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是頭一回聽到他的名字。
她向來知道戴長官有一個親信在南方行動, 據說那人行事縝密, 次次都能達成任務目標,卻從不暴露自身。
罌粟開口道了一聲:“久仰。”
莫清寒的語氣已沒有那般冰冷:“我們同爲長官效力, 幸會。”
他伸手按下開關,頭頂的燈亮了起來。
燈光照亮整個房間,他們看清楚了對方的易容。
罌粟的笑意有些冷:“既然是接頭,你爲何不露真容?”
莫清寒反問:“誰知道你這張臉下面, 又會是什麼面目?”
戴士南的每個特工都訓練有素, 敏感多疑。
莫清寒和罌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將, 他們的心思比旁人更重。即便是與自己人見面,他們兩人仍是留了一手。
此時氣氛有些僵, 他們並非敵人, 必須有人開口打破現在的氣氛。
莫清寒斂了神色:“我聽說過你。”
罌粟面色不改:“我們同爲政府做事,不必客氣。”
她這話一說,證明方纔的事情已經掀了過去。
他說:“我知道戴長官手下有一個極善僞裝的女特工。”
“戴長官在南京,我現在在北方一帶行事。”罌粟對莫清寒的稱讚, 沒有半點反應。
莫清寒也不想同她虛以爲蛇:“有一個任務給你。”
罌粟直截了當:“什麼任務?”
莫清寒眼神極冷:“查北平的那羣反動分子。”
罌粟有所耳聞:“尚思道也在查這件事。”
那天,葉楚和賀洵在德中飯店, 罌粟觀察葉楚的時候,竟發生了意外。
有一羣反動分子混進了飯店,造成了騷亂。
“這件事是陸督軍交待下來的。”莫清寒說, “他想知道,誰要對政府不利。”
莫清寒提到這幾個字的時候,面上沒有帶出任何一絲情緒, 平靜得很。
罌粟點頭:“我明白了。”
她知道陸宗霆掌管華東地區的事務,既爲政府效力,必然要掌控好北平的風向。
戴士南培養了他們這一批特工,就是爲了讓陸宗霆能夠準確把握各地的消息。
特工負責收集消息,戴士南則將這些訊息交給陸宗霆。
莫清寒聲音冰冷:“陸督軍希望儘早知道北平的事情。”
罌粟應了一聲:“我會盡力。”
莫清寒:“你先走。”
他們身份特殊,不能被旁人發現。
罌粟看了莫清寒一眼,轉身離開了六國飯店。
……
同一時間,上海。
北平和上海雖相隔兩地,但發生的事情卻緊密相連。
這邊的六國飯店賓客來往,那裡的大都會歌舞昇平。
秦驍和丁月璇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此事還得從傍晚時分開始說起。
他們現在正處在冷戰之中。
自從那晚丁月璇問了秦驍一個問題後,兩人的關係便僵住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
秦驍會繼續來接丁月璇,接她去大都會,再送她回家。
但是,兩人一直沉默相對。
丁月璇沒有再問,秦驍也不會主動開口。空氣極爲沉悶。
這天黃昏,秦驍開車去接丁月璇。
天色已晚,日光早已落了下來,光線極爲昏暗。
車子停下,秦驍透過車窗看去,丁月璇正站在那裡。
四下是沉沉的暮色,愈加顯得丁月璇的皮膚雪白,氣質柔和。
丁月璇垂着眼,她的臉色極爲平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秦驍下了車,打開車門。
丁月璇聽見了動靜,擡起頭來。
她緩緩地走了過來。
丁月璇徑直上了車,視線並未落在秦驍身上。
車子發動,往大都會的方向駛去。
車內一片靜默,這種寂靜卻讓人覺得壓抑。
丁月璇坐在秦驍的右側,兩人之間距離不遠,卻彷彿隔着遙遠冰冷的空氣。
丁月璇偏頭,往窗外看去。
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看上去寂靜極了。
天光一寸寸暗了下來,街上也慢慢安靜了下來。那些白日的喧囂都已經遠去。
秦驍用餘光看丁月璇,她面容素淨,依舊好看。
過了這些日子,儘管喬六已經不會來找丁月璇了,但秦驍仍是每日來接她。
如果看不見丁月璇,秦驍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秦驍告訴自己,他這樣做,或許只是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秦驍的腦海裡忽的閃過了什麼,那晚丁月璇的話響在他的耳邊。
“秦驍,對你來說,我只是朋友嗎?”
她的聲音不重,卻清晰地落進秦驍的耳中。
當時,秦驍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與丁月璇冷戰的這幾天裡,秦驍也在想這個問題。
一遍遍回想,這個答案越加鮮明。
秦驍是開武館的,過的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他並不能給丁月璇安全感。
這樣的日子並不安穩,秦驍不希望丁月璇跟着他,每日都在危險中度過。
丁月璇的歌唱事業蒸蒸日上,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秦驍不知道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那晚丁月璇未聽見自己的答案,她的情緒從失望、生氣……最後歸於沉默。
這些都清晰地印在秦驍的腦海裡。
但丁月璇對他而言,始終是特別的。
有一點秦驍可以確定,他不希望和丁月璇的關係一直保持現在這樣。
秦驍率先開口,打破了寂靜:“丁小姐。”
丁月璇嗯了一聲,聲音很淡。
秦驍:“你最近在做什麼?”
秦驍向來話少,這是他頭一次主動問起。
丁月璇仍看着窗外:“老樣子,不過,有唱片公司要來給我寫首新歌了。”
丁月璇的名氣很大,很多公司都找上她,想讓她唱他們公司的歌。
秦驍不假思索:“不必擔心,只要是你唱的歌,大家都會喜歡。”
丁月璇眸色微動:“你爲什麼這樣肯定?”
秦驍語氣極爲認真:“我聽過,曉得你唱得有多好。”
秦驍知道丁月璇的能力,很多人來大都會就是爲了聽她唱歌。
每回丁月璇唱歌的時候,秦驍就站在臺下默默看着。
那些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都是對丁月璇的肯定。
只是這些話他向來不提,從來都放在心裡。
丁月璇怔了一下,隨即笑了。
她的神色依舊平靜,那份沉寂中卻帶着一絲柔和,空氣彷彿都緩了下來。
丁月璇沒有開口,但車內的氣氛已不像方纔那樣沉悶。
秦驍繼續說:“那天,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
先聊了些近日的事後,待到丁月璇的心情放鬆了些,秦驍才提到那天的爭吵。
丁月璇的語氣有些緩和了:“是嗎?”
“那你是有意的?”丁月璇又開口。
丁月璇是故意這般問的,話語間隱隱帶着幾分笑意。
秦驍搖頭。
車子停了下來,大都會就在前面。
秦驍:“月璇,我們到了。”
丁月璇凝視着秦驍,忽的說了一句:“秦驍,你今日講清楚。”
“若是不講清楚,我們就不必下車了。”
她的語氣極爲認真,帶着一絲堅定。
秦驍愣住,望向丁月璇。
天色愈發暗了,夜空黑沉沉的,清冷的月光傾瀉而下,照亮了眼前的道路。
丁月璇的眼睛極黑,裡面彷彿有着一簇光。光線微弱,但卻明亮極了。
丁月璇的心,一如從前。
她在等他的回答。
靜默的空氣裡,兩人四目相接。
窗外是漆黑的夜,喧囂的人聲漸漸響起。但他們望着彼此,那些聲響彷彿都消失了。
秦驍的視線掠過丁月璇的臉,她的眼神清澈極了。
他的目光深了幾分。
秦驍剛要開口。
這時,有個人過來敲車窗,沉悶的聲音響起:“秦先生。”
方纔的氛圍被打斷,丁月璇收回了視線,垂下眼,心裡有幾分失落 。
但是她的面色不顯,令人看不清她的情緒。
秦驍看了丁月璇一眼,這纔打開車窗,看着來人:“怎麼了?”
那人開口:“你的武館有人打電話過來了。”
秦驍眉頭一皺。
那人繼續說:“武館有人出事了,已經被送進了醫院。”
秦驍極爲擔心:“我現在過去。”
丁月璇立即開口:“我同你一起。”
武館出事了,秦驍定是極爲擔心,她要跟過去看看。
秦驍怔了幾秒:“你……”
丁月璇今晚還要在大都會唱歌。
丁月璇看向大都會的人:“你同九爺講一聲,今晚我不登臺了。”
那人愣住了,但是很快就應下。
如今夜來香名氣極高,她如果臨時有事,不能唱歌,只要和九爺提一句,九爺就會同意。
秦驍深深地看了丁月璇一眼。
然後,他收回視線,汽車緩緩發動,駛進了冰冷的夜色。
方纔他們的談話被打斷,有些事情還沒有說清楚。但是現在時間緊迫,他們把那件事暫時放在了腦後。
一路上兩人並未說話,空氣安靜極了,但是氣氛很好。
汽車停在了教會醫院的門口。秦驍和丁月璇下了車。
空氣中漫着消毒水味,愈往裡走,那種味道愈發濃了。
秦驍腳步不停,往病房走去。丁月璇並未說話,跟在他身後。
行至病房,秦驍推開門進去。兩人擡眼望了過去。
白色的病牀上,躺着一個人。那人臉色極差,閉着眼,看上去極爲虛弱。
此時,他正在打吊針。藥水緩緩地流進他的體內。
空氣透着沉沉的壓抑。
醫生站在病牀前,正在看他的病情。秦驍和丁月璇走了上去。
秦驍神情嚴肅:“醫生,這人是我的朋友,他患的是什麼病?”
醫生看了秦驍一眼,緩緩說道:“他中的是慢性毒,一時之間,很難解毒。”
醫生又隨口說了一句:“最近不知怎麼了,前幾天也有幾個中這種毒的人過來。”
秦驍心頭一緊:“其他人也中了相同的毒?”
醫生:“嗯。”
然後,醫生離開了病房。
秦驍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決定把這件事告訴陸淮。
秦驍看向丁月璇:“月璇,我有事要離開,我先送你回家。”
丁月璇曉得這件事不尋常,而且中毒的人是秦驍的兄弟,秦驍現在一定很擔心。
她沒有多言,嗯了一聲。
送丁月璇回家後,汽車又駛向和平飯店。
到了和平飯店,秦驍徑直走了進去。
大廳裡沒什麼人,聲響極輕。
三少一般都在五樓,秦驍腳步匆匆,準備上樓。
這時,迎面走過來一個人,正是周副官。
秦驍有些焦急:“周副官,我有事要同三少講。”
周副官:“三少現在不在這裡。”
陸淮去了北平,不過這件事被隱瞞了下來,旁人並不知情。
周副官又說:“你可以把這件事和我說,我會告訴三少。”
秦驍把他兄弟中慢性毒的事情講了一遍,周副官眉頭皺起,這件事確實有古怪。
說不定又有人要在上海惹事。
秦驍離開後,周副官立即打了一個電話去北平。
他聯繫上了北平的人手,讓他們把這個消息傳遞給陸淮。
……
六國飯店二樓的這場約會即將被人打斷,但當事人尚且不知。
葉楚和陸淮正在用餐。
葉楚雖吃不下這些菜,但她仍是細細掃了一眼,於她而言,這些都是她的回憶。
儘管回憶只有她一個人擁有,但這個夜晚是同他一起度過的。
陸淮喝了酒,他擡眼望向葉楚。
他的意識依舊清晰:“葉楚,我能問你一些問題嗎?”
來六國飯店之前,陸淮講過,他想要多瞭解她一點。
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共同的敵人,但是除此之外,他希望,兩人還能有共同努力的方向。
葉楚的動作一頓,她同意了:“可以。”
“你覺得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先前陸淮問過,但當時他們並不相熟,現在她的答案和那時候一定不一樣。
葉楚想了想:“在你身邊,總是感覺很安心。”
她在他的幫助下,一點一點成長起來。
只要有他在,無論他們遇到什麼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陸淮笑了一聲,又問:“那你的理想伴侶是什麼樣的?”
葉楚不假思索:“自信、勇敢、堅強。”
她前世問過陸淮,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這是他的回答。
她的答案沒有更改,同他說的一模一樣。
陸淮擡眉,正想說什麼,卻被葉楚打斷:“陸淮,換我來問你。”
陸淮應了聲:“好。”
葉楚開了口:“你有什麼樣的要求?”
她僅僅只是想聽他的回答,是否同那時一樣。
陸淮望着葉楚的臉,眸光漸深,似要看進她的眼底。
他沉默地凝視着,嘴角忽的浮起了一絲笑意。
陸淮開口,正要準備回答。
這時,房間的門竟被人敲響。
他們怔了幾秒,對視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
不再將目光放在對方身上。
陸淮快步走向門口,開了門,有一個人神色匆忙地走進來。
他正是陸淮的暗衛之一,北平有人傳了消息。
暗衛出聲:“上海出事了。”
陸淮眼眸一緊:“什麼事?”
暗衛:“有人中了慢性毒。”
陸淮立即做了決定:“你去訂明早的火車,我和葉小姐馬上回上海。”
暗衛低頭:“是。”
陸淮轉身看向葉楚,她站在那裡,聽到了消息後,隨即緊張了起來。
他的語氣有些遺憾:“下回我會彌補這次的……”
約會。
葉楚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點了點頭:“好。”
陸淮替葉楚披上了大衣,他摟住她的肩膀,帶着她下了樓。
他們會趕明日最早的班次回上海,現在必須回到酒店。
六國飯店的門口,照舊人來人往。
陸淮護着葉楚的身子,避免旁人觸碰到她。
陸淮和葉楚已經到了門口,他們踏了出去,冷風吹來。
與此同時,一個男人也離開了一樓房間。
罌粟已經走了,易容後的莫清寒也準備離開飯店。
人羣擁擠,莫清寒撞到了一個穿着裙裝的女人。
他想盡快離開,壓低聲線道了句:“抱歉。”
身後傳來一道有些耳熟的聲音。
葉楚微微一怔,步子一頓。
陸淮似有察覺,跟着停下了步子。
陸淮和葉楚站在那裡,兩人同時轉身看去。
人羣如潮般涌出,方纔那人已經隱沒了身形。
消散在人羣中。
因爲行跡匆忙,他們三人都沒有識破對方的僞裝。
陸淮和葉楚眯起了眼睛,站在北平的街頭。
忽有冰涼感襲來。
兩人清醒極了,他們同時擡頭。
只見大雪紛紛落下。
他摟着她肩膀的手,此時又緊了幾分。
身體的溫熱和雪花的冰冷,形成鮮明對比。
雪花從他們眼前飄落。
北平的冬夜,清冷靜默。
只留下簌簌雪聲。
作者有話要說: 陸淮和葉楚約會,罌粟和莫清寒接頭,秦驍和丁月璇發現中毒,三件事發生在同一時間。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前面的伏筆都開始揭露了,順便求下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