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歷史早已知曉,秋茵仍抱着僥倖的心理,可惜這份僥倖最終還是被打破了,無情地展現在她的眼前,鳳城被日本人侵佔了,鳳城司令部成了日本人的,鳳城古家的大院有佐藤信一俱樂部佔用,就算神仙來了也會天無力,她的心還是被痛楚佔據了。
“古夫人,司令現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身體,不能太難過了。”楚雲安慰着秋茵。
“其他人呢,他們都是死人嗎?真的看着鳳城淪陷,東北軍慘敗他們的心裡就舒服嗎?”秋茵咬着脣瓣,痛恨袁明義,這個賣國賊,他爲了當皇帝什麼都不顧了嗎?就算他能如願以償,也不過是個傀儡,一個棋子而已。
還有袁德凱,他真的和他父親同流合污了嗎?
楚雲嘆息了一聲,告訴了秋茵一個事實。
“袁明義致電佐藤信一,恭喜他拿下了東北軍,幫他除掉了一個隱患,佐藤回電,說很快袁明義就可以當皇帝了,日本關東軍會一直支持他到底,做他堅強的後盾,袁明義還在做皇帝夢。”
楚雲握緊了拳頭,他說如果不是肩負了保護安城的責任,不能離開,不然他一定會去東北,就算戰死也甘心。
“逸風,逸風……”
秋茵有些失魂了,心裡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什麼民族大義,如果這些僞裝民族大義的傢伙能團結起來,拿出點力量來,鳳城怎麼會淪陷,東北怎麼會成爲亡國奴,東北,北平,上海……。他們這些自私自利的混蛋,根本就是歷史的罪人。
鳳城淪陷後,日本建立了731部隊,這支部隊駐守鳳城,並建立了731工廠,很多身強體壯的中國人被抓進去,再也沒有出來過。
兩個月,南方發動了大規模的反日遊行,迫使袁明義向日本人提出了警告,東北軍已經敗了,他們的腳步也該停住了,可是日本人沒有終止他們的狼子野心,繼續增兵,派遣坦克,袁明義驚慌了。
三個月的時候傳來了噩耗,古世興受傷嚴重,不治身亡,東北軍最後一戰在興城兵工廠南郊,兵工廠傳來了轟鳴不斷地爆炸聲,炸死了很多日本兵,最終東北軍戰敗,興城淪陷,沒有人知道東北軍的司令去了哪裡,有人說他帶着剩餘的部隊逃走了,有人說他戰死了,也有人說他被日本人抓住了。
安城古家的院子裡都是哭聲,幾位太太身穿黑衣,頭戴白花,朝北長跪,冷瑟的風吹打着她們含淚的面頰,楚雲帶着兩個士兵垂着頭,一言不發,帶來了這個消息,楚雲覺得難過。
秋茵站在門口,身猶如落葉,搖搖欲墜,挺着將近五個月的肚子,絕望地倚在了門框上。
“你不會死的,不會的。”
雖然她這麼絮絮不止地勸解着自己,可仍舊不得不接受事實,古逸風說過,如果一切皆如秋茵所說,日本就一定要先踩着他的屍體走過去。
他真的死了嗎?
“我去找他。”
秋茵衝出了房門,楚雲立刻叫士兵封住了大院的門,說他答應過古司令,不管出了什麼狀況,只要古家的人走進了安城,就一個都不能走出去。
“秋茵……”
二太太抱住了秋茵,大聲地哭着,說她的丈夫已經死了,兒子也不見了,她不能再沒了媳婦,何況秋茵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無論如何不能有事,如果不幸,他的兒子真死了,知道秋茵這樣冒險,他在天上也不能瞑目的。
“我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秋茵摸着自己的肚子,哭坐在了地上,誰能理解她的心,從和古逸風相遇,相知,到相惜,她們沒有分開過,可現在卻生死殊途,她聽到他可能已經死了的消息,覺得萬念俱灰。
無疑,相愛的人,留下的那個是痛苦的,她將活在無休止的思念之中。
“媽,媽媽!別走。”
博霖撲過來,抱着秋茵的手臂,說如果媽媽真要走,連他也一起帶着,一起去找爸爸回來,星月也會說話了,走上來,親着秋茵的手,說她最愛媽媽,媽媽帶着哥哥,就得帶着她。
秋茵回身看着兩個孩子,摸着隆起的肚子,突然發現自己連死都死不起。
古逸風是死,還是活着?沒有了信息,東北軍潰不成軍,很多人逃命了,有的人混在百姓中,也難逃日本人的毒手。
安城還是很安靜,一個不是交通要道的小城,不會引起日本人的關注,畢竟中國值得他們窺視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短短4個多月內,128萬平方公里、相當於日本國土3。5倍的中國東北全部淪陷,3000多萬父老成了亡國奴,那些存着僥倖心裡的軍閥們,在東北軍戰敗後,哪裡還有實力和日本人抵抗,當他們想拿起槍的時候,只有投降放奴隸的份兒了。
秋茵的肚子大了,已經快七個月了,雖然讓楚雲到處打聽熟人,也問了一些逃難來的百姓,仍舊沒有古逸風的消息,他就好像一縷煙塵,在秋茵的生活中消失了。
這一年的冬天,安城又飄起了雪,秋茵挺着肚子帶着下人走在大街上,地上薄薄的一層,好像白糖,又好像灑了鹽,讓她想到了很多很多。
曾經的安城幾年前也下過雪,他突然來了安城,和她一起並肩漫步在安城的大街上,那時他的神情很溫和,安靜,不似那麼冷酷,甚至略顯緊張,其實那個時候,他最害怕的是失去她。
他問她累嗎?
“這裡沒有人,你累了,我可以揹你。”他的聲音還在耳邊。
她伏在他的背上,熱乎乎的,那個時候,她對他的感覺是朦朦朧朧的,而他,卻深深地迷戀着她,她卻像個傻丫頭,渾然不知。
愛情就從那個時候開始萌芽,夏二小姐第一次品嚐了思念和嫉妒,那年在安城的街上,薄薄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腳印,她的,還有他的。
雪花瀰漫了秋茵的眼,她的面頰上冰冷冷的,熱淚變冷,也許從此,再也沒有他的影子,更不會留下他的腳印。
“夫人,好像下大了,回去吧。”丫頭提醒着秋茵。
“再走一會兒。”
秋茵堅持在安城的街上待到了黃昏,看着夕陽斜下,雪花漸大,卻還是找不到他在那種感覺,那個晚上永遠都印在了她的記憶裡,無法取代,失落,孤單讓她站在街頭失聲痛哭,難過得不願看到一朵雪花飄落。
丫頭守在她的身邊,垂着頭,直到周伯開車出來尋夏二小姐,說很晚了,家裡人都着急了,讓她趕緊回去。
轉眼秋茵懷孕已經八個多月,距離預產期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越來越不安,他們仍舊沒有古逸風的消息,偶爾得到的也是興城死了很多當兵的,血肉模糊,哪裡還分得清誰和誰,也許古司令已經兵工廠爆炸中身亡了。
“你說,爸爸什麼時候回來?”星月問哥哥博霖。
“很快,你睡一覺,睜開眼睛也許爸爸就回來了。”博霖捂住了星月的眼睛,說她若是不睡,就看不到爸爸。
“我睡,我睡。”
星月乖乖地閉上了眼睛,閉了一會兒,卻睜開了,又問了博霖一個問題。
“爸爸回來,會給我帶禮物嗎?”
“會的,一隻大狗熊。”博霖做出狗熊的樣子,星月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她不要狗熊,爸爸不會捨得嚇唬她的,二太太責備了博霖幾句,然後哄着星月,說沒有大狗熊,爸爸會帶星月最喜歡的娃娃回來的,說着,二太太的眼睛紅了,想是知道古世興回不來了,兒子也不可能回來了。
隨着肚子越來越大,秋茵更加難眠了,半夜經常起來坐着,身邊的位置空空的,只有冬夜的寒冷,他不在身邊。
日子變得難熬,秋茵摸着肚子,打算等孩子一生下來,就潛回東北,她要親自尋找古逸風,就算這人不在了,她也要找到他的屍體,否則她絕對不會相信丈夫已經死了。
這天的深夜,丫頭來敲秋茵的門,說來了一個陌生的女人,要見古夫人。
陌生的女人?
秋茵趕緊爬了起來,披上了衣服,時間已經快半夜了,怎麼會有人突然造訪,隱隱的,她覺得來的這個女人不簡單。
因爲是半夜,家裡人都還睡着,廳裡顯得很靜,秋茵下樓的時候,看着一個背對着樓梯,穿着棉旗袍,戴着雪絨帽的女人,腕子上挎着一個黑色的皮包,她聽見了有人下樓的腳步聲,慢慢地擡起了頭,雪絨帽下露出了一張清秀蒼白的臉,她怎麼來了安城?
“是你?”
站在廳裡的不是別人,正是三慶園的名旦青歌兒,鳳城淪陷之後,三慶園被日本人佔了,聽說裡面的戲子被迫唱戲給日本人聽,還有一些被日本人霸佔羞辱了,青歌兒在全國有很有名氣,所以日本人還能善待她幾日,但隨着侵華意圖的明顯,中國淪陷城市越來越多,就算名人也難免受到迫害。
“古夫人。”
青歌兒的目光落在了秋茵隆起的肚子上,她有些意外,很快將目光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