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剎那,他彷彿感覺自已沒有了呼吸,所有的精氣神都墜落入了萬劫不復的谷底。他不知道自已是怎麼把庭秀推開,懵懵然地坐起身來的。腦中,眼前,耳畔,全是昨夜的一幕一幕。
殿門前,站在當先的是項庭真,後頭是受她提醒前來請言溥博到圍場再現雄風的衆臣子女,還有她和庭秀的父親項景天。
沒有人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也不會有人想到,項庭真不顧禮數領他們進入內殿的目的是什麼。
項庭秀顯然是猝不及防,滿臉難堪得無以復加的羞紅,她哪裡經得住在此等情形中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頓時哀吟了一聲,以錦衾掩住了臉面。
言溥博心神渙散,哪裡顧得上她,只是木木然地轉臉看向項庭真,接觸到她驚痛的目光,他的一顆心猶如被重錘毫不留情地接連槌下,反覆地,重重地,沒有絲毫感情的,將他的滿懷情癡一手摧毀。
他只穿着月白色的寢衣,整個兒虛脫似地從牀上滑落下來,兩腳輕浮無力地觸及地上,沉沉墜在他心頭的震痛使得他連站都站不穩,每邁出一步,都似是狼狽的踉蹌,幾乎是揹負着無盡的哀楚與疑問蹣跚前行,那樣沉重,重得他站不直身子,連滾帶爬也似地撲到項庭真跟前,兩手顫抖地握緊了她的手腕。
項庭真亦微微彎下了腰,面上是濃不可化的悲愴與氣憤,眼裡滲出了眼淚,妝點着不知真僞的幽怨。
身後的衆人詫異於心,面面相覷之下,各自懷着揣測地離開了晉王宮苑。唯得項景天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有怒不敢言的憤慨洶涌於胸臆間,眼光在晉王和六女兒之間來回逡巡着,最終,禁不住從牙縫裡吐出了一句:“家門不幸!”隨即亦拂袖離去。
“家門不幸,也是庭真的不幸。”項庭真淚灑當場,“王爺,你又負我了。”
言溥博幾乎就要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那在胸中不能停歇的,是錐心之痛,亦是燃燒不止的惱羞憤怒。
他抓緊着她的手,每一句話都牽扯着他的心神,讓他痛上加痛:“我說我不會再理會她,我會好好陪着你,不讓你受委屈,不讓你傷心,都是真話,都是真心話!這兩日,我陪着你,我對你所說過的,都是肺腑之言,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他兩目泛着密佈的血絲,有淚光涌現,不待她迴應,便又啞聲道:“我昨夜已經想好了,我要還你一個足夠風光體面的大婚,我要請父皇下旨賜婚,我還想請求父皇准許我們在皇宮中完婚!我知道我欠你太多,我還不了你一個完整的過去,我只求可以給你一個無憾的將來!”
項庭真淚流滿面,“王爺……”
言溥博沒有鬆開她,淚水奪眶而出:“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不能輕易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已,我過不了我自已,我無法放下你,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我知道我錯過了什麼,你不願意回頭,我這輩子就無法重來了!再也無法重來了!”
項庭真失聲痛哭,垂下頭來泣道:“王爺,如今是你負我,是你再一次負我,再多的信誓旦旦,也是鏡花水月啊!”
他堂堂一個當今晉王,昂藏男兒,此時卻拉着她的手流淚泣告:“我只想與你重修舊好,我和你都是傷過心的人,我以爲,兩個傷心的人,只有重修舊好,方能彌補彼此的傷痕。只要我和你重新在一起,我們這輩子方纔沒了遺憾,爲什麼……爲什麼……”他一手發顫地指向牀上的項庭秀,“爲什麼會是她?”
項庭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哽咽道:“這句爲什麼,不是應該庭真來問麼?爲什麼王爺會與她一起?你們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大家閨秀,爲何會不顧禮儀廉恥,做出這樣有辱顏面之事?這麼多雙眼睛都看到了,你玷污了我的妹妹,你如何向皇上交待?如何向我爹爹交待?”
言溥博兩眼發直地瞪着眼前的她:“你算計我?是你算計我,你根本就不想與我重修舊好!”他兀自不甘,使勁地搖着她的手,“你告訴我,你說過的話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有沒有一句真話?有沒有一句?”
項庭真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哽咽不已:“都是真話,本來都是真話,是你,是你們,一手撕碎了我的心!王爺,我纔是受傷的一個,我纔是被辜負的一個!”
言溥博指尖愈發冰涼,慢慢地鬆開了她的手,兩手無力地垂落下來,如同是失落的,無法挽回的希望。
項庭真淚眼婆娑地看向在牀上怔忡出神的項庭秀,顫聲道:“你還要臉麼?還不趕緊更衣跟我走?”
項庭秀卻不動,她掀開了錦衾,目光清冷地看向姐姐,幽幽道:“是你陷害我和王爺,我不會跟你走。”
項庭真含淚冷笑:“這是你自已選的路,你自甘墮落,我也不能攔你。”她慢慢往後退卻,眼光淒冷冷地在言溥博面上打了一個轉,方斂了滿心的悲苦掉頭往外離去。
言溥博如泥胎木偶一般跪坐在原地,臉上還帶着薄薄的淚痕。
項庭秀悄然從牀上下來,走到他身旁,牽過了他的手,柔柔道:“王爺,姐姐心狠至此,不必爲她傷心,還有秀兒呢,秀兒會一直陪着你,不管多艱難,都會一直陪着你。”
言溥博面無表情,無神無緒一般。良久,他方慢慢轉過臉來,看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
項庭秀額頭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垂落的青絲如瀑布一般散了一地,語意輕曼:“秀兒已經是王爺的人了,此生,只能託付於王爺了。”
言溥博靜靜半晌,拉着她的手站起了身來,回頭往牀邊走去,與她一同站定在了牀前。
項庭秀臉頰泛起動人的紅霞,溫情脈脈地凝視着他。
言溥博伸手撫上她的面容,手指穿過她柔順的髮絲,她尚未來得及婉柔低頭,他冷不丁地一個反手,重重一掌擊落在了她的臉龐上,是使盡了力氣,毫無憐香惜玉的一掌,就如眼前的她只是一個供其發泄的木樁,打過便算。
她柔弱的身子如輕羽一般摔落在牀上,嘴角迸裂,鮮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