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近近,荒涼的島嶼上,樹林密集,灌木叢生,蒿草遮掩着縱橫交錯的溝壑,裸露出來的丘陵坡地,青石危立,讓人感到,在原生態的自然美麗中,隱藏着野蠻冷酷的危險氣息,殺機四伏。
滿地的屍體,一片片散落疊加,撒滿了視野裡荊棘蓬鬆極處,還有幾個未死透的傷兵,痛苦地嚎叫,掙扎。黑色的血跡,玷污了一灘灘的草地,殘缺不全的肢體,隨意地拋棄着,刀,槍,箭,亂紛紛地丟棄在地上,更多的是插在士兵的身體上。有一名士兵,在肩膀和脖頸上就插了五枚箭羽毛,一名士兵的腦袋被活活劈開,雪白的腦漿噴射狀散佈在周圍,一個屍體的脖子,被砍得幾乎只連着一點兒肉皮。一名傷兵,木然坐在血泊裡,傻傻的白眼睛珠子裡,沒有一絲的靈魂,一杆鐵矛,洞穿了他的咽喉,在前面穩穩地支持着。而另外一名士兵,則被剝掉了臉皮,耷拉在一側,異樣的臉面,叵測的殺戮,令人觸目驚心。
“我的兄弟們啊!”陳繼盛雙手拍打着地面,哭成了淚人。
周圍,也傳來了抽泣聲,護衛的騎兵們,一個個都摘了頭盔氈帽,低下了頭,許多人跟隨着單膝跪倒。
毛仲的鼻子一酸,眼睛也溼潤了,大明的官兵們,爲了平定叛亂,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國家英雄啊。
還未清理的戰場上,已經有一羣羣烏鴉尖銳地鳴叫着,向屍體衝去,爭搶着,剝啄着,將許多屍體啄得稀爛,露出了血腥的內臟!因爲爭執,幾隻烏鴉撕打起來,憤怒地撲叫着,黑色的羽毛在空中亂飛。
那個被剝掉了外皮的臉面上,驟然降落下五六隻烏鴉,一陣瘋狂的剝啄,當一隻蒼鷹徐徐地滑翔而至,將烏鴉驚走的時候,那顆戰士的頭面,已經成爲慘白的骷髏。眼睛所在的位置,是兩個血淋淋的孔洞,汪着一些血水和爪痕。
蒼鷹掠過,抓斷了一隻烏鴉的脖子,這才穩穩地站到了那具頭骨之上,用鋒銳的鉤喙,愜意地喝那新鮮的血水。
此時,更有三三兩兩的野狗已經窺探着,從草叢裡鑽出,嘴裡嗚嗚地低吼着,膽怯地遊弋着,突然猛撲,將幾具樹林邊緣的屍體拖走了,而三隻野狗拖走了一個傷兵時,雖然他也猛烈地掙扎了幾下,呼喊救命,在草叢邊兒上搖晃着,迅速地不見了。
島嶼上,一片混亂,剛剛放下武器的叛軍官兵,還心有不甘地回望,眼神裡有許多的惡毒,青甲的飛豹軍,騎在馬上,手執弓弩銅銃,長矛短刀,警惕地盯着他們。轉過了那些樹林,沿道路上向依稀的軍營和附近的村落迴歸,集合的軍號,嗚嗚地悲鳴,在蒼翠的島嶼上久久迴盪。
很少有士兵能來顧及戰地的傷員和屍體,當幾名騎兵轉過來鳴箭恐嚇時,它們只是稍稍退卻。一隻野狗被射傷,立刻被羣狗包圍,一陣嘻嘻嘻嘻地狂歡,那隻傷狗竟然被啃吃大半。
好一個血腥冷酷的世界。
“將軍,我勸您,不要哭了。”毛仲走近陳繼盛,焦急地說:“您應該爲這些將士高興纔是!”
“什麼?”陳繼盛豁地跳了起來,緊接着,所有的十數名官兵,都用兇狠的目光盯着毛仲。一名士兵甚至將手按到了腰刀把柄上,那是義憤填膺,出離憤怒。
毛仲坦然自若:“出生入死,鮮血飛濺,捐軀國家,本就是軍人的使命!人生自古誰無死?死在戰場上的士兵,已經足夠壯烈,足夠尊嚴,足夠榮耀,就是最幸福的士兵!我,也渴望着有這麼一天!”
“將軍,我還勸告您,既然是將領,就應該威嚴沉默,冷酷內斂,將深深的情感,埋藏於滾燙的內心!逢戰則喜,遇死而歌!何況,死者長已矣,吾儕須奮發!現在,叛軍剛剛解決,善後事情千頭萬緒,象將軍您和諸位這樣衝動,沮喪,不怕給人笑話嗎?”
毛仲的話,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陳繼盛的眼睛,睜得極大,幾個騎兵和將官兵們,再一次上下打量毛仲,均是不可思議的神情。“爲戰死者舉哀,惹什麼笑話?”
毛仲猶豫着說:“帶汁兒的將軍。”
“帶汁兒?”
陳繼盛和他的部下親信們面面相覷很久,才恍然大悟,而一個黑鬚壯漢居然失聲大笑起來。氣氛爲之一改。
“好,說得好!”陳繼盛從地上站起來,重重地握着拳頭:“說得真好!我陳繼盛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蕩氣迴腸的豪言壯語!毛仲,你真行!剛纔,我還以爲你是失心瘋,叫什麼名字都呆半天,還什麼老大爺,毛什麼,新中國,烏七八糟,陰陽怪氣兒的詞兒,現在我才知道,你小子是裝憨賣傻,不肯逞能強梁。有氣度,有雅量!非同尋常啊。對了,諸位將軍,我們立刻就行動起來,快去,蘇守備,你先帶人乘船東下皮島,調集我們的飛豹軍的中營,後營,火器營,並且詳細向沈世魁將軍講清楚。再調集飛虎軍的一個營前來,就說我們大破叛軍,將在海洋島上長駐。陳理,你拿了筆墨寫信,再蓋上我的關防。”
一名騎兵和一箇中年書生答應了,立即就操辦。
毛仲盯着前面正在窺視屍體和傷兵的鷹鴉野狗,請求道:“老將軍,我可不可以去救他們?”
正在這時,一隊士兵聽聞集合號趕來,陳繼盛大喜:“說得好,毛仲,你帶他們去!喂,你們幾個,要好好聽毛仲的話。”
“好叻!”毛仲興奮極了。
被主管領導這麼長篇大論直言不諱地表揚,實在不多,誰不熱血沸騰?
三十一名步軍,十二名騎兵,在毛仲的率領下,張開了兩翼,一面大聲呼喊,一面搜索草地上的傷兵。
“不管是哪一方的,只要能有一口氣兒,都給老子救起來。”毛仲一面說着,一面在屍體間奮勇地搖晃着,拖拽着,希望能夠找到生存者。“對待搜索,一定要細心,耐心,有一點兒的希望都不能忽視,一個口號,不拋棄,不放棄!”
幾個士兵奇怪地看了看毛仲,點點頭,“對,這哥兒們說得對。”
雖然這些士兵不認得毛仲,可是,有陳老將的親點,誰也不敢怠慢。
屍體堆積,交叉,有些已經半僵硬,勾連在一起,拖拽並不輕鬆,突然,毛仲覺得肩膀一陣劇痛。急忙咬緊牙關。
“哥兒們,怎麼了?”兩個士兵奇怪地問。
“不怎麼,小傷口。”毛仲故作姿態地笑笑,“繼續幹。”
士兵發現了毛仲肩膀上的血跡和纏布,相視一笑。對毛仲點頭讚許:“硬漢!”
“麻辣隔壁,你還不死?”一個士兵忽然憤怒地朝着一個地上的傷兵吼起來,一面用長矛狠狠地搗。原來,傷兵是毛承祿的人,乘着搜索的士兵不注意,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脖兒,想要把他整倒。
三個士兵一聽這裡有情況,急忙操了刀槍過來,“打死這小子。”
毛仲一聽,急了,大吼:“刀下留人!”飛快地奔進人羣中,將幾把刀槍攔截:“我說過了!不要再打了!現在打,是落井下石,算什麼英雄好漢?”
士兵們收了刀槍,悻悻地去了。毛仲凝視着這個臉上稀裡糊塗滿是血,但仍然倔強頑抗的士兵:“什麼名字?”
士兵鼻子裡哼了一聲,“老子秦鐵漢!”
“好樣的,起來吧,我揹你去養傷,”
士兵猶豫不決了半天,才爬起來:“怕你個球!大不了一死!”
他的傷有三處,最嚴重的在左腿,看那架勢,基本上確信折斷了。
毛仲仔細檢查了下,找到兩根木棍子,從死人身上拽了一些衣服片兒,解了褲帶,給他捆綁好:“你先歇息着,我回來接你!”
不久,在這一堆屍體裡,就找到了四名傷兵,留下兩名士兵照顧,其餘的繼續前進。
前面,發現了一羣烏鴉的怪叫,不用說,在亂戰過的樹林裡,該有大羣的屍體。幾個士兵小心謹慎起來。
呼地一聲,從草叢裡躥出一頭野狗,向着左側的毛仲撲來。
毛仲眼睛的餘光,看清了這傢伙的大塊頭,張着血盆大口,瞪着綠幽幽的眼睛,白色的獠牙森森地露在猩紅的長舌旁。
毛仲知道,它們是野狗,而不是狼,在曾經的沙漠和草原極限訓練中,他都遭遇過它們,但是,長期的野化中,野狗的兇猛,有時並不亞於惡狼。
這隻野狗,攜帶着風聲,從草叢裡彈起,龐然肥壯的身軀,足足有一百斤,屬於超級肥大型。
因爲肩膀上有傷,不敢硬碰硬,毛仲將上身一挫,格起左拳,瞄準野狗的鼻子,就是狠狠一記。
鼻子是他最喜歡攻擊的地方,也是任何動物最脆弱,和神經中樞聯繫最密切的地方。
呼,巨狗從他原來的位置上閃了過去,但一落地,就滾倒在地,嗚嗚地慘叫,再也爬不起來。
中國傳奇的蓋世英雄,河南省的何廣位老爺子赤手空拳獵取巨豹的時候,採用的就是這一招。作爲特戰精英的毛仲,絕對清楚最合適的對策。
他能聽到自己拳頭揮起的聲音,以及砸在野狗鼻樑上的聲音,清脆的觸覺告訴他,野狗的鼻樑骨碎了。
呼,又是一隻,接着,右面又來一隻。都是氣勢洶洶地猛撲。
於是,在旁邊發現了蹊蹺正準備救援的其他士兵,看到了一個詭詐的景象。
毛仲不斷地揮舞拳頭,伸縮上身,將一頭一頭,前後一共五頭野狗打得飛來飛去。滾到地上,就再也不能動彈。只會嗚嗚,含糊不清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