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婚將近了,項府內已然提前打點起來。嫡千金高嫁王爺,十里紅妝相送亦不爲過,府內的主事之人日日忙得不可開交,就是在項景天的主持下張羅三姑娘的嫁妝。
項庭真親去瞧過自己的嫁妝,不過纔開始,便已經擺滿了一屋子。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風式鏡臺,呈扇面形的檯面,上立着三個泥金鏤雕花卉、仙鶴紋屏風,邊上的龍紋搭腦間飾着流光溢彩的寶珠紋,猶顯華貴。
還有雕花拔步牀、朱漆帶門圍的六柱架子牀、朱漆三鬥房前桌、朱漆雲龍紋提樑提桶等等,直把人看得眼花繚亂。
賴孝榮笑對她說,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三姑娘你肯定看不過來。
誰說不是呢,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還在後頭,得一樣接一樣地準備下來,方能有條不紊,方能不失了項府嫁嫡姑娘的顏面。
背過忙碌的下人們,項庭真站定在那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風式鏡臺前,隱隱地在那黃銅鏡裡倒影出她的臉面,看在她自個兒的眼裡,也是那樣模糊不清,不知是鏡面沒有打磨好,還是她眼裡盈滿了辛酸淚,不知向誰訴。
如此過得數日,言溥博派人前來項府接項庭真,只道是天時晴好,正是出遊的好時機,欲與庭真一道前往城郊花園,共賞美景。
終是避無可避,項庭真心中有事,也不知言溥博是否已有所知悉,一時無心打扮,只是穿了一襲尋常的柳綠色曲裾長裙,外披一件御風的蓮花暗紋斗篷,便隨晉王府的馬車出府去了。
言溥博正在城郊的長河邊等待,河水潺潺流淌,如是盪滌人心的清流。
項庭真從馬車上下來,他轉身迎向她,面上帶着一抹惋憐的神色:“一段日子沒見,你好像清瘦多了。”
她驟然見着他,心頭的委屈和酸楚洶涌而來,只是抿一抿脣,道:“王爺心思原來這樣細,連庭真清減了,也能察覺。不知有些庭真自己也不曉得的事,王爺會不會知道得更多?”
言溥博的眼神微微一晃,垂下眼簾道:“庭秀的事,你果然已經知道了?”
項庭真冷冷一笑:“看來我的好妹妹早已將消息透露於你,也罷,不管是我知道,還是你知道,都是早晚的事。”她語含譏誚,“只是不知道,王爺如今想要迎娶的,可還會是我這個三姑娘?倘若王爺意在庭秀,庭真成人之美便是。”
言溥博擡眼注視着她,誠摯道:“我曾經說過,你在我心裡的位置是獨一無二的,沒有誰可以與你相比,不管有沒有庭秀之事,你永遠都是我言溥博唯一的王妃。”
項庭真心下一揪,別開臉道:“庭真只是不知,王爺當日選擇了庭秀……究竟是出於真心,還是一時糊塗?爲何王爺要這樣欺瞞於我?”
言溥博默然片刻,方道:“庭真,當初爲何,已經不重要,要緊的是,眼下我只想與你共結連理。如今咱們的親事已經昭告天下,父皇和母妃都樂見你成爲我的正妃,我也一樣。其它人其它事,都是微不足道的。”
項庭真並不因爲他的話而釋懷,只道:“難道你與我成婚,僅僅是因爲婚事已然昭告天下麼?皇上和皇貴妃樂見我們成事,可是你呢?你的心呢?你心裡究竟裝着誰?”
言溥博握住了她的手,“若是我心裡沒有你,我大可拒絕母妃的安排。可是,你還記不記得那日在鹹福宮裡,你是怎樣的堅定不移?從那一刻開始,我的心裡就只裝着你,你的這份情意,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也絕不會辜負你。”
項庭真心下悽惘一片,他的言語是那樣的坦承而無懈可擊,倘若她並未得知真相,或許就會沉醉其中了,可是,現下她的心卻是冰涼無溫,無法爲此燃起一點光。
罷了罷了,再多追問,再多哀怨,也是要不來她想得到的答案。
言溥博看她沉默,便也不再提及此事,微笑道:“我的馬兒在那邊,咱們再共乘一騎,沿着這長河堤岸一路過去,將這一帶的風光盡收眼底,可好?”
她默默應允了。
仍如不久之前一樣,他一手將她護在跟前,信馬由繮。
他輕輕在她的耳畔溫柔細語。小橋流水,波光粼粼,輝映着她不見波瀾的心湖。
突然想起在花樹玉池中的那一場瓢潑大雨,她曾在雨中歡笑如斯,對他說,境由心生,若是喜樂時,就是風吹雨打亦是樂事一宗。
然而,那段時光裡心心相印的美好,她卻再也感覺不到了。
項府恰芳院內,項庭秀正倚在雕花長窗下怔怔出神,白梅和綠梅二人便進來向她道別。項庭秀不禁意外,不捨地看着她們道:“兩位姐姐怎麼說走就走了?是王爺之意麼?”
白梅道:“王爺當日派奴婢們進項府,也是爲了向三姑娘學琴的緣故,如今三姑娘與王爺大婚在即,哪裡還有教琴的心思,王爺便命奴婢二人今日返回王府。”
項庭秀不由想到當初言溥博派人進府,目的卻是爲了保護她。如今突然把讓白梅和綠梅回王府,自然也不全是因爲姐姐無暇教琴,更有可能是心知事已敗露,爲免姐姐吃心,纔有此一着。
這麼想着,她心下隱隱悶得發疼,只強笑道:“既然如此,那是終須一別。二位姐姐走好。”
眼看白梅和綠梅二人就要轉身離去,項庭秀忽而想到了什麼,忙又道:“二位請留步。”
她依依地立在原處,腦中念頭千迴百轉,想到的全是言溥博的信誓旦旦,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裡,那是她唯一可以得到的、旁人無法搶走的東西了。
“六姑娘,可是有事?”
項庭秀深深吸一口氣,轉首望向窗外那一株黃葉飄零的槐樹,幽幽道:“庭秀想借問二位姐姐,王爺的過去……王爺過去是不是曾鍾情於一名擅舞的女子?”
白梅和綠梅相視了一眼,綠梅開口道:“確有此事。那原是王爺的庶妃,早在一年前便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