿出這筆銀子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怎麼就吃力不討好了?再說,只是讓他們發個號召,起個頭,又不是讓他們出銀子。”
“不要告訴我,你掏這筆銀子。”丁文長一邊說,一邊打量着她,搖頭道:“如果全國推行,恐怕你拿不出那麼多銀子吧。”
“我當然拿不出。我讓皇帝、太后號召,就是讓你這種商人,還有那些有錢無處花的貴族子弟拿銀子出來,大家都捐一點,銀子不就有了?”
丁文長沒有說話。他知道,各個地方的鄉紳有時候都會捐一些銀子,用於當地的修橋鋪路,所以他認爲宋舞霞的想法並不是不可行,只不過具體操作可能還有一定難度。當然,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如何說服皇帝或者太后。
看他沒表態,宋舞霞忐忑地問:“你覺得不可行嗎?”
“這倒不是,不過--我想你肯定不願去找皇帝,而太后那邊……”
“我去找太后說吧”宋舞霞自告奮勇,隨後又和丁文長商議了其中的一些細節。因爲怕大家都想佔便宜,不願撫養自己的孩子,她建議把整個組織辦成連鎖機構,在不同的城市置辦網點,然後把各處的棄嬰異地而養,並明確地告訴家長,一旦送走了孩子,以後再也認不回來了。當然,爲了以防萬一,還是必須給每個孩子建檔,記錄他們的出生地及父母的基本情況。
第二天一早,她本想馬上去見太后的,可又怕出了怡景山莊,被皇帝逮到,無法脫身,又怕自己無法說服太后,只能寫了一封信給懿安長公主,希望她回京之後能到山莊一次。
送信的人回來告訴宋舞霞,長公主只說前年回京,但並沒有說具體的時間。宋舞霞想與長公主商議了,再讓她試試太后的心意,所以只能耐心等待着,順便想着如何完善整個的計劃。
關於胡三的武舉,雖然丁文長說,他能在開試前幾天拿到試題,但她還是找來了丁十一。這並不是宋舞霞不信任他,而是她覺得,自己總不能這樣無休止的依賴他。所以她也想趁着這次的機會開拓一下人脈,順便再瞭解一下官場的情形。
雖然丁十一描述得很隱晦,但從他的話語中宋舞霞馬上知道,如今的官場十分黑暗。他細數的十多個人,有一半以上不是恩蔭,就是捐官而得,再不然就是因種種原因被上司提拔的。憑本事走科舉的寥寥無幾。這些人中,他們的“愛好”也是千奇百怪,好古玩,愛字畫的算是風雅人士,是“清流”,好酒貪杯的是風流人物,是“才子”。更誇張的,愛收集女人的居然被譽爲“多情公子”。
待丁十一說完,宋舞霞忍不住問:“那叔父和父親……我的意思,既然人人都說父親學生滿天下,應該也有不少在朝中爲官吧?還有叔父,他既是一品大員,理應有不少門生纔是。”
丁十一微微擡頭看了一眼宋舞霞。他知她的言下之意,斟酌了片刻答道:“先皇在世之時,鎮國大將軍鎮守邊關,朝中大小都以溫親王馬首是瞻。後來,先皇體恤大將軍戰功彪炳,提拔了不少他的親信。再後來便有不少的官員外放,或者辭官回鄉。這麼多年的變故之後,如今宋大人雖位高權重,奈何孤掌難鳴。至於太后、國舅那邊,開國之初便有陸氏嫡系不涉朝之約,所以陸家所長並不在朝堂。”
這一番話讓宋舞霞明白了,根本是先皇一步步架空了他的父親,而宋維德想改革稅制卻阻力重重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她默默嘆了一口氣,問道:“那按你的意思,現在的朝堂之上,都以鎮國大將軍爲首?”
“那倒未必。大將軍掌管着五營兵馬,先皇與皇上都知道其中的厲害,恐怕也早已有了打算。不過這官場之上的事……”丁十一輕輕笑了笑,“郡主,容在下打一個不巧當的比較。”待宋舞霞點頭,他不緊不慢地說:“天上有一羣白烏鴉,若其中出現一隻黑的,自然十分醒目,別的烏鴉也容不得它,可如果大多數烏鴉都是黑的,恐怖無法立足的就是那隻白烏鴉了。”
話說到這份上,宋舞霞雖然不懂政治,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他離開了。用她僅有的歷史知識思考,一般情況,只有吏治清明的時候,官員纔會在乎百姓的民生,纔有可能發展慈善公益事業。而如果官場腐敗已經到了一定程度,身在其位的都在忙着斂財,恐怕沒人會理會那些沒出生就註定死亡的嬰兒。
因爲丁十一的這番話,她更加期盼着與懿安長公主談談,可偏偏,長公主遲遲未回。期間她不是沒想過再找丁文長,可自從上次見面之後,她就覺得自己與他之間怪怪的,說不出的一種奇怪。更讓她泄氣的,她發現自己總是不期然地想起他。再有就是,每次想到他用調侃的語氣與自己說話,她就更想做出點成績給他看看。
三天後,長公主依然沒有回京,而閔長觀幾乎日日前來,表面是奉命來關心宋舞霞的身體,實則根本是來監視她的。宋舞霞雖然惱怒,卻也無計可施,只得日日裝病。
期間胡三帶着雁翎、雀翎來了幾次。宋舞霞從胡三口中知道,丁文長偷偷找過他,叮囑了一些考試的注意事項,並且交待他,他會在適當的時間送幾篇文章給他,讓他背熟了。
至於陸博濤,他讓魯蒼南帶着陸昊然去過西月軒,帶話給胡三,就近在眼前的武試,他已經暗中打點過了。
據宋舞霞所知,陸昊然理應回甘州了,她不明他怎麼又回來了。她詢問胡三,雀翎告訴她,他是奉命回京陪着陸博濤的。至於奉誰的命,雀翎沒說,但很明顯的,陸家的人並不放心陸博濤留在京城。
想到陸博濤,宋舞霞心中就有一股隱隱作痛的感覺。她相信自己是愛他的,所以她認定這種感覺肯定是自己無法愛他而產生的失落。不過她的心中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這些日子,她想起丁文長的次數遠遠多於陸博濤。每當這個時候,她就忍不住把他們兩個默默做比較,越想越覺得自己肯定不是偶像劇中的女主角,放棄完美的男二不要,偏偏喜歡自作自受,愛上缺點多多的男一。
因爲生怕皇帝知道她並沒有生病,這些天她一直呆在房間,哪裡都沒有去。推開窗戶,遠遠看到綠桑帶着一個粗布衣裳的男人往這邊走。急忙回到梳妝檯前,她對着鏡子理了理衣裳,又換了一支簪子,匆忙走出了內間。
門口,她看到綠桑身後是一臉笑意的方冀,不覺有些失望,隨後纔對方冀的突然到來感到奇怪。
“郡主,在下是否來得不是時候?”方冀笑着問。他明顯感覺到宋舞霞在等人。
宋舞霞急忙搖頭,尷尬地說:“當然不是,只是我這些日子病着,有些悶得發慌。”
“原來郡主身體微恙,看來小生還是來得不是時候。”
“方公子不要誤會。其實我早該去謝謝公子的,只是一直不知道公子在何處落腳,也不方便四處打聽。”說着,宋舞霞示意綠桑上茶,悄悄打量着方冀。一如往常,方冀還是笑意盈盈的,臉上甚至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他和丁文長一點都不像,我怎麼會認錯宋舞霞暗自嘀咕,見方冀穿着一件青布長衫,暗想:一定是這件衣裳鬧的,丁文長也老是穿這個顏色。
“郡主說這個謝字,豈不是太見外了?”
方冀突來的聲音驚醒了宋舞霞,也讓她覺得奇怪。充其量他們只不過是見過兩次的陌生人,何來見外不見外?她沒有直問,笑着說:“上次莫不是公子攔着大哥,恐怕大哥已經闖下大禍了,此事並不是一個謝字能表達我的感激之情的……”
“郡主。”方冀喚了一聲,卻並不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宋舞霞,彷彿陷入了回憶,臉上的笑容也在同一時間凝固了。
方冀的態度讓宋舞霞覺得莫名,輕喚了一聲“方公子”。這一聲喚讓方冀突然收斂了笑意,凝重地說:“以前我們是‘霞姐姐’與‘子奇’,如今卻變成了‘郡主’與‘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