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十年四月八日,風和日麗,宜交戰。
臨清城南,一隊隊的明軍開出營地,排成陣列。
十萬大軍在運河東列陣,旌旗招展,氣勢雄壯至極。
臨清城頭,十多面大鼓擺放在城牆之上,十來個肌肉賁結的軍卒敲動着大鼓,雄渾的鼓聲在原野中遠遠傳播出去。
李奕帶着三萬軍隊作爲先鋒率先開拔,向着十多裡外的清軍營地逼了過去,馬闖帶領兩萬人護衛其側翼。
第一撥軍隊陳越便派出了五萬大軍,完全是一副決戰的架勢。
是的,陳越已經不願再等,趁着清軍騎兵尚未渡過運河,他要趁機擊敗對面的五萬清軍步兵。
兩軍交戰,往往先是試探,相互尋找薄弱環節,然後局部交戰,發起總攻。很少有一下子便派出大部分軍隊進攻,可陳越偏偏這樣做了,因爲他現在對勝利非常有把握。
清軍營地,多爾袞也在調兵遣將。雖然明軍的兵力是自己的兩倍,多爾袞卻怡然不懼。
固山額真石廷柱授命帶領一萬八旗爲先鋒,和明軍正面作戰,驍將鰲拜帶領五千人爲其後援。
同時多爾袞傳下軍令,命令漢軍旗吳三桂率領所部出發,從東面包抄進攻明軍。
隨着海螺聲響起,一隊隊的清軍出了寨門,於曠野中列陣,等待着明軍的進攻。
既然明軍率先發起進攻,以逸待勞便是最好的對策,明軍行走十多裡最少消耗其一半的體力。
營中高地,多爾袞帶着范文程以及八旗諸將靜立着,看着營外雄壯的八旗陣列,多爾袞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有如此強兵,何懼明軍十萬?正面作戰,他還從未怕過!
范文程卻遠沒有多爾袞那麼自信,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看着曠野上排列整齊的清軍步兵,在看看更遠一些右翼漢軍旗吳三桂部,范文程心中有些不安。
寧遠被明軍攻打的消息傳來有了一些時日,卻只有清軍上層知曉,對下嚴密封鎖着消息,就是害怕吳三桂知道以後軍心動搖。對現在的清軍來說,吳三桂的八千餘人已經是不可或缺的力量。若是讓其知道寧遠的動向,還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
可是能瞞得住嗎?吳三桂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范文程很是有些擔心。不僅回想起一個時辰前和多爾袞的對話。
當聽聞明軍出營準備之時,范文程極力勸住多爾袞不要迎戰,而是依仗營寨防守。
“王爺,明軍的兵力是咱們兩倍以上,現在和明軍作戰並無必勝把握。何不依仗營寨防守反擊,只需守上數日,等博洛和勒克德渾帶着騎兵渡河過來後再對明軍發動總攻。”范文程對多爾袞勸道。
多爾袞直接拒絕了:“二三十年來,和明軍野戰我八旗兵從來沒有輸過,打仗打的是士氣,若是明軍攻來咱們不敢應戰,那說明咱們害怕了明軍,必然會使得下面士氣動搖。”
范文程苦口婆心勸道:“王爺,今時不同往日,現如今明軍接連勝利士氣如虹,而我清軍接連失地,八旗將士雖然英勇,卻非以前久經沙場的老兵。更何況還有吳三桂漢軍旗近萬士兵,其是否會傾力爲我大清作戰還未可知。”
多爾袞道:“正因爲如此,咱們纔要主動迎戰,只有狠狠挫敗明軍,才能守住堅持到博洛等人到來。
明軍擁有着數量龐大的火炮,若是在營中不出的話,豈不是隻能捱打不能還手?
至於吳三桂,涼他也不敢背叛我大清。我會把他放在右翼,命其帶領所部第一撥嚮明軍發動進攻。”
范文程知道論指揮作戰,自己離多爾袞差得很遠,按說他不應該質疑多爾袞的決定,可是內心裡卻是十分的不安。
看着營外八旗兵的陣列,再看着遠處已經出現的明軍龐大的陣列,范文程心中的不安更加厲害了。
“踏踏踏”一陣蹄聲傳來,衆人回身望去,就看到一個背插旗幟的騎兵從南面狂奔而來。
“報,王爺,明軍兩萬從聊城出發,距離此處不到三十里!”
什麼?聊城也出兵了?衆將臉色就是一變。原本臨清的明軍已經在己方兩倍以上,現在聊城的明軍也攻來過來,可以想象的是,濟南的明軍肯定也不會罷休,恐怕已經在攻來的路上。
“哈哈哈,明軍傾巢而出,這是想把咱們一口吞掉啊,也不怕咯了他們的牙!”多爾袞冷笑道。
“明軍想的美,王爺,末將願帶三千軍隊迎擊聊城明軍!”貝子嶽樂請令道。
“急什麼,聊城的明軍距離咱們大營還有三十里,到天黑也未必能夠趕到戰場,先擊敗眼前的明軍再說。”多爾袞冷冷道。
......
清軍右翼,接到了攝政王多爾袞命令出擊的將領,吳三桂立刻帶領本部出了營寨。
兩千騎兵爲前鋒,六千步兵緊隨其後,向着明軍緩緩逼了過去。
“多爾袞對咱們還是不放心啊,其他清軍列陣等待,卻偏偏讓咱們主動發起進攻。”劉泰林嘆道。
“這是理所當然之事,寧遠丟失,手裡的人質沒有了,多爾袞豈會在放心用咱們?”李友鬆冷笑道,“他讓咱們主動發起進攻,就是想讓咱們離開營地遠一些,看看咱們是否爲他們賣力。”
“這麼說多爾袞已經懷疑咱們了?”劉泰林道。
李友林道:“肯定會懷疑啊,範家商隊突然出現,被咱們接到,多爾袞和范文程肯定擔心範家商隊的人知道寧遠的消息,並透漏給了咱們。幸好齊王進攻的及時,使得多爾袞沒時間對付咱們。”
吳三桂率領軍隊出營五里,便停了下來,就地設立防線。他的異動立刻引起了清軍大營的注意。
“吳三桂怎麼停下了?”聽着手下報告,范文程臉上露出了狐疑之色。
多爾袞搖搖頭:“停下才正常,咱們主力未動,吳三桂又豈敢孤軍嚮明軍發起進攻?”
......
明軍中軍陣地,騎兵如梭,往來於前線和中軍陣地之間,報告着前方的動靜,並把清軍的動向告知主帥。
聽聞吳三桂八千軍隊突出在左翼前方,陳越斷然下令:“命馬闖部暫且停止前進,保持和吳三桂軍對峙即可。命李奕立刻向清軍發起進攻。”
接到陳越的命令,李奕立刻傳下命令,已經進入陣地的二十門紅衣大炮,立刻開始了炮擊。
“轟轟轟”,隨着一聲聲巨響,數十枚彈丸越過長空,向着五里外的清軍陣列砸去。
炮彈攜帶着極大的動量從天而降,落在清軍陣列之中,砸在了清軍身上,又跳動了起來,滾動着,所過之處血肉橫飛,直到動量消失方纔停止。
不過相對於龐大的八旗兵陣列來說,幾十枚實心炮彈帶來的傷害微乎其微,不過恐慌不可避免。
隨着腰鼓聲,三萬明軍分爲三個方陣,排着整齊的步伐,向清軍緩緩逼近着,距離清軍陣列半里處,腰鼓聲停歇,明軍止住了腳步。
百十門佛郎機和數百斤的破虜炮被推到了陣前,向着清軍陣列猛烈開火。
佛郎機火炮一炮五個子銃,射速遠比紅衣大炮快得多,聲勢雖然不如紅衣大炮,造成的傷害更卻比紅衣大炮大得多。畢竟紅衣大炮更適合守城或者裝在船上。
百十門佛郎機火炮連續發射着,每時每刻都有炮彈落在清軍陣列之中,相對射速極高威力極大的炮彈,再厚的鎧甲再堅固的盾牌也無法阻擋。
清軍陣中也有火炮,但數量卻遠遠少於明軍。眼看着無數的炮彈落在陣列中,每時每刻都有將士死在明軍炮火之下,固山額真石廷柱眼睛都紅了,連連向營中發出出擊的請示。
.......
“明軍雖爲主動進攻,卻以強大的炮火對我軍進行攻擊,逼迫我軍不得不主動出擊,根本就沒有什麼以逸待勞!”看着交戰的情形,范文程心中嘆道。此時的他不得不承認,明清之間實力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論裝備之精良,明軍已經遠在己方之上。
“嶽樂,你帶着一千驍騎營騎兵,嚮明軍發動進攻,務必摧毀其火炮陣地。”看着明軍突前的火炮陣地,多爾袞沉聲命令道,“傳令下去,命石廷柱立刻嚮明軍發動進攻。”
多爾袞知道,不能再任由明軍火炮繼續進攻了,否者己方士氣會迅速的降落,畢竟只捱打不能還手的滋味太難受。現在要做的是派騎兵進攻明軍炮陣,逼迫明軍或拋棄火炮後撤,或派兵迎擊己方騎兵,不論哪種情況,其火炮都沒法繼續發射。
而石廷柱趁機帶着步兵發起進攻,以八旗兵強大的戰力鑿開明軍陣線,雙方展開肉搏之後,明軍火器再厲害也無用武之地。
當然這樣的話,驍騎營騎兵不可避免的會有較大損失,不過爲了勝利,多爾袞也顧不得這些,哪怕驍騎營是他最心腹的精銳。
“傳令給吳三桂,他不能再幹等着了,命他立刻對明軍發動進攻。”多爾袞繼續道。
隨着多爾袞的命令,清軍迅速動作了起來。石廷柱和鰲拜帶着一萬五千步兵緩緩向着不遠處的明軍逼了過去。而清軍大營之中,一千驍騎營士兵上了戰馬,在貝子嶽樂的帶領下,出營先向東走了一段距離,繞過石廷柱的步兵陣列,然後加快速度向着明軍衝去。
嶽樂一馬當先,把馬速提到最高,目標直指明軍炮陣。
一千騎兵快馬奔馳,形成的聲勢及其駭人,距離明軍陣地還有一段距離,攜帶的罡風已經撲面而來,使得炮兵陣地人人變色。
“破虜炮換鏈彈,所有火炮繼續發射!”看着遠處出現的清軍騎兵,炮兵指揮陳大牛厲聲呼和。
隨着他的命令,早有準備的炮手把鏈彈裝入破虜炮炮膛,以鐵棍捅實之後,迅速的點燃引線。
清軍騎兵飛速奔來,只是半里多的距離,快馬奔馳用不了多少時間,然而面對着逼近的清軍騎兵,炮手們神情雖然緊張,動作卻絲毫不亂,可見訓練之有素。
“轟轟”一聲聲巨響,幾十枚鏈彈飛出了炮膛,所謂鏈彈,是用鐵鏈把兩枚鐵丸連在一起,飛出炮膛之後,前面的鐵丸帶着後面鐵丸,以離心力甩動着,一起慢悠悠的向前。這種鏈彈本來是戰船上所用,專門用來對付敵艦的桅杆,兩枚彈丸艦的鐵鏈纏住桅杆,攜帶的極大動量足以把碗口粗的桅杆扯斷,現在用來對付滿清騎兵,實在是和牛刀殺雞一般。
就見鏈彈飛出炮口,向着距離已經非常近的清軍騎兵飛去,所過之處人仰馬翻,即便騎兵能夠躲過最開始的彈頭,卻躲不過連着彈頭的細長鐵鏈。兩個彈頭連着鐵鏈在戰場上橫飛着,前一個彈頭擊中騎兵停歇下來,卻被後一個彈丸帶動繼續飛舞,在清軍騎兵陣列之中橫衝直撞。
只是一輪鏈彈射擊,便使得衝在最前的清軍騎兵倒下大片,而前面的清軍騎兵人仰馬翻,逼得後面的清兵騎兵不得不策馬飛躍進行躲避,速度不可避免的就降了下來,攻擊之勢也混亂起來。
當然,想憑着百十門火炮阻攔上千騎兵攻擊絕無可能。這個時代的火炮都是實心炮彈,只不過是大號的火銃,威力實在有限的很,根本沒有後世火炮一炸一大片那種威勢。
“所有人後撤!”一輪炮彈射出,眼看着清軍騎兵快要接近炮兵陣地,陳大牛立刻下令道,不管陣地上百十門火炮,數百名炮手撒開腳丫子便往後面步兵陣地跑。
嶽樂騎在馬上飛馳着,兩眼通紅通紅。就在剛剛,明軍的一輪火炮轟擊,目之所及,最少有五六十騎兵被那種古怪的炮彈打下馬。
看着近在咫尺的逃跑明軍步兵背影,嶽樂打馬如飛,他要狠狠的殺過去,把這些可惡的明軍全部斬殺。
邊飛快的跑着,陳大牛邊回頭張望,眼睛裡露出了絕望之色,清軍騎兵來的太快,前面的騎兵已經追上了跑的慢的炮兵,慘叫聲連連,已經有兄弟慘死在清軍馬下。
看着數丈外的己方陣列,陳大牛眼中露出了絕望,也許這短短的數丈距離,便成了天涯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