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門緩緩打開的時候, 沉凝的空氣倏地被打破。
三人僵持的局面也被擊破。
他們都聽見了門外的動靜, 隨即心神一緊,幾乎在同一時間收起了槍。
不能讓外頭的人看見裡面的情形。
莫清寒率先放下了槍,黑洞洞的槍口不再指着葉楚。
陸淮瞥見莫清寒的動作,他才把手放下, 槍離開了莫清寒。
葉楚和陸淮同時移開了槍, 垂下了手, 將槍放回到腰側。
這些動作僅發生在幾秒之間。
所有的痕跡,只剩下放在桌上的那個空盒子。
三人剛放下槍,下一秒, 門已經打開,一個男人快步走了進來。
房內空氣依舊緊張萬分, 但已沒有先前那樣強烈的壓迫感。
看到他們三人, 這人愣了一下, 他沒料到三少也在這個房裡。
葉楚和陸淮他們早就斂下了所有神色,面上看不清任何情緒。
莫清寒坐在那裡, 臉上也是極爲平靜。
那些洶涌暗潮都隱了下來,沉在寂靜的空氣中。
這人並沒有發現異樣。
此人名叫丁世羣,是公董局董事會唯一的華人董事。
丁世羣受到戴士南的委託, 牽線讓莫清寒進了公董局,成爲行政委員之一。
丁世羣問道:“三少,你也是來祝賀莫委員的嗎?”
他看見桌上的那個盒子,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
陸淮聲線沉沉,隱含壓迫:“莫委員已經收到我的禮物了。”
今日, 是他對莫清寒的一個警告,讓莫清寒不要輕舉妄動。
莫清寒目光晦暗不明:“三少的禮物令人印象深刻。”
這麼一個禮物,倒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自然曉得,陸淮這次來的目的。
不過,他既然走上了這條路,任何阻礙他的人,他都不會留情。
陸淮的話裡暗藏深意:“希望莫委員能多爲法租界着想。”
不要再傷害無辜之人的性命。
兩人一來一回,鋒芒暗現。
不過,他們語氣極爲平靜,丁世羣並不覺得異樣。
丁世羣:“我代公董局多謝三少的關心。”
陸淮:“大家的目標一致,不必客氣。”
丁世羣看了莫清寒一眼:“我過來,是想通知莫委員,今晚公董局會在華懋飯店舉辦歡迎晚宴。”
莫清寒點頭。
丁世羣又看向陸淮:“已經有人去給和平飯店打電話了,既然三少在這裡,那便一同講了。”
陸淮幾日前就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他並不開口,裝作是今日才知曉的樣子。
丁世羣說:“三少若能抽出時間來華懋飯店,那就再好不過了。”
陸淮:“我今晚有空。”
丁世羣看見一旁的葉楚,提了一句:“晚宴可以帶女伴。”
陸淮扭頭看葉楚:“她也會去。”
兩人對視了一眼,眼底意味深長。
這是莫清寒的歡迎晚宴,他們怎麼會有不來的道理?
……
夜幕降臨,早春的氣溫雖沒有那麼寒冷,但是夜晚的上海灘仍帶着一些涼意。
華懋飯店門口停了一輛輛汽車,來來往往的人們極多,喧鬧萬分。
今晚,華懋飯店有一場歡迎晚宴,是爲了祝賀公董局華人委員上任而開辦的。
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了華懋飯店的門口,車門打開,車上下來了兩個人。
女子氣質清冷,纖瘦極了。男子面容冷峻,身形高大,兩人站在一起,極爲相配。
他們正是陸淮和葉楚。
兩人徑直走進了飯店。
大廳裡燈光明亮,光線安靜地落下,整個大廳恍若白晝。大廳裡已經來了很多人,聲音有些喧鬧。
這次宴會請了法租界的重要人物。
賓客們皆是達官貴人,公董局和中央捕房都有人過來,還請了上海重要幫派清會和鴻門的頭目,以及富商。
陸淮和葉楚走進大廳,穿過了擁擠的人羣。
他們行至吧檯,緩緩落座。
這時,侍應生走上前,說道:“三少,葉二小姐。”
陸淮開口:“一杯威士忌,一杯酒。”
侍應生離去。
陸淮的目光狀似不經意地看向門口,他在等待一個人。
過了一會兒,邵督察走進了大廳。
邵督察在大廳裡掃了一圈,目光在吧檯處凝住。
他看見了陸淮,兩人對視了一眼。
隨即,兩人很快就收回了視線。
關於今晚的歡迎晚宴,他們兩人已經有了計劃。
……
時間倒回到昨天晚上。
陸淮和邵督察有過一次見面。
得知華懋飯店歡迎晚宴的事宜,陸淮和葉楚商量後,有了一個想法。
他們兩人決定經過邵督察之手,來試探莫清寒。
陸淮找邵督察,就是這個目的。
夜色深沉,四下寂靜得很,光線昏暗。
陸淮走進了中央捕房。
邵督察原本坐在房內,看見陸淮來了,邵督察微微一怔。
邵督察認爲三少來找自己,是因爲前段時間寶順洋行的一件案子。
邵督察便開口:“寶順洋行的案子已經查得差不多了。”
陸淮提了一句:“經濟詐騙的案子不算小事,爲何不交給經濟部門去做?”
邵督察正色道:“想要守好法租界,任何事都要在自己眼睛底下才好。”
法租界環境極爲複雜,各方勢力交雜,每個人的心思都不簡單,他做每件事都必須極爲小心。
他若是將此事交給旁人處理,旁人如果趁機做了一些手腳,那他就會惹禍上身。
“三少。”邵督察看了陸淮一眼:“你比我更加清楚這個道理。”
上海灘魚龍混雜,三少監管上海,要費更多的心力。
陸淮笑了:“邵督察身處法租界已久,果真是明白人。”
邵督察身處法租界,將事情看得極通透。因此,試探莫清寒一事,陸淮決定找他來做。
邵督察問道:“此話怎講?”
如果三少不是因爲寶順洋行的案子來找自己,那麼,今晚三少前來,有什麼目的。
陸淮進入正題:“想必你也知道,公董局近日有新委員上任。”
邵督察點頭:“還是一個華人委員,明日才得見真容。”
一個新的華人委員即將上任,此事他已經知曉了。只不過,這人極爲神秘,大家都不清楚他到底是誰。
“邵督察不好奇嗎?”陸淮問道。
一個新的勢力即將進入法租界,邵督察既然身處在法租界,必定會關注這個消息。
邵督察不正面回答,反倒說了一句:“看來三少對此人很感興趣。”
陸淮並不否認:“我來中央捕房一趟,是希望邵督察能替我探探他的底細。”
邵督察思索後道:“我必定會按照三少所說的去做。”
法租界來了新人物,邵督察本就會注意這位新上任的華人委員。
三少既然也開了口,想要知曉那人的底細,他自然不會拒絕。
陸淮看向邵督察,提點一句:“我倒是有另一個更簡單的辦法。”
陸淮早就料到,邵督察會答應此事。不過,他會給邵督察指一個方向。
“還請三少指點。”邵督察神情認真。
陸淮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他身份不明,法租界應該有很多人都想要試探他。”
莫清寒的到來,令法租界衆人心思浮動,大家都想要清楚莫清寒的底細。
邵督察不必自己出面,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邵督察瞬間曉得陸淮的意思,點頭:“我明白了。”
他可以借他人之手,來試探那個華人委員。
邵督察會找人去做這件事情,又試了那個新委員,又將自己摘了出去,一舉二得。
這個方法極好。
陸淮又說:“我已經得到消息,新委員上任後,明晚會在華懋飯店舉辦歡迎晚宴。”
參與歡迎晚宴的人衆多,安排人手去試探莫清寒,他很難發現是誰做的。
邵督察笑了:“三少,明晚見。”
邵督察的意思是他會立即去準備此事。
兩人達成了一致協議。
陸淮離去,走進了深沉的夜色。
上海灘的夜晚那樣寂靜,看上去極爲平靜,實則內裡波濤洶涌,不知隱藏了多少秘密。
……
行政委員會的華人委員上任的這一天。
車子停在了華懋飯店的門口,邵督察從車裡走了下來。
此時,那些受到邀請的賓客也陸陸續續到了,他們也往飯店裡走去。
邵督察將目光放在華懋飯店的外面,擰了擰眉。
他已經和三少達成了默契,今晚他會想辦法試探新上任的公董局華人委員。
邵督察步子不停,徑直走進了華懋飯店。
一走進飯店,就有悠揚的音樂聲傳來,在空氣中緩緩地流動着。
不少客人的手上都舉着一杯酒,他們邊走着邊向他人敬酒。
他們的臉上盡帶着笑意,愜意極了。
當邵督察走進來的時候,有些人認出了他,於是上前同他打招呼。
邵督察本就口才極好,面對這樣的場合自然是得心應手。
他臉上帶着笑意,一一應付。
等那些人離開後,邵督察將視線放在了宴會廳中的吧檯。
這時,陸淮正好看向這邊,兩人對視了一眼。
邵督察隨即行至一旁的酒桌前,酒桌上擺滿了酒,各式各樣,盛在了酒杯中,熠熠生光。
邵督察隨意拿起一杯,卻不沾嘴。
他的身子靠在桌旁,狀似無意地掃視整個宴會廳,他需要找到一個人。
丁世羣。
丁世羣是公董局的華人董事,據傳是他牽線讓莫清寒進了公董局。
但邵督察在今早的會議上,發覺莫清寒和丁世羣的關係似乎並沒有那樣熟悉,丁世羣應該是受了旁人委託。
想必丁世羣對莫清寒也有幾分懷疑。
若是自己稍稍調撥一下,丁世羣難道不因此做出些試探之舉嗎?
邵督察很快發現了丁世羣的身影,他一面喝着酒,一面將注意力放在丁世羣的身上。
丁世羣早已到了,他正舉着酒杯,穿梭在人羣中。
他穿着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領帶系得整齊,臉上帶着一絲笑意。
當丁世羣走到宴會廳的一側時,一名侍應生手託着盤子,走了過來。
爲了避開人羣,侍應生不小心撞上了丁世羣。
盤子上放着幾杯酒,收到衝力後,立即翻倒。
酒杯從盤子中傾倒,裡面盛的酒自然也從酒杯中流出。
有不少濺到了丁世羣的衣服上,沾溼了一些。
丁世羣皺緊了眉,他拿出手帕擦淨沾到衣服上的酒。
侍應生立即道歉。
丁世羣擺了擺手,讓侍應生離開。
雖然沾到衣服上的酒不多,但仍舊需要清理一下。
丁世羣不得已離開了宴會廳,走向洗手間的位置。
邵督察看到這一幕,立即放下手上的酒杯,跟了過去。
剛纔那個侍應生是邵督察安排的。
爲了能和丁世羣有私人的談話時間,他不得不這麼做。
洗手間。
水龍頭開着,水從裡面不斷流出,嘩嘩的流水聲落進空曠的洗手間。
邵督察走進了洗手間,他先是掃了一眼,確認無人後,才走向了丁世羣。
此時,丁世羣正背對着他,現在沒有其他辦法,他只能將手帕沾上水,擦拭身上的痕跡。
原本洗手間只有水聲,忽的有人開口,聲音在丁世羣的身後響起。
邵督察:“公董局新上任的莫委員似乎有些來頭?”
丁世羣關掉了水龍頭,他轉過身子,看向來人。
是中央捕房的邵督察。
他掃視了一眼洗手間,發現這時,洗手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邵督察走到洗手檯上,打開了水龍頭,水聲響起。
邵督察將手伸至水龍頭下,他隨意洗着手,水流過手背,有些涼。
丁世羣繼續做着剛纔的事情,他開了口。
“他的履歷很漂亮。”
丁世羣說這話,相當於對剛纔邵督察的問題作了回答。
邵督察關掉了水龍頭,水聲驟然停止,洗手間恢復了寂靜。
此時,洗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其他人在場。
兩人不出聲的時候,洗手間安靜極了。
邵督察舉止悠閒,他拿出了手帕,仔細擦拭着手上的水跡。
邵督察挑了挑眉:“哦?聽聞是丁董事牽線,你們認識?”
丁世羣知道邵督察的用意,他定是對莫委員的事情有所好奇。
丁世羣不會將自己的底子交出去:“如今行政委員會缺人,而莫清寒很適合這個職位。”
他的話中暗藏深意,表明他和莫清寒並不熟。
邵督察看到丁世羣接話,繼續說道:“丁董事不如講講,這個莫委員有何特殊之處。”
邵督察和丁世羣已經認識多年,他們也共同經手過一些事情。
丁世羣低頭處理着衣服:“我們同在法租界這麼久,早就沒有什麼芥蒂。”
丁世羣擡眼看向邵督察,神情淡淡。
“這裡無人,邵督察有話直說便是。”
邵督察話中有話,自然是想知道些什麼。
邵督察笑了笑:“若是丁董事不信任莫清寒,我可以幫你試試他的深淺。”
邵督察的語氣平和,彷彿真的是想幫丁世羣一個忙。
丁世羣並沒有接受邵督察的“好意”。
他轉回身子:“我心中有數。”
看到丁世羣的態度,邵督察瞭然。
丁世羣會這般反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邵督察要做的本就不是親自試探莫清寒,只是想挑撥丁世羣。
他故意讓丁世羣對莫清寒起疑,從而主動對莫清寒出手。
邵督察又重新開口:“他來得突然,法租界都在關注。”
邵督察看出丁世羣的心思動搖,繼續挑撥。
丁世羣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他聽到邵督察的話,皺了皺眉。
莫委員的確受到了多方的關注,他雖然有一份完美的履歷。但是,他突然出現在法租界,自然吸引了更多的注意。
丁世羣看了一眼邵督察:“這是公董局的事情,巡捕房最好不要插手。”
邵督察一笑,攤了攤手:“同爲法租界着想罷了。”
丁世羣也笑了笑:“我的準備自然比邵督察更足。”
他的潛臺詞是他早已有所準備,去試探莫清寒了。
丁世羣將此事告訴邵督察,並不擔心他泄密。
丁世羣又道:“我已經好了,就先離開了。”
邵督察朝丁世羣點了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邵督察擾亂了丁世羣的心思,也知道他會派人試探莫清寒,目的已經達成,多說無益。
丁世羣點頭示意,轉身走出了洗手間。
方纔邵督察的一番話,的確給丁世羣造成了一些影響。
他一邊走向宴會廳,一邊想着邵督察同他說的話。
因爲受人之託,莫清寒是由他安排進入公董局的。
南京的戴士南長官曾經救過他一命,爲了報答,丁世羣應下了他的要求,將莫清寒安插進了公董局。
雖說戴長官對丁世羣有恩,但是莫清寒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
他對莫清寒的底細一無所知,他自然會對莫清寒的來歷有些疑惑。
所以,當莫清寒進到公董局時,丁世羣早就做了一番準備。
邵督察的行爲很正常,在他看來,莫清寒是空降部隊,突然出現在上海。
每個人都想試一試他的深淺。
……
華懋飯店的晚宴上,陸淮和葉楚坐在吧檯邊,心中想着一些事情。
先前,莫清寒已經被他們發現,拆穿了他的僞裝,讓他不得已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而戴士南卻讓莫清寒用真實身份進入上海,成爲公董局的華人委員。
戴士南若是知情,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經此一事,戴士南的嫌疑被洗清了許多。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是無辜的。
陸淮和葉楚仍舊會繼續觀察戴士南,直到真正確認他的底細。
而今晚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莫清寒的上任之路不能順利。
陸淮一直注意着大廳裡的動靜,這時,華人董事丁世羣重新回到了大堂。
陸淮和葉楚看見後,對視了一眼。
他們看到了丁世羣此時的模樣,他的面色和剛纔相比,沉上了幾分。
沒過多久,邵督察也在同一個方向出現。
邵督察看向陸淮的位置,很快收回了視線,重新走進了宴會廳中。
陸淮和葉楚知道,邵督察已經完成了他們之前協商過的事情。
既然丁世羣對莫清寒起了疑心,他就會立即採取行動。
莫清寒來歷不明,丁世羣必然要在他上任當天,給一個下馬威。
陸淮和葉楚相視一笑,他們舉起了手上的酒杯。
酒杯碰觸,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今晚的這場歡迎宴會中,他們要讓莫清寒感受一下特有的歡迎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