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將那拜帖拿在手裡,卻是不斷顫抖,此時天氣雖熱,渾身卻是發寒。
根英好心下,微微擡頭,看過去,面的字很好看,幾乎和根英自己的字一樣纖細娟秀,讓她第一時間認出這是同爲女人而寫。
這是女人的直覺。
不過,哥哥的表現也太怪了,好似是遇見了極其難解的問題。
難道寫信的女人,和哥哥有什麼關係不成?那可是要好好告訴下嫂子了。
根英與嫂子倒是關係不錯的。
不過,女孩子家也不好太過放肆,剛想仔細閱讀一番,哥哥卻是將拜帖拿在手裡,回過頭看看她,似乎有些埋怨,不過,轉頭說道:“速速回府。”
家準備了數頂轎子,也不等收拾的僕人,強等着幾個弟妹轎子後,宣佈趕緊趕路,並且不斷催促那些轎伕,拼命趕路,幾乎有一路小跑的速度,連根英等人的轎子都拋在身後。
雖然也有疑慮,不過根英哪有權力去吩咐轎伕,那都是身邊保姆老媽子左右扶持着,慢慢回到府。
一路暢行無阻,回到內宅,卻聽內宅外宅都是一副雞飛狗跳的模樣,似乎人人風聲鶴唳,內宅本身都是女人,回到書房後,根英卻是看了看丫鬟,示意讓其打聽一下。
作爲女孩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纔是日常生活,偶爾可以去太湖觀景,那也是身邊無數老媽子做肉盾,等閒是看不見她的。
“老爺在讓人收拾細軟財物,搬去田裡的莊子。”
“什麼,這好好的。”
根英皺了皺眉,覺得怪異,但平日裡家裡的事情,哪有他可以做主的份兒?
沒過一會,卻是她母親跑了過來,“英兒,你趕緊收拾收拾,等到明日起早,打頭先出城避一避,如果順當,在莊子裡多住些時日。”
“娘,這是爲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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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庶出,根英的母親年紀不大,三十出頭,身的衣服也以簡樸爲主。
後世的時候,人們哪裡曉得這些大戶人家是如何森嚴到可怕?也許孔府後人還能吹噓一下他們家族如何如何在曲阜那裡教化那些教化了幾千年依然無知的萬民,但有一件事卻是被發現,是孔府家宅裡,那些內宅裡的女人要喝水,卻是隻能在固定時間,去接取人家從牆洞裡倒進來的水……
家當然還不至於如此的下三濫,事實,孔家做事一向缺乏人性和底線,因爲他家本身是曲阜一霸,做事肆無忌憚,也是到了近代,信息開始更高範圍內傳遞,末代衍聖公的母親居然是剛生下兒子被毒死的,才爲人所知。
家要好得多,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首先他們有些競爭壓力,族內如果缺乏有能力的人,很可能一代之內會傾家蕩產,因此反而努力的多,而身處吳縣這種縉紳多的地方,也不好做的太過分,被人查知到醜事。
當然了,其背後的邏輯和思維是相差彷彿的,都是以禁錮限制別人,以聖人的標準要求別人,以流氓的標準衡量自己。
根英自然對父兄要求自己去做什麼沒有異議,不過,好詢問一下還是可以的。
“有禍事啊,反正老爺怕了,讓人收拾細軟,趕緊全家去避禍,也不知道能不能躲過這一劫啊。”根英的母親卻是哭喪着臉,按照老爺所說,不能全家都跑,不然人家還不追殺千里?
兒女們可以走,夫人以“視察”莊子情況的幌子可以走,長子打着苦讀科舉的幌子可以走,但這府,卻是必須留下點人。
急切之下,自然是翻江倒海,不能自述,還有女人也哭了起來,雞飛狗跳的。
根英自然也無法爭辯什麼,可是身邊的東西雖然不多,但一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女子頃刻之間也是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帶什麼走,而她娘也是將一些收拾細軟帶過來,以示託孤之意。
居然悲觀到這種地步了嗎。
想到這裡,根英卻是大着膽子,出了自己的小院兒而去。
家此時一副國民黨兵敗後指揮部人仰馬翻燒燬資料的景象,書房裡,幾個男子長袍打扮,似乎個個都精神恍惚,不樂的很。
根英進了書房,見其父的模樣,嘆道:“父親,究竟是什麼事,讓我去鄉下作甚。”
韜看了看,卻是沒有隻喝女兒擅自出門的錯誤,而是帶着悲泣一般,說道:“乖女,想不到你還知道來看看爲父,可惜見不到你出閣的日子了,等風頭過去,讓你哥哥給你尋一門親事,趕快出嫁過日子去吧。”
根英驚訝道:“父親何必如此,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韜嘆息一聲,似乎不想和根英此事多說什麼。
她卻眼尖,看到桌的那名帖,心知道必然是因爲此物,看着其他幾人並不阻攔,拿起讀了起來。
這正是剛剛強收到的名帖,字跡娟秀,不過筆墨和紙張卻並不考究,很像是隨便從什麼地方買的,“帝都李某,聽聞家家藏唐寅字畫爲多,特來拜訪,明日清晨前來攪擾,因公務繁忙,時間緊急,若有不便之處,請回信拙政園即是。”
根英皺了皺眉,說道:“這不是有人前來拜訪嗎,好像往日,仰慕家祖名聲,前來打秋風的也不少,爹爹爲何煩惱呢。”
韜非常煩惱,忽然指了指那名帖,說道:“你且看看那來人所寫何地而來,現居何處。”
根英慢慢說道:“難道……”
韜很是痛苦,說道:“想不到我家在吳縣百年,到了今日卻是要此消亡。”
根英激動道:“現在吳縣不還是我大明的天下嗎……”
韜哭喪着臉,又氣氛說道:“可恨那什麼縣令巡檢,平日裡收了孝敬,都是一副保境安民的姿態,到了真事兒,個個退縮,真是讓人齒冷啊。”
根英卻是疑惑道:“這可名帖雖然門來,有些唐突,但是也算有禮數,況且說的自己貿然登門,事出有因,也不是非要有什麼歹意吧。”
“你以爲呢,前幾日聽說了,還以爲這種人專門與官府爲難,但仔細一打聽,剛到南國來,殺人立威,想不到今日卻尋到我家門了。”
“可是人家說,是想看看祖先留下的字畫,這並非是……”
“你以爲呢,這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韜悠悠道:“那大漢高祖皇帝,喜歡假借巡視各地的幌子,趁機拿下藩王,而本朝太祖時候,都說太祖皇帝看沈萬三家財垂涎,於是故意到此人之家吃飯,故意點了要吃肘子,而看着沈萬三動刀切肘子要將他治罪,雖然是牽強附會,但也不是空穴來風啊。”
根英卻覺得不對,寫信的人的字,她似乎感覺很親切,都是和她差不多娟秀的楷書,而且寫字的時候非常平穩,如果真是打什麼主意,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她想說什麼,韜卻是說道:“你快些回房吧,嗨,聽說了此事後,咱家那幾個清客也都紛紛告辭,連個面都沒見跑了,還真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啊。”
根英回到家,府天翻地覆的情況卻漸漸是好多了,而不斷有馬車和推車出現,往外運東西。
這樣的混亂之下,卻是沒有人注意根英這麼一個小女子,原本打算是,辰時天亮之前讓她出門,等到了城門處,自然也差不多到開城門時刻,他們自然可以混着出門了。
不過,根英越想越不對,想到此處,卻是鼓起勇氣一般,起身換了一身衣服,將全身裹好,連頭臉都用細紗遮住,此出門而去。
如果是平時,根英休想離門半步,但此時人心惶惶,哪怕是守禮之家也不過是裝逼而已,真遇見真事兒,也知道其問題了。
這麼讓她混出門,也是頭一回。
根英雖然很少獨自出門,不過卻也沒有一般女生所謂的路癡症,因此辨明方向後,朝着正確方向走去。
拙政園雖然已經算是稍微荒廢,不過地方太過有名,也是先祖頗有淵源的地方,徵明的王氏拙政園記,拙政園三十一景圖可都是物級別的好東西。
雖然是黑夜,不過託福縣令之前命人狠狠整治過治安,生怕有人惹到李向前,讓其找到理由發飆,因此倒也平安無事,很快到了門口。
到了這裡,根英才覺得不對,她出門的時候是一門心思的想解決問題,可到了這裡,卻連叫門的膽子也無,一輩子大聲說話的經驗也沒有過。
她左右爲難,不過很快從園竄出幾位年輕小兵,卻是將她圍住,喝道:“幹什麼的!”
也不等答話,已經將她掠進園內。
根英萬念俱灰,卻是被拉扯進門,卻不知道如何哭鬧,這亂兵會如何對待她真不知道了。
不過,進門後,卻沒有打罵猥褻的事情,一人卻說道:“你也是來投奔自由的吧,放心,放心,我們保了啊,對了,怎麼是一個人來的啊。”
“先去院子裡吧。”
根英似乎不知道如何是好,此時見了,只能懵懵懂懂的跟在後面,卻是被引入了一處很大的屋子。
屋子很亮,不知道點的是什麼蠟燭,不過下下都安靜的很,哪怕屋子一共坐了十幾人,而有一人正正在央,似乎在說着什麼。
根英一生哪經歷過這些事,此時的裹着的小腳也累的疼了,幾乎走不動路。
李向前見了個陌生女子出現,卻是並不驚,而是搬了一張竹凳過去,給她坐着,不過卻是沒有搭理,而是繼續對衆人訓話:“大家還不懂,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破事兒,其實在歷史,不過幾百年的時間,起碼對平民百姓來說,很多時候,自由戀愛才是主流,起碼兩千年前,春秋戰國時候,是如此,原因很簡單,那個時候,哪裡養活得起那些走東家串西家,到處矇騙人的媒婆啊,是要現在纔算數。”
這話倒是引起了鬨堂大笑,根英看去,卻發現這些人顯得很怪。
都是一男一女坐在一起,年歲都不大的樣子,看打扮穿衣也一般化,人數有十幾人,卻是怪異的很,那些男子大多數看起來都是窮困的一般人,而那些女子都是姑娘打扮,都還沒有開臉,不過,此時都是老老實實坐在那,聽着李向前滿口胡說。
“什麼是人權?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和權利一律平等,人人有權享有生命、自由和人身安全,當然也包括自有戀愛的權力,人權大於主權,如果一個地方的政權,壓迫自己治下人民的人權,那麼,要被我們長老會所討伐,這是天選之權,絕對不是可以壓制的!”
“啪啪啪……”
這番話,引起了座位不少男女的鼓掌聲,而且看錶情,看鼓掌的響聲,這可是真心擁護的。
李向前爲自己做了多大的好事兒興奮,說道:“好了,你們雖然都是各有委屈,但本質也都是爲了自己的婚事,私奔來我處,我這裡也沒有什麼,是可以給你們髮結婚證嘛,沒問題,想要多少有多少。”
李向前想不到自己還弄了個民政局局長滴乾活噹噹。
起初是一對慌不擇路被人追趕的苦命鴛鴦,哪裡人少往哪裡跑,而這吳縣現在最安全沒有乞丐混混的地方,卻正是拙政園附近的所在了。
之後也很簡單,苦命鴛鴦被迎入拙政園後,追趕的人自然不敢硬闖,而李向前弄明白了前因後果後,也許有那麼幾秒鐘想過把人送出去,不要惹事,低調通過,但馬想到,這不是搞事的好機會嗎。
想當年我黨在武漢廣州是以勸人離婚,勸說小妾私奔爲主要任務起家的,確確實實,對於被禮教禁錮的人來說,也許男人覺得不舒服,但起碼有個活路,但那些女人卻是活的很慘啊。
而一下子,拙政園有個能保護私奔者的大人物的傳言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