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一處公寓。
房內並無多少傢俱,空曠極了。
腳步落下的時候,似乎會有回聲。
此時,房子裡沒有開燈,窗簾緊閉着,光線有些黯淡。
電話聲驟然響起,忽的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罌粟快步走到了電話旁,拿起了電話。
戴士南開口:“前段時間,北平曾有一批反動分子鬧事,你可記得?”
罌粟立即應聲:“記得,當時我也在現場。”
事件發生在德中飯店,那天恰好是罌粟第一次見到葉楚。
葉楚和賀洵一起用餐,反動分子卻在那時發難。
他們三人同時朝其中一個人開槍。
最後,她不想讓葉楚發現自己,提前離開了房間。
罌粟回憶漸遠,戴長官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將她的思緒拉回。
戴長官說:“前幾天,北平又出現了一批反動分子。”
“陸督軍想知道那批人的消息。”
戴長官爲陸督軍效命,自然會替他調查此事。
頓了頓,戴長官又說道:“陸督軍曾經和尚副總理打探過消息,但是他們閉口不談。”
罌粟問道:“我該怎麼做?”
戴士南:“我們沒有從副總理那邊得到有用的消息,所以纔打算換一種方式。”
“但是你記住,陸督軍和北平政府的目標一致,都是爲了國家。”
罌粟嗯了一聲:“我明白。”
戴長官最後又說了一句。
“罌粟,最重要的一點,是保護好自己的身份,不要暴露了。”
罌粟怔了怔,纔出聲:“好的,長官。”
接下任務後,罌粟立即去打探尚副總理的行程。
多方打聽之下,罌粟知道一個可以靠近尚副總理的機會。
三日後,尚副總理在六國飯店會有一個飯局。
他會同北平政府的其他官員見面。
這場飯局防守嚴密,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見面吃飯。
到了那天,罌粟會趁機混入六國飯店,看看尚副總理是否會談論,有關這幾次反動分子的事情。
罌粟有了計劃後,馬上去了一趟六國飯店,弄清了那裡的地形。
若是有突發事件,她也能及時應對。
三日後,罌粟易完容,出了門。
她僞裝成六國飯店的服務生,她會找到機會進入尚副總理的房間。
近日來,六國飯店缺少人手,爲了應急,不得已招進來很多新人。
所以飯店裡出現了不少新面孔。
像罌粟這樣有着陌生模樣的服務生,到處都是,並不會惹人懷疑。
而且很多服務生都只是來臨時幫忙的,每天來來去去。
就算罌粟被人發現,也查不到線索。
六國飯店。
廚房裡人手緊,每一個人都神色匆匆。
雖說廚房裡一片混亂,但是仍舊有條不紊。
今晚尚副總理來了六國飯店用餐,和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其他的政府人員。
他們自然不能出錯。
沒過多久,罌粟從廚房走出。
她手上端着盤子,上面放着幾瓶洋酒。
她送往的地方,恰好是尚副總理所在房間的方向。
罌粟走到房間門口,停了下來,隨即伸手敲響了房門。
罌粟敲了三下後,就放下了手。
過了一會,裡面才傳來了腳步聲。
房門被人打開,開門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裝。
那人面容嚴肅,神情警惕。
罌粟故意裝出一副稍顯不安的表情,似乎被眼前的場景嚇到。
若是她表現得太過鎮定,反倒會引人懷疑。
罌粟託着盤子,變換了自己的聲音。
“這是你們要的酒。”
罌粟穿着服務生的衣服,相貌平平,最是尋常不過。
那個男人拉開了門,讓罌粟進來。
罌粟點了點頭,走進了房間。
尚副總理坐在主位,他的身旁坐着北平政府的重要官員。
罌粟藉着倒酒的機會,擡眼掃去,將房中的情形盡收眼底。
爲了防止別人起疑,罌粟很快便低垂下了頭。
罌粟手上的動作不停,側耳聽去。
尚副總理和其他人的談話不斷落進她的耳中。
罌粟並未聽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罌粟清楚,像反動分子這麼大的事情,這些政要人員不會在飯局上討論。
不過,他們今晚聚在六國飯店,定是有事相商。
罌粟會隨時注意他們的行動。
罌粟做完自己手頭上的事情後,便離開了房間。
大家權當罌粟是一個普通的服務生,並未放在心上。
過了沒多久,飯局結束了。
尚副總理一行人果然沒有立即離開,他們定了一個包廂,似乎要商量一些事情。
罌粟找了一個由頭,離開了廚房。
尚副總理的包廂在飯店的最裡面,位置極爲隱蔽。
飯店裡有幾個保鏢在巡邏,觀察着四周的情況。
罌粟雖然不想打草驚蛇,但是她並不想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她只能出手,將守在門口的守衛打暈,拖到了角落裡。
罌粟知道,這麼做很快就會被其他人發現。
但是罌粟別無他法。
走廊光線昏暗,守衛全被罌粟處理乾淨。
此時,空曠的走廊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罌粟的步子極輕,她走到房門前。
尚副總理派人在外面嚴密看守,因此他並不擔心談話的內容會被別人聽見。
罌粟放緩了呼吸,附耳聽去。
尚副總理似乎在和其他人爭論些什麼。
罌粟一邊凝神聽着房內的談話,一邊警惕着走廊的動靜。
他們提到了反動分子的事情,但很快,走廊的盡頭就傳來了腳步聲。
雖然聲響不重,但是仍舊被罌粟捕捉到。
罌粟皺了皺眉,她已經知道了重要線索,立即提步離開。
這裡不能久留。
罌粟從另外一側的方向走去。
當罌粟順着樓梯下去的時候,樓梯底下忽的傳來了聲響。
有人上來了。
罌粟只能同此人正面對上。
“你是誰?”那人聲音一沉,他看見了罌粟。
那人站在樓梯下面,擡頭看向罌粟。
這塊地方已經被尚副總理的人包圍了起來,不可能會有人出現。
罌粟是個陌生面孔,必有古怪。
那人一發現罌粟,立即想要通知其他人。
罌粟發現那人的意圖,她手撐着扶手,從樓梯上躍下。
那人剛對上罌粟的眼睛,罌粟瞬間出手。
在那人未發出聲響的時候,罌粟就將其打暈。
這人是尚副總理身邊的手下,不能殺。
罌粟知道不久後,這裡的動靜就會被人發現。
罌粟不曾多留,迅速離開。
罌粟換了一身僞裝後,纔回到了家。
到家後,罌粟馬上給戴士南打了電話。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
罌粟立即開口:“戴長官,我是罌粟。”
“副總理懷疑是內亂,但尚未確定是誰。”
她略加停頓:“他們防守,我……”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才傳來了聲音。
戴士南問:“你被人發現了?”
罌粟:“有人看見了我,不過我已經做了僞裝。”
戴士南:“近日來,你在北平的活動過於頻繁,我本就想讓你避避風頭。”
“趁此機會,你離開北平,我剛好有其他事要讓你去做。”
罌粟先是沉默了一會,接着應下。
戴士南:“我給你兩個選擇。”
“南京或者是上海。”
罌粟猶豫了半晌,做了決定。
“上海。”
……
前段時間,沈九給丁月璇放了個長假。之後,大都會的生意冷清了很多。
偏偏米高梅歌舞廳又新來了一個歌星,客人更是少了些。
不過,等到丁月璇一回來,大都會又重新回到了先前的盛況。
大家許久未聽丁月璇唱歌,一聽到丁月璇要登臺的消息,立即就來了大都會。
這些天的生意和一開始的相比,甚至更好了些。
沈九無事可做,獨自一人待在房中。
房間裡,留聲機放着樂曲,音樂聲悠揚輕緩,落進空氣中。
沈九靠在軟塌上,閉上眼睛聽着,口中還哼着曲。
沈九脣角帶着笑意,聽到這個音樂,他突然想到了阿玖。阿玖喜歡安靜,不能聽太嘈雜的音樂。
這首曲子不錯,正適合阿玖。
下次去督軍府的時候,他會記得把這張黑膠唱片帶給阿玖。
此時,房門突然被敲響。
沈九頭也沒擡,說了聲:“進來。”
房門被打開,曹安走了進來。
“九爺。”
曹安手上似乎拿着什麼東西,臉上卻帶着不滿之色。
沈九擡眼看去:“何事?”
沈九語調慵懶,彷彿對什麼事都不上心的樣子。
曹安上前幾步,將手上的東西遞給了沈九。
沈九低頭看去,是一張邀請函。
打開後,邀請函裡面寫着百樂門的名字。
百樂門開張那天,想要邀請沈九前去,所以給沈九寄了一張邀請函。
曹安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怒氣:“九爺,這是百樂門給您的邀請函。”
百樂門不過是家新開的歌舞廳,卻如此囂張,明目張膽地邀請了上海權貴來租界。
沈九爺在法租界的勢力很大,更是大都會的老闆。
百樂門分明清楚這些,卻也毫不忌諱。
曹安又開口問道:“九爺,我們去還是不去?”
不知爲何,曹安就是覺得百樂門來意不善。
沈九手上把玩着請帖,仍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去,我們當然得去。”
沈九自然知道曹安的心思。
百樂門送來這張邀請函,一是爲了示好,二是爲了示威。
他倒是要看看,百樂門存的是什麼心思。
沈九略一眯眼,將手上的邀請函隨意放在一旁的桌上。
“他們心中什麼想法,怎會瞞過我的眼睛?”
……
百樂門歌舞廳的開張消息已經傳遍了上海灘,邀請函也分送給了權貴之家。
陸淮徵求了蘇蘭的同意,開張當晚,他可以帶葉楚去歌舞廳看一下。
回到上海這幾日,陸淮都沒有來找葉楚,他邀請她這件事,是由蘇蘭代爲傳達的。
百樂門開張的這天晚上,陸淮驅車到了葉公館。
陸淮到得早,葉楚還在房間裡。他只同蘇蘭交待一聲,便往葉楚房間走去。
他推門而入的時候,葉楚還在整理,她尚且沒有挑好裙子。
儘管前陣子鬧得不愉快,但只要是陸淮的邀請,她向來都會用心準備。
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葉楚扭頭看去。
陸淮站在門口,他快步進來,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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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口問起:“沒收拾好?”
葉楚嗯了一聲,轉身繼續開始尋找衣服。
陸淮:“等會我幫你一起找。”
葉楚愣了一下:“不必,我自己……”
她尚未說完,便被陸淮打斷:“葉楚,我有些事情要問你。”
聽到這裡,葉楚停下了動作。
她記起了今夜是百樂門開張的日子:“是不是百樂門的事情?”
葉楚放下手中的衣服,扭頭看陸淮:“那個老闆確實有些來頭,他日後……”
“不。”陸淮又打斷了她,“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葉楚止了聲,她直起身來,卻沒有什麼舉動。
陸淮走了過去,對上她的眼睛。
他還沒開口,只是略微俯身,似乎想要看清楚她的情緒。
葉楚忽的升起一種預感,她不自覺地移開視線。
許是習慣了逃避,她不敢與他對視。
陸淮沒有強迫她擡頭,而是主動彎下身子,尋找她的眼睛。
他緩緩開口,問了她一個問題。
“你是喜歡我的吧?”
葉楚怔了一怔。
“不必回答,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陸淮繼續望進她的眼中,那裡似有千言萬語。
無論是前世的過往,還是今生的新事,她彷彿有很多事情沒有講。
是不想說,還是不敢說?
她壓抑了太久,習慣地拒絕和剋制。
陸淮想伸手擁她入懷,但他卻沒有這樣做。
他的手背在身後,握緊了拳,指節發白。
不同於以往,這一次,陸淮的動作剋制又緩慢。
他想讀懂她的眼神,她的心理。
就像今生雙方未曾交付信任前,她千萬次對他做的那樣。
葉楚擡起眼來,她的雙脣緊緊抿着,彷彿要將心底的事情都藏進去。
她的嘴脣已經被她自己咬得發白。
陸淮直起身,輕輕伸手撫摸了一下葉楚的嘴脣,令她放鬆下來。
他的聲線溫柔:“別傷害自己,葉楚。”
葉楚恍若未覺,她沉靜的目光裡隱匿着他們的過去。
而他現在想要談談他們的未來。
陸淮開了口:“我做了一些夢,想到了從前發生的事情。”
葉楚的聲音微微顫抖:“你夢到了什麼?”
陸淮聲線極淡:“不多。”
他凝視着她的眼睛,緩緩出聲。
“但我夢見了一個女孩。”
葉楚的心亂了,她下意識後退一步。
陸淮不給她躲避的機會,緊隨上來。
“我和她的新婚之夜,下了大雪。”
葉楚眼神閃動,繼續後退。
陸淮的步子跟上。
“我教過她騎馬,也教過她練字。”
葉楚心跳加劇,攢緊了手。
陸淮的聲線低沉,侵入耳畔。
“她身子不好,發過燒又受過傷,我只想好好照料她。”
葉楚已經退至牆面,她的身後觸感堅硬冰冷,無路可逃。
“你知道麼?”
陸淮尋到她的眼睛,與她對視。
“督軍府的每一處地方,都有她的痕跡。”
他告訴她,一個真切的事實。
“她對我來說,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葉楚的呼吸急促,鼻子一酸。
她想要側身避開,卻被他拽了回來。
葉楚低下頭,眼淚險些要落下。
陸淮撫上葉楚下巴,令她擡頭,逼她直視他的眼睛。
似是怕她不悅,他又很快收了手。
微弱燈光照亮葉楚,她的眼中有着淚光。
她的沉默卻令他愈發心疼。
從北平回來後,陸淮將前世兩人假夫妻一事反覆回想。
此事的前因後果,他已思索清楚。
那時兩人有共同的敵人,卻只能用一種最簡單的方式結合在一起。
而仇恨未報,何以言愛?
前世今生,糾纏至此,兩人卻越陷越深。
前世的他們,所需要的,無非是一點時間。
今生的這些日子裡,步步試探,相互追逐……那些時間若是不夠,他便用餘生去彌補。
陸淮的目光極深,看進葉楚的眼底,彷彿也望進了她的心底。
他不但要聽她一個確切的回答。
他還要讓她明明白白地直面她的內心。
只要說出來,她就不必再隱藏,不必再壓抑。
已經入夜,窗外是幽暗的黑夜,晦暗光線映亮他們的臉。
兩人在寂靜中彼此對視,各自的身影隱進了對方的眼中,彷彿共同藏着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不爲人知,只得他們兩人擁有。
陸淮開了口,他剋制住聲線,試圖掩蓋那份沉痛。
聲音敲打在靜默夜裡。
“夢裡那個人……”
“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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