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認得這道聲線的主人。
她不由得握緊了拳, 指甲掐進肉中。
恨意像冰冷潮溼的水, 漫上她的脊背,攀上她的脖頸。
他緩緩從黑暗處走了出來,行至窗邊,微弱的光隱約映亮了他的臉。
莫清寒的五官如雕刻那般冷漠, 他眼底目光沉沉, 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刀。
那把刀指向了葉楚。
空氣凝滯, 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葉楚的眼中沒有半點情緒。
莫清寒的笑意極冷:“不認得我?”
葉楚漠然看着他,既不回答,又不出聲。
莫清寒此刻沒有做任何易容僞裝, 他用了真容出現在上海,卻毫不懼怕被她發現。
葉楚心中思索。
他定是尋到了另一個法子, 用自己的真實身份在上海留下。
她要回去將這件事告訴陸淮, 他們必須做好準備, 她很快鎮定心神。
葉楚平靜地說:“我們在火車上見過。”
她並不準備遮掩,先前幾番較量, 莫清寒早就已經清楚她的真實態度。
莫清寒繼續冷笑:“想必你在那之前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他沒有忘記,去北平的火車上,葉楚刻意隱藏身份, 連同賀洵一起騙了他。
葉楚的聲音好似霜雪:“你姓莫?”
她直截了當地告訴莫清寒,她和陸淮兩人清楚他的底細。
隔着一道門,就是今晚看戲的觀衆。
按照莫清寒的性子,他絕不會親自在此引發動亂。葉楚十分明白,他最不會做的就是暴露自己。
莫清寒沒有回答, 他的眸光極深,冷漠極了。
葉楚開了口:“還是說……我應該叫你一聲容大夫。”
既然莫清寒已經用真實身份到了上海,說明他們之間不再是暗鬥。
葉楚的態度就代表了陸淮的態度。
她必須表明自己的想法,他們的鬥爭,她和陸淮會處在更有利的位置。
莫清寒忽的笑了一聲:“葉楚,你的欺騙手段倒是高超。”
甚至騙過了我的眼睛。
“一個富家小姐,精通僞裝,善於欺騙。”莫清寒說,“你的家人不會教你這些……”
他頓了一下:“難不成是陸淮教的?”
莫清寒的話中處處是貶低之意,葉楚面色一沉,冷冷地看着他。
葉楚緩緩說:“你倒不如想想自己的處境,每一招都沒能達成想要的結局,想必這種滋味一定不好受……”
她的脣角浮現笑意:“對嗎?”
葉楚的意思是你之前的計謀全被我們所破,現在回到上海,日後也落不得好。
他們兩人爭鋒相對,講的分明是充滿仇恨的言語,語氣卻聽上去很溫和。
即便旁人聽到,也絕不會知曉話中的含義。
時間不早了,葉楚還要回劇院大堂,她沒有再次多留。
葉楚起步,朝莫清寒走去。
黑夜裡,她的步子堅定萬分,即便森冷氣息朝她迎來,她也沒有半點懼怕。
葉楚直直往門外走去,同莫清寒擦身而過。
……
待到話劇演出結束,葉楚隨蘇蘭離開。她不經意地掃視着,劇院內外再無莫清寒的身影。
回到葉公館後,葉楚立即給陸淮打了一個電話。
她告訴陸淮,今晚她在劇院遇到了莫清寒。
陸淮得知此事後,立即擱下一切手上的事務,來了葉公館。
陸淮推門而入的時候,葉楚正在房間中踱着步子。
聽到聲響後,葉楚轉過身,看向陸淮。
他快步走過去,擁她入懷。
陸淮披着一件大衣,他的衣服上帶着春夜的寒氣。
似是怕葉楚冷,陸淮將她擁進大衣裡,用溫熱的身體抱緊她。
葉楚開了口:“莫清寒沒有做任何易容,他用真面目到了上海。”
她的語氣極爲鎮定。
陸淮明白:“看來,他已經想好了後手。”
葉楚抿脣道:“我故意挑釁他,讓他知道我們的態度。”
陸淮低下頭,吻她的額頭:“你做得對。”
他們都曉得莫清寒來到上海的目的,他來複仇,他也想要奪得權勢。
但是,莫清寒既然想待在上海,就不得不放低姿態。
他必須敬陸淮幾分,不然,就不能再次安然留下。
只是不知,這次,莫清寒以真容現身,背後又是受何人指使?
葉楚思索一番:“這裡是上海,莫清寒的心腹已被除去……”
陸淮接着道:“他只能重新佈局。”
葉楚點頭:“黑名單上的人或許還會繼續出現。”
陸淮說:“我會派人去查,莫清寒用的是什麼身份。”
他們的思路十分清晰,無論莫清寒下一步要做什麼,見招拆招便是了。
最後的贏家,只會是他們。
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夜色愈發沉了。
陸淮抱起葉楚,他坐了下來,放她坐在他的腿上。
葉楚轉身,望向陸淮的臉。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
陸淮靠近葉楚,輕輕地吻了她的嘴脣。
她雙手環緊他的脖子,貼緊他的脣,似是要遺忘那些沉痛的過去。
沉沉春日的夜晚。
兩個溫熱的身體擁抱得極緊,他們雙脣相貼,溫柔地輾轉,輕柔地糾纏着。
前世的那些遺憾會被重新改寫。
他們的前程,光明似錦。
……
葉楚告訴陸淮,莫清寒在上海現身後,陸淮立即去調查了上海灘近日可疑的人。
陸淮將目標首先定在了公共租界和法租界。
他們兩人都知道,前世,當莫清寒來到上海的時候,將會以戴士南下屬的身份出現。
那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在今生的這段時間裡,戴士南的活動主要還是在南京。所以,莫清寒不可能以這種身份來到上海。
但這一次莫清寒出現在上海,他完全沒有做任何易容,毫不遮掩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說明莫清寒有恃無恐,或許是因爲他的新身份,方便他在上海行事。
果然,陸淮得知了一個新消息。
衆所周知,法租界不歸上海政府所管。法國人成立了公董局,來監管法租界相關事宜。
而在行政委員會中,有一個華人委員即將上任。
此人由董事會中的一個華人董事牽線。
這位華人委員極爲神秘,還尚未在上海出現。
這個消息來得十分突然,前幾日剛剛傳出。
原本陸淮不會管這樣的事情。他的和平飯店和法國勢力是合作關係,他們相互獨立,互相牽制。
但這個人出現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不得不讓人深思。
葉楚剛告訴自己,莫清寒來到上海。過了幾天,公董局就來了一個新的華人委員。
陸淮認爲,這個神秘的華人委員極有可能就是莫清寒。
陸淮的眼眸深了幾分。
不過,這也只是他的猜想,要知道這人是不是莫清寒,還要見他一面才能知曉。
這位華人委員將在一星期後上任,他們只能等到那一天,才能見到他的真容。
督軍府。
電話響起,打破了沉凝的寂靜。
陸淮走過去,接了起來。
電話裡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陸淮?”
陸淮認出這是戴士南的聲音:“伯父。”
戴士南是陸宗霆的世交,與陸家關係極好。陸淮在私下便稱他爲伯父。
戴士南的聲音帶着幾分笑意:“我有事來了一趟上海,不如我們見一面。”
陸淮眼眸微動。
此次戴士南來上海,是否與新上任的華人委員一事有關聯?
若是那人真是莫清寒,那他來到上海,極有可能就是戴士南安排的。
戴士南來到上海,安排這件事情,並不稀奇。
陸淮要去觀察戴士南是否有份參與此事,確認他的嫌疑,因此,他一定會去赴約。
陸淮聲線低沉:“好,伯父。”
和戴士南約好了見面的時間,陸淮擱下了電話。
今日,是與戴士南見面的日子。
陸淮走出了督軍府,坐上了汽車。汽車離開督軍府,駛向寬闊的街道。
景物從車窗飛快掠過,過了一會兒,汽車停了下來。
前面便是上海政府大樓,陸淮下了車。
陸淮行至政府大樓前,目光掃了一圈,發覺門口已經停了一輛汽車。
陸淮記得這個車牌號,是戴家的車子,看來戴士南已經到了。
陸淮目光沉沉,戴士南找他,定與近日法租界公董局的事情有關。
此次,陸淮的目的是試探戴士南,他不會輕舉妄動。
陸淮擡腳,徑直走進了大樓。
走道寂靜得厲害,聲響極輕。即便時有聲音掠過,也變得遙遠了起來。
陸淮不緊不慢地走着,安靜的走道上,響起陸淮輕緩的腳步聲。
陸淮在一個辦公室前,停下了腳步。然後,他推開了門。
當陸淮進來時,他已經斂起了所有想法。
陸淮擡眼看去,戴士南已經坐在了裡面。
陸淮落座,開口:“伯父。”
戴士南點頭:“我一直在南京爲你父親做事,有一段時間沒有來過上海了。”
這次他也是因爲有事情要辦,纔會來上海一趟。
陸淮想起戴士南先前和他提過,北平反動分子的事情,陸宗霆懷疑與董鴻昌有關,陸宗霆很關注此事。
陸淮便問了一句:“董鴻昌那邊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戴士南:“那人心思極重,並沒有露出什麼馬腳。”
董鴻昌做事謹慎,他目前並未查出什麼消息。
陸淮沉思,戴士南明面上是爲陸宗霆做事的,但是他真正的心思,陸淮並不知曉。
戴士南和董鴻昌是否聯手,或者說兩人之間是否有着一種秘密合作關係,這些事情日後還要細細觀察。
陸淮眼底情緒絲毫不顯,他看向戴士南,笑了一聲。
“伯父,您來上海辦事,我原本應該在華懋飯店請你吃上一頓。”
戴士南也跟着笑了:“我與你父親認識這麼多年,跟你也相熟已久。”
“我這次來上海很匆忙,以後有機會你再請我吃飯罷。”
陸淮點頭。
戴士南忽的說了一句:“你小女朋友的事情,我也已經聽說了。”
陸淮與葉楚交往一事,極爲高調,他也有所耳聞。少帥追求一個女學生,葉楚可不就是陸淮的小女朋友。
上次戴家聚會上,葉楚作爲陸淮的女伴前來,他見了葉楚一面。
戴士南覺得葉楚落落大方,行爲舉止十分得體。
他看着陸淮,嘴角帶着一絲笑意:“她與你看上去極爲相配。”
聽見戴士南提起葉楚,陸淮的眼底柔和了些:“多謝伯父關心。”
兩人寒暄一番後,終於聊到了正題。
戴士南正色道:“我按照你父親的吩咐,培養了一個特工組織,來收集各地的消息。”
這個組織由他負責,很多消息都是從此處得知的。陸宗霆如果要查什麼事情,就會下達命令,讓特工去調查。
陸淮點頭,他也有一個這樣的信息渠道。
戴士南在陸宗霆身邊工作得更久,他手底下已經有了一批擁有多年經驗的特工。
陸淮認爲,戴士南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件事。
陸淮擡眼看去:“伯父,那裡是否出了一些事情?”
戴士南點頭:“我有一個特工,要調回上海。他從事特工多年,爲情報收集做了很多貢獻。”
這次他來上海,就是與這件事有關。
陸淮垂下眼,目光微沉。
陸淮的手指摩挲着桌上的茶杯,茶水放了一會,熱氣已經散去了很多。
手指在瓷白的茶杯上輕輕劃過,只留下微涼的觸感。
陸淮沉思,來到上海的那個特工,是否就是莫清寒?
陸淮問:“他被調回上海,是因爲身份暴露,還是任務失敗?”
戴士南的活動範圍在南京,既然特工都是由他所管,那麼,這些特工也會在南京做任務。
如今,那個特工無緣無故離開南京,想必是有原因的。
莫清寒原本以容沐的身份出現在上海,意圖擾亂上海灘。
如果這件事情是戴士南授意的,那麼如今容沐已死,莫清寒身份暴露,他被調回上海,也在情理之中。
莫清寒需要一個新的身份,而華人委員正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戴士南並不正面回答:“他需要一個身份來掩蓋,他曾經是我們的特工。”
戴士南的意思是,那個特工爲陸宗霆效力多年,極爲忠心,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戴士南的話並未說全,應該有所隱瞞。但是,陸淮不會繼續問。
講話的時候,陸淮一直在觀察戴士南的表情。
戴士南的神色看不出任何不對勁,陸淮目光沉沉,繼續不動聲色地看着。
這時,戴士南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腕錶:“現在人應該已經到了,我介紹你們兩人認識。”
戴士南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陸淮已有所察,戴士南要給自己介紹的人是誰。
他隱去了眼底所有情緒,擡眼看了過去。
門外站着一個人。
外頭光線明亮極了,映亮了這人的臉。
這人身量很高,眉眼深黑,五官極爲凌厲,周身盡籠着森寒的氣息。
現在分明是白日,那人卻似身處在幽暗黑夜裡。
這人正是莫清寒。
但是陸淮面上絲毫不顯,神色極爲幽冷。
他的面容仿若沉寂的深潭,不會起一絲波瀾。
陸淮冷冷地看過去。
陸淮的目光冷得徹骨,陽光落了下來,彷彿也是冰涼陰沉的,沒有半點溫度。
莫清寒聽見開門聲,擡頭看去。
恰好對上陸淮的視線。
莫清寒眼底晦暗不明。
但莫清寒斂下了所有情緒,旁人並不會發覺異樣。
此刻,空氣彷彿變得緊繃了起來,隱含着鋒芒。
溫度似乎也低了幾分,冰涼的空氣壓下,帶着一絲壓迫。
陸淮的氣質冷峻至極,此刻愈發寒徹。
莫清寒的氣息卻極爲陰沉。
兩人站在對面,就像是隔着冰涼亙長的空氣。
莫清寒緩步走進了房間。
陸淮的視線淡淡,緊鎖着莫清寒。
在陸淮的注視下,黯沉的光線彷彿也如影隨形,房內的氣氛瞬間沉滯了下來。
房門合上,莫清寒行至陸淮面前,他止了腳步。
莫清寒開了口:“三少。”
他伸出手,聲音陰冷極了。
“你好,我是莫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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