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太后的話把衆人都拉回了理智,有些還懵懵然,不知剛纔發生什麼事,只覺得那琴聲好像着了魔似的,能追着人跑。越是精神不定的人,聽着琴聲就越覺得惶恐不安,比如宋芸。
她準備的琵琶是故意讓人換了琴絃,本打算故意在韶華彈奏的時候,拿她撥斷琴絃的事說項。哪曾想到韶華在起音的時候,就瞧出這端倪,但弦已動,最忌諱就是斷首音。也就是說,要麼撥多幾個音,然後按弦不動,要麼就檢查不妥時更換。像韶華這般起音斷絃的做法,在白山那邊是不吉利的意思。
儘管宮裡的人並不懂這些,可韶華還是堅持彈了下去,她轉念一想,弦隨指動,一曲《白山深嘆》已經在她手中涓涓流出。避開了那被人繃緊的中弦,改撥用滑,琴音如同寒毛被捋起。被撩撥人心的何止宋芸一個,韶華自己也想中了魔怔一般,撥動琴絃的手指都幾乎瘋狂。
若不是嚴夫人及時喝止,她也不知道自己彈到最後會不會像當初那作曲的人一般,割斷手指。在這種大婚在即的時候,破指流血都是大凶之兆。
韶華起身謝過賀太后的恩典,謝過嚴夫人的提點,便隨着宮人慢慢退下。
可她踏出大殿不久,耳邊似乎還能聽到身後吵雜的議論聲,腹中一股酸楚用上胸口,她頓時不顧形象,扶着一旁的柱子狂吐起來。
感覺到整個胃都在燃燒,夜風吹得她腦子暈乎乎的,恨不得連心肺都吐出來。
“你沒事吧。”
韶華根本沒空回答對方的話,一個勁地搖頭,捧着小腹,直不起身子。
“不會喝酒,你逞什麼能。”直到被一隻大手握住,韶華這才發現,站在她身邊說話的人是個男子。
她立刻警醒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推開對方,連着退了兩步,看到的是弘方眉頭微蹙的臉。
怎麼每次進宮都會遇到他!
韶華着急地朝四面張望,看到剛剛扶她出來的宮女,就站在不遠處,她心裡有些急,連看都不看弘方一眼,扶着胃朝宮女的方向走去。
開玩笑!就因爲弘方,她和嚴愷之鬧過一次了,現在她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
“我扶你過去。”弘方看她戒備又冷漠的表情,彷彿看到殺父仇人一樣。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韶華心裡後悔剛剛彈什麼曲子不好,把自己心神攪亂成這樣。
“你和嚴愷之吵架了?”弘方的話讓韶華站住了腳。
明明興勇侯府上下都被封了口,弘方竟然還能知道,韶華頓時怒不可遏,“這與你無關!世子還是少做這些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事。”她和嚴愷之吵架還不是因爲他,居然好意思問。
弘方自然不會跟韶華說,其實他只是不小心聽到宋煜和嚴愷之的話,才知道的。
但是韶華的態度讓他很氣惱,“誰做偷雞摸狗的事了。”頂多就是安插個丫鬟在李家,興勇侯府他是安插不進去,可是並不代表他就完全不知情。
韶華一怒,酒氣上腦,又恰逢夜風,整個人趔趄了一下,差點站不穩。還沒等弘方反應,她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只聽頭頂傳來一個慍怒的聲音:“世子對我夫人未免太關心了。”
心裡大驚,擡起頭看到嚴愷之的冰霜一般的臉龐,“我沒有……”話剛出口,一種嘔吐的感覺又涌上來。
嚴愷之輕聲回答:“我知道,我看見了。”低頭看着韶華一臉震驚,彎腰將韶華抱起,無視弘方的表情,大步地走出去,經過弘方的時候,他頓了一下,“世子再這樣騷擾我夫人,別怪我不客氣。”
弘方被嚴愷之的話給激到了,他憤而轉身,可嚴愷之已經抱着韶華大步遠去。
韶華就這麼被嚴愷之一路抱着走回住所,她根本都沒來得及思考嚴愷之怎麼會忽然出現,腹中一絞,就不顧一切地大吐特吐,把兩個人的衣裳都弄得污穢不堪。
看着她吐得慘白的小臉,嚴愷之眉頭都擰成一塊,快步將她放到牀上,喚來宮女給她淨身更衣。
“愷之,別走。”韶華顫抖地扯住他的衣袖,艱難地喊了一聲。
“我去換一身衣服。”嚴愷之沉聲道。
“別走。”韶華抖出了哭腔,小手依舊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嚴愷之深深嘆了一口氣,拉開她的手指,“我等會兒再過來。”
看着她哀怨的好像被衆人遺棄的模樣,心裡有一塊在悄悄崩塌,可看着一身穢物,眉頭又皺了起來。得去給她尋個太醫才行,吐成這樣,不得把胃都吐乾淨了。
韶華以爲嚴愷之是不願意搭理她了,緊閉的雙眼緩緩淌下兩行熱淚,嚇得宮女以爲是自己動作粗暴,扯疼她了。好不容易纔把她換掉一身髒衣服,看她了無生氣的躺在牀上,宮女們都各自唏噓,也不知道這位宮外的貴人怎麼回事。
“好些了嗎?”嚴愷之走過來,在她牀邊坐了下去,伸手撫上她額頭,只覺得有些溫熱,並不想發燒。
韶華連忙睜開眼,立刻伸手捉着他的手掌,死死都不肯放手,好似一鬆開他就會離去。
嚴愷之被她無助委屈又驚慌的樣子看得心裡糾結,想要拉開她的手,可是一扯動,韶華的眼淚就跟着掉下來。他一皺眉,只好伸出另一隻手去擦,可是不擦還好,越擦眼淚掉得越兇。
“哪裡不舒服嗎?”該不會吐得太厲害,胃疼起來了吧。
韶華一個勁地搖頭,眼淚卻掉得更兇,把嚴愷之看得直心疼。
“我去喊太醫過來吧。”這麼哭不疼纔怪,他還是第二次看她哭成這樣。第一次是她被弘方挾持後逃脫,卻讓他數落了一遍,那也是哭得怎麼哄都哄不停。韶華什麼話都不說,就是一個勁地流眼淚,他只能嘆氣,“我不走,你先別哭,咱們有話好好說。”
韶華這才勉強止住了眼淚,而嚴愷之的手背早已被她的淚水打溼,她動了動嘴脣,“我不知道他在那裡。”
嚴愷之點點頭,“我知道。”
因爲他和弘方是一塊過來的,一聽韶華身體不適被人攙扶出來,他就急着跑出來,沒先到弘方竟然比他先找到韶華。
韶華空着眼睛看着他,頓了一下,“那天也是。”
嚴愷之依舊點點頭,“我知道。”
至於那天的事就更不用說了,嚴愷之只是氣自己竟然會被衝昏了腦子,說話都不受控制。
跟在弘弋身邊那麼些年,他以爲自己已經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氣,自己的理智,可韶華在他這方面的自信上狠狠踩了一腳,讓他覺得自己很沒用,很懦弱。被韶華那失手一巴掌確實惹怒到,可讓他更加惱火的是,自己對韶華的感情竟然出乎他的意料,甚至有些不受控制。
想借機避開韶華兩日,好整理自己一腦子的混沌。可韶華不知道的是,每次她在書房外站着的時候,書房裡的嚴愷之也正側耳聽着她的動靜,他一直在剋制自己不去開門。他引以爲傲的冷靜被她攪得混亂,就連她們這一路進宮,他都瞧瞧和宋煜騎馬在不遠處跟着。
直到她下馬車的那一刻,纖瘦孤單的身影就好像一根刺扎進了他的心,宋煜嘲笑他自作孽。嚴愷之避而不答,目送她們的步輦遠去後,才轉身朝御書房的方向走去。
“對不起。”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吧嗒掉下來。
原本已經做好被打入冷宮的心理準備,可是他的出現讓她激動的全身顫抖,他的溫聲細語更讓她不能控制的難過起來,她以爲今生大概再也聽不到他這般溫柔說話了。
一瞧見她掉淚,嚴愷之感覺心裡的防備就一寸一寸地崩塌,深嘆了一口氣,附身吻住她顫抖的小嘴。
韶華一驚,忽然又是一陣噁心,她猛地推開他,附在牀沿狂吐起來,嚇得嚴愷之臉色鐵青。
可吐了半天,除了酸水什麼都沒有,嚴愷之順着她的脊背撫摸了幾下,眉頭皺得崎嶇,“誰讓你喝酒的,把自己折騰成這樣。”見她難受得說不出一句話,嚴愷之終於還是放心不下,讓宮女叫來太醫。
姍姍來遲的太醫卻帶給他們一個天大的驚喜,“恭喜侯爺,賀喜侯爺,夫人是有喜了。”
嚴愷之瞬間瞳孔急張,捉住太醫的手,呼吸都變得急促:“你確定?!”
太醫是見慣了這些初爲人父的反應,儘管被捏得生疼,還是笑着給嚴愷之賀喜,“千真萬確,侯爺要是不信,可以讓其他太醫過來瞧瞧。”
已經吐到沒力氣說話的韶華也讓太醫的話說的一愣一愣的,她低頭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肚子,這裡已經有她的孩子?
一時的大喜大悲讓嚴愷之幾欲驚狂,連聲說要厚賞太醫,自己也興奮地不知道做什麼好。好在容嬤嬤早已聞訊趕來,替嚴愷之打點好一切,給了一個大封賞。
捏着豐厚的紅包,太醫笑眯眯地給他們作揖,心想這會兒去太后那邊討賞,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韶華,我們有孩子了。”嚴愷之整個人頓時變得神清氣爽,眉開眼笑。
容嬤嬤看着嚴愷之捏着韶華的手,似乎要把她折斷,擔心地提醒:“侯爺小心,夫人現在經不起這力氣。”她這條老命可算是被韶華折騰得夠嗆了,還以爲就這麼被打入冷宮了,沒想到這孩子來得可真及時,瞬間就化解了母親的危急,果然是個有福氣的人。
嚴愷之這才恢復了理智,連忙放開韶華的手,清了清喉嚨,板起一臉嚴肅,可是開口就破功,“我去啓稟太后,咱們這就回家去。”
“可是公主送嫁怎麼辦?”韶華吃了一驚。
“你又不是親嫂子,少一個不少。”他現在才管不了那麼多,還是自己的妻子孩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