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茶樓,韶華猶如踏進龍潭虎穴一樣,眼神警覺地四處打量,預備等下要是有情況,可以從哪個地方逃出來。弘方對她草木皆兵的反應感到好笑,只是跟着走進來。
早在馬車到門口時,店小二已經瞧見了弘方的身影,只不過看他進來,不敢上前。如今他笑意吟吟走進來,掌櫃都特意出來迎接,對弘方深深做了一禮,那腰幾乎都要彎到膝蓋上了。“世子爺,您往上請,房間替您備好了,我這就去叫蘇宣姑娘。”
因爲弘方是這裡的常客,所以掌櫃立刻按往常的安排準備下去吩咐。
弘方一聽,眉頭微蹙,目光落到韶華身上,對掌櫃的多嘴感到不滿,收了笑臉,冷冷道:“不用了,今兒什麼姑娘都不用,我不聽曲子。”
掌櫃一聽,又瞧着韶華,立刻表示理解,恭恭敬敬地說:“是是是,世子爺您請。”
弘方見他表情曖昧,知他胡思亂想,可又不想跟他多話,掃袖上前。看着韶華戒備的眼神,嘴角又挑了起來,朝樓上望了一眼,伸手示意讓韶華先走。“五娘子,您請?”
韶華早聽到掌櫃和弘方的話,看着弘方裝模作樣的話,走過去,假裝不小心踩着他的腳走上樓。弘方悶聲哼了一下,隨後跟來的莫言看着這一幕,緊張地上前詢問:“爺,您沒事吧?”望着翩然上樓的身影,弘方搖頭抱怨了一句,“沒事,這丫頭腳力可真大。”
跟在最後的莫言嘴巴都要落到落上去了,難道吃慣大魚大肉,今後是打算吃齋了。不對,這顯然是辣椒,刺激得很,可竟然他主子還能不生氣,莫言忍不住懷疑這太陽是不是從西邊起來。
韶華也有些意外,弘方居然一聲不吭,她那一腳力氣不算小,完全是衝着腳趾頭踩的,換做尋常人非得跳起來罵娘不可。她頓時倍感疑惑,弘方這麼大費周章地讓她出來到底所爲何事。可剛走上樓,就撞到一個渾身酒氣的男子。韶華眉頭一皺,這明明是茶樓,怎麼會有人喝得這麼爛醉如泥。
男子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廝,扶着他趔趔趄趄地走出去,看來是店裡的夥計。
一撞見韶華,夥計立刻低下頭,扶着男子退到一邊,哪知男子忽然睜開眼,掙開了夥計的攙扶,醉醺醺的壞笑道:“喲,哪來的小娘子,怎麼一個人,不如和大爺我……”話還沒說完,忽然一隻大腳踢過來,男子整個人就飛出去,夥計驚呼了一聲,急忙跑過去。
“莫林,廢了他!”弘方冷聲道。
“爺,他是許將軍家的郎君。”莫言急追上來,看到被弘方踹飛的人,低聲彙報。
“那就廢了他的手,丟出去,不許他再踏進這裡一步。”弘方看都不看一眼,拉着呆在一旁的韶華,走進他們的雅間,反正外頭自有莫言去處理。
從聞到酒味開始,韶華已經惱火,再聽他出言不遜,心想着他剛靠前一步,絕對踢得他哭爹喊娘。可就在她醞釀着要提腳的時候,弘方已經快步走上來,看他伸手要來拉韶華,想也沒想一腳就踹出去。韶華頓時就愣住了,她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暴力的場面,只是沒想到弘方的反應會這麼大。
忽然間,對他的感覺有莫名其妙的轉變,好像他也沒想象中那麼討厭。就在擡頭看着他側臉的時候,韶華被他眼中的凜然和兇狠給嚇了一跳。
那種感覺就像是曾在草地上遇到獵豹一樣,眼神凌厲得如同利刃,周身散發着令人不敢造次的氣息。韶華敢篤定,若是對方清醒着,絕對會被他嚇得雙腿發軟。忽然她對自己方纔放肆無禮的舉動感到慶幸,如果弘方真要發飆,就剛剛不敬,她死幾次都不知道。
只是,這樣的話她更加困惑了。
被弘方拉進雅間後,韶華立刻找到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了下來。神情依舊戒備,彷彿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弘方看她這麼拘謹,關心地問:“怎麼,剛剛嚇着你了?”
韶華搖頭,“沒有。”
他輕笑了一下,指了桌子對面的位置,對她說道:“那你離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會碰你。”雖然他並不打算讓韶華感謝他,可是這態度實在不應該是對剛剛出手相助的人。“坐過來,等下有好吃的,你不吃嗎?”如願看到韶華眼神亮了亮,弘方心裡很是得意。
韶華想了想,還是搖頭,“在我看來,你跟剛剛那人沒什麼區別。”
出手相救不代表他就是好人,只能說他還沒壞得那麼徹底,或者還沒表現壞人的一面。她眼神繼續搜尋四周,一個四四方方的屋子,圓桌花架琴臺屏風,佈置得十分精緻典雅,桌椅擺設都是不俗的造料,看得出能上這茶樓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韶華目光落在左手邊的花架上,一盆玉蘭正開得嬌豔,視線又落在不遠處的窗戶上。於是心裡默默計算着,要是有什麼萬一,跑過去搬了花再丟到窗外,大概要用多長時間。
弘方對她的心不在焉的態度很不滿,對她的比喻更不滿。“怎麼可能沒區別!他長得又不如我,身份更是不能比,而且我可不會對小娘子做這般猥褻的事。”
開玩笑!向來只有女人巴着求他的份,他怎麼可能會去主動勾搭小娘子,這太掉身份了。
韶華一句話讓他頓時啞口,“那你把我騙出來算什麼?”
弘方微微擡起下巴,用眼角掠過她的臉,然後揚起嘴角,“這個是頭腦問題。”一句雙關,再次看到韶華吃癟的表情,讓弘方心情才恢復愉悅,“說說,爲何三番兩次回拒了王府的邀貼,說得好,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這確實是個不錯的誘餌。
韶華也不傻,直視他的眼睛,反問道:“那你先回答我,爲何三番兩次要讓我過王府。”她幾乎已經確定這個被她用各種無力藉口推辭還堅持請她過府的人,絕對不會是九茵,而是弘方。
“因爲你好玩。”弘方大方承認,“看着你覺得好玩,你不過是不熟悉王府,等你來多了,熟悉了,就不會這麼拘束了。”
若不是莫言親自來報,他常常懷疑那外人口中的李五娘,會是同一個人。似乎在她身上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光是聽着她的事,弘方就對她無比興趣。特別是那日在王府一見,看她剋制在乖巧模樣下,活潑又無賴的性子。
對弘方而言,韶華就像一隻小貓,相對於她乖巧撒嬌的模樣,他更樂意看她張牙舞爪的時候。反正對他來說,這點小尖牙根本傷不了他,看她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樣子遠比其他更讓他心情愉悅。
房門輕敲,店小二端來了弘方常吃的一些點心茶水,然後安靜地退下去。看韶華目光有些動搖,弘方招手讓她過來吃,捻了一塊豌豆糕,放進嘴裡,一邊說道:“聽說你琵琶彈得很好,我一直沒機會聽到,我今日也沒叫人過來唱曲,不如你……”
原本已經被美食勾引得快放棄骨氣的韶華,一聽到弘方的話,站住了腳。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他,氣得冷笑幾聲:“呵,我不知道王府的人都這麼盛氣凌人的。但能不能對人尊重一點,好歹我是李閣老的孫女,就算身份地位不如你們,也沒下賤到讓你們當樂伎來耍吧。”上一回當着三王妃的面,韶華不好發作,這一次弘方隨意的開口瞬間點燃了她心中怒火。
難怪他剛剛說不需要聽曲,敢情把她帶出來,就是當做樂伎來看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弘方被她的樣子嚇着了,回想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心裡有點歉然。他向來到茶樓都是喊了樂伎上樓唱曲,所以說起唱曲,不免就說得順口了些。可是他口氣也不算輕浮,韶華這莫名的盛怒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要回去!”韶華站起身,堅定的說。
“現在不行。”弘方也沉下臉,他並不全是爲了好玩纔將她帶出來。
“爲什麼不行,我要回去!”韶華可不管,跑去拉門,可竟然門被外頭反鎖了。她心裡一驚,揹着門,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他。“你瘋了,快讓外面的人開門,你到底想做什麼!”
弘方對她三番兩次挑釁的態度感到不悅,努力剋制心中怒火,“我說過沒什麼,就讓你陪我喝喝茶。”
“我瘋了纔會陪你喝茶!”韶華衝過去,打開窗,索性窗戶沒被鎖死,只不過這裡的二樓和別處的三樓差不多高。望着街上的人來人往,韶華估計自己跳出去,會不會砸死人。
弘方見她似有意圖跳窗,立刻說道:“別鬧,過來,把窗關上。我就是想問你幾個事,問完就送你回去。”他並沒想過要逼她這麼緊,只是逗着她好玩,沒想到踩到她的痛處。
“我就站在這裡,你問,只要我知道的,我就告訴你,問完你馬上送我回去。”韶華站在窗邊對他威脅,看他表情有些動搖,忽然就想到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安定下來。“別動,我就站這裡,不然我就跳出去。”
弘方心裡清楚韶華這性子,生怕她真的會做出衝動的事,只好開口:“好,那我問你,你們和普安汪家到底是什麼關係。”
“汪家?我不認識。”韶華皺了皺眉。
“你是在普安長大的,沒理由你不知道。”弘方肯定地說。
“我不知道很奇怪嗎?我又不像你,整天在外花天酒地遊手好閒。”她又不是真正的李韶華,不知道也不奇怪,再說普安雖然是鄉下,可也不算小。她就算真是在普安長大的,也未必會認識所有人。
“我沒有花天酒地遊手好閒。”弘方對韶華武斷的評論很不高興。
“我不管,下一個問題。”韶華道。
“你確定你不認識姓汪的。”弘方覺得不太相信,據探子來報,那潛入京城的汪家人確實是消失在普安,然後沒過多久韶華他們就從普安回來,駕的馬車竟然就是韶華她們做的那一輛。
“我要是認識故意跟你說不認識,你能拿我怎麼辦?”韶華沒好氣地說,“所以,你問我答,愛信不信是你的事。還有沒有別的問題,沒有就讓我回去。”
弘方感覺自己對她的容忍已經到了臨界,“你就不能像別的娘子一樣,聽話一點嗎?”
韶華冷冷瞥了一眼,“你對你名單上每個娘子都用這一招?她們都對你會這麼聽話?”
沒想到韶華會提到這件事,再打量她的模樣,弘方心裡豁然明瞭:莫不是她因爲這個在吃味。這個念頭正合乎心意,也正好說明韶華耿耿於懷的態度,於是開口:“沒有,就你這個笨蛋會中招,不過我想她們都比你聽話。”
韶華無法容忍,弘方再三地取笑她上當做這件事,“我要回去!”
“我還沒問完。”弘方道。
“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了。”韶華也口氣堅決。
“聽話,把窗關上,過來坐着,別惹我生氣。”弘方皺了皺眉。有個性是好事,但是太過有個性就是件麻煩事,他雖然對她性子有好感,可不代表他能容忍她一再挑釁。
只可惜,韶華最不差的就是挑釁。就在弘方說話的時候,韶華正好看到一輛拖着草垛的牛車緩緩走來,她轉身看到弘方朝她走來,想都不想,然後以手撐着窗戶,在弘方的驚呼聲中翻牆而出。
“韶華!”弘方覺得自己低估了她的能力,這何止是大膽,根本就是不要命。他探出身子,張望了一下,卻被人羣擾了視線,立刻對門外大喊:“莫言,快下樓去,李五娘掉出去了。”
莫言早在聽到弘方驚呼時,已經開門進來,聽到他的話,立刻領命而去。
心中忍不住默禱:五娘子,我上回不應該訛你的肉包,你就別再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