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督軍府。
天光亮了起來, 霧氣漫起,上海沉在了朦朧的薄霧之中,格外靜謐。
黑色電話響了起來,劃破了清晨的安靜。
葉楚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響起白瑛的聲音:“太太, 葉嘉柔尋了個藉口, 去了葉家大宅。”
白瑛一直監視着葉嘉柔, 發覺前幾日萬儀慧來到葉公館時,葉嘉柔對萬儀慧頗爲殷勤。
她心中極爲警惕,不動神色地繼續觀察着。
今日, 發現葉嘉柔早早出了門,她便立即向葉楚彙報。
葉楚眯了眯眼, 葉嘉柔果然又有動作了。
葉楚:“你現在立即去葉宅, 把東西交給大伯母。”
這件事情她和陸淮早就商量好了, 待到葉嘉柔有所動作,計劃就開始實施。
她一字一句道:“務必在葉嘉柔趕到前, 把東西送到。”
白瑛清楚葉楚的意思,神情認真:“是。”
擱下電話,白瑛立即站起身, 往外走去。
葉公館的大門打開,復又合上。
一輛汽車駛離了葉公館,隱在了霧氣之中。
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安靜照了下來。空氣中光線浮沉,影影綽綽。
街道上喧囂聲漸漸高了, 汽車行駛在街道上。
汽車停在了葉家大宅的後門,白瑛下了車,快步走了進去。
行至萬儀慧的房間,門口站着一個丫鬟。
丫鬟見白瑛來了,開口:“太太,有人來找您。”
萬儀慧接到了葉楚的電話,曉得白瑛要把東西送過來。
她一直在房間等待,聽見後立即開口:“進來。”
白瑛進來後,看向萬儀慧:“葉大太太。”
萬儀慧看了丫鬟一眼:“你先出去。”
門被合上,丫鬟守在了門口。
萬儀慧輕聲道:“東西呢?”
白瑛拿出一個盒子,遞給萬儀慧。
萬儀慧接過盒子,情緒複雜。
兜兜轉轉,這份文書又到了這裡。
此時,萬儀慧沒有再多想,她想起葉嘉柔馬上就要到了。
萬儀慧立即說道:“你從後門離開。”
白瑛點頭。
避免葉嘉柔起疑,她不能和葉嘉柔撞上。
……
另一頭,葉嘉柔已經進門了。
葉嘉柔邁着步子,思緒翻涌。
莫先生交代過,如果在葉公館找不到文件,就去葉家大宅找。
她思索了一番,決定找個機會靠近萬儀慧。
葉嘉柔心中泛起冷意,等到她找到了文件,她纔不想與這些人虛與委蛇。
葉嘉柔斂下思緒,走進了葉家大宅。
葉家大宅安靜異常。
秋風蕭瑟,落葉悠悠掉了下來,空氣中盡是肅殺的秋意。
鄧宛是萬儀慧的丫鬟,她一直候在這裡,目光注視着前方。
過了一會兒,前面出現了一個身影。
她越走越近,正是葉嘉柔。
鄧宛眸色深了幾分。
葉嘉柔來到了走廊上,再拐個彎,走幾步路就是萬儀慧的房間。
葉嘉柔正要往前走,這時,她身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葉三小姐。”
葉嘉柔腳步一滯,看了過去。
鄧宛上前,狀似無意地擋住了葉嘉柔的去路。
鄧宛曉得,萬儀慧現在在見一個人,她吩咐過自己,讓自己守在這裡,攔住葉嘉柔。
現在太太還沒有讓人來叫自己,說明那人還沒有離開。
她不能讓葉嘉柔進去。
鄧宛垂眸,開口:“葉三小姐,太太有事,您先在這裡等一會罷。”
葉嘉柔一怔。
然後,她輕聲道:“好。”
走廊那一頭,萬儀慧的房門開了,然後又合上。
白瑛從房裡走出來,往後門走去。
過了一會兒,鄧宛身後傳來了輕緩的腳步聲。
一個小丫鬟過來,站在鄧宛旁邊,喚了一聲;“葉三小姐,太太讓您過去。”
鄧宛心下一鬆,曉得房裡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
她側身讓開了路,開口:“葉三小姐,你和我來。”
葉嘉柔完全沒有起疑,她邁着步子,往萬儀慧的房間走去。
此時,白瑛已經來到了後門,悄無聲息地上了汽車,離開了葉家大宅。
萬儀慧已經把文書放在了一個地方,她掩下情緒,等葉嘉柔過來。
門外響起鄧宛的聲音:“太太,葉三小姐來了。”
萬儀慧眼底掠過冷意,隨即很快掩下:“進來。”
葉嘉柔輕聲道:“伯母。”
萬儀慧點點頭,示意她坐下。
丫鬟端上了兩杯茶,還有一盤點心,放在了桌上。
白霧嫋嫋,空氣中漫着茶香。
萬儀慧看向葉嘉柔,和她寒暄了幾句。
萬儀慧嘴上說着客氣的話,心裡其實是極不耐煩的。
葉嘉柔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明明是葉家人,卻幫着外人想讓葉家倒臺。
葉嘉柔也在僞裝自己的心思,看似認真聽着,實則在想文件的事情。
兩人心思各異。
過了一會兒,鄧宛走了進來,她走到萬儀慧身邊,附在萬儀慧耳邊說了幾句話。
萬儀慧眉頭一緊,葉嘉柔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裡。
萬儀慧開了口:“我有事先離開,你先在這裡坐一會罷。”
這個自然是藉口,她故意離開,就是爲了讓葉嘉柔一個人留在房裡。
這樣葉嘉柔纔好找到文書。
葉嘉柔心裡一喜,面上卻不露分毫:“好。”
萬儀慧起身離開了。
房門合上,空氣寂靜極了。
房裡只有葉嘉柔一人。
萬儀慧離去後,葉嘉柔沒有立即起身,她一直注意着門外的動靜。
待到門外的腳步聲徹底歇了,她才站了起來,準備開始找東西。
抽屜、桌子、櫃子她都找過了,沒有找到文書。
葉嘉柔的目光落在一個深黑的箱子上。
箱子放在牆角,她朝箱子走了過去。
葉嘉柔彎下腰,手覆在了箱子上。
箱子沒有落鎖,她輕而易舉便打開了。
掀開箱子,裡面的東西露了出來。
葉嘉柔仔細翻找着,最上面放着的是幾件衣服。
繼續找下去,衣服最底下露出了一角。
葉嘉柔眼睛一眯,箱底放着一個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掀開了蓋子。
燈光照了下來,裡面放着一份文件。
葉嘉柔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她拿起文件,把盒子放在一旁。
藉着燈光,紙張上的內容清晰極了。
葉嘉柔的視線快速掃着,當她看見某處時,目光一凝。
紙張微微泛黃,她看見了陸宗霆的名字。
葉嘉柔心裡一喜。
這就是莫先生說的文件。
時間緊急,她確定這份是莫先生要她找的東西后,沒有細看。
葉嘉柔手一抖,險些把文書掉在地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葉嘉柔拿出了文書,把盒子放回箱底。
然後,她又把衣服放回原處。
箱子合上,裡頭是深沉的黑暗,燈光被隔絕在外頭。
葉嘉柔站起身,把文書放到衣服裡。
她坐回到桌旁,方纔在找文書的過程中,葉嘉柔背上已經覆上了一層冷汗。
涼風習習,添了幾分涼意,葉嘉柔仍覺得心裡有些緊張。
過了一會兒,緊張的情緒才漸漸緩和。
她心下一鬆,總算是找到莫先生要的東西了。
日後要找個機會給莫先生。
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萬儀慧走了進來。
爲了不讓萬儀慧察覺到異樣,葉嘉柔掩下了所有思緒。
萬儀慧看向葉嘉柔,葉嘉柔恰好拿起一杯茶,放在了嘴邊,掩飾自己的心虛。
萬儀慧心裡冷笑了一聲。
她緩緩落座,看向葉嘉柔:“方纔有些事情耽擱了。”
萬儀慧瞥了一眼葉嘉柔手邊的茶,眼底冷意漸深。
她喚了丫鬟一聲:“茶冷了,給三小姐換一杯茶。”
葉嘉柔心虛,茶杯險些落地。
她不敢在葉家大宅久待,怕被萬儀慧察覺到不對。
她擱下茶杯,垂眸說了一句:“伯母,時間不早了,我有事先離開了。”
萬儀慧應了:“送三小姐出去。”
葉嘉柔離開,房門合上。
萬儀慧的視線落在箱子上,她起身走了過去。
她打開箱子,拿出箱底的盒子。
萬儀慧打開了盒子。
盒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東西。
葉嘉柔已經拿走了文書。
萬儀慧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萬儀慧撥通了督軍府的電話。
葉楚的聲音響起:“伯母。”
萬儀慧:“阿楚,葉嘉柔已經按照計劃,拿到了文書。”
葉楚眸色微暗:“其他事情我們會安排。”
萬儀慧:“嗯。”
電話擱下,葉楚陷入了沉思。
按照葉嘉柔的性子,她不會發現方纔的事情是一場安排。
她故意讓葉嘉柔拿到文書,把文書交給莫清寒,就是爲了引導莫清寒自己發現真相。
莫清寒拿到文書,是爲了恢復自己的身份。
但是,真相併不如他所想的那樣。
……
青州。
安詳寧和的小鎮正飄着細小的雨,煙雨濛濛。
青石路上早已落滿了小雨,溼漉漉的,一路延展開來。
街道兩側的房子掩在薄霧之後,看不分明。
一輛黑色汽車穿過霧氣而來,清冷的雨依舊落個不停。
車子停在了小鎮的附近。
車門打開,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下了車。
正是孟七。
孟七帶着一副金絲眼鏡,斯文極了。
他撐着一把黑色的傘,將細碎小雨隔絕。
孟七背脊挺直,步伐不急不緩,徑直往小鎮裡走出。
江洵受陸淮所託,讓他來喬雲笙的家鄉來找一個人。
小鎮安逸悠閒,有人看到孟七的這般模樣,自然好奇。
他們認出孟七是生面孔,應該是從外面來的。
孟七行至一處茶鋪前,幾個老人坐在茶鋪外頭喝茶。
孟七開口詢問:“請問喬雲笙的家在何處?”
孟七舉止優雅,極有素養。
那些老人雖然同他不熟悉,但見他詢問,仍舊告知。
其中一個老人出聲:“我可以帶你過去。”
孟七笑了笑:“多謝。”
茶鋪的老闆娘聽孟七提起喬雲笙,好奇問道:“你找他做什麼?”
“他好些年前就已經搬走了。”
孟七笑了一下:“我幾年前同喬雲笙相識,不巧和他斷了聯繫。”
他接着說道:“我這次來只想找些線索。”
當年,喬雲笙不聲不響地離開了青州,並未同任何人說。
如今喬雲笙人在何處,這些人也不太清楚。
小鎮裡的人生活悠閒,很少往外跑,也沒有多少人去過上海。
即使有些人到了上海,碰巧聽到了喬雲笙的名字。
他們也不會將鴻門心狠手辣的喬六爺,同青州的喬雲笙聯繫到了一起。
老人點頭:“我帶你去他以前住的房子,你可以問一下他附近的人。”
孟七跟着老人前去。
小雨仍然落個不停,淅淅瀝瀝的,帶着一絲沁涼之意。
小鎮不大,沒走多少路就到了喬雲笙的舊屋。
孟七在一間廢舊的屋子前停下。
視線所及之處,荒草蔓延,牆壁剝落,破舊不堪。
能看得出,這間屋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過了。
小鎮靜謐萬分,此時更顯得沉寂。
老人看了一眼屋子,隨即望向孟七:“我們同你說過,喬雲笙早就搬走了。”
“他的房子長年沒有居住,也疏於打理,早就不能住人了。”
孟七看向老人:“不知隔壁是否還有人住?”
老人點了點頭:“有的,那戶人家住了很多年,都沒有搬走。”
“我去幫你問一下。”
孟七謝道:“有勞了。”
老人上前幾步,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過了一會,房門從裡面打開。
房裡走出一箇中年男子,看到老人,同他打了一聲招呼。
孟七朝他點頭:“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男子自然應允。
孟七開口:“喬雲笙沒有離開青州之前,同哪些人來往甚密?”
男子皺着眉想了想,事情過去了一些時間,他記憶有些模糊。
男子說道:“那時喬雲笙有個初戀情人。”
孟七問:“那人叫什麼名字?”
男子說:“她叫明芙。”
孟七心中瞭然,那個明姑娘應該就是當年死於羅二爺之手的女人。
這時,男子的妻子從房中走出。
她聽了孟七的來意,開了口:“那時我丈夫在外工作,對這些事不清楚。”
那女人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
從這個女人的口中,孟七得知喬雲笙當時離開青州的理由。
那時,喬雲笙的父母雙亡,家道中變。
而在喬雲笙父母去世之前,他已經和明芙交往了一段時間。
明芙上頭有一個哥哥,但是他出外工作,明芙一人在家。
直到有一天,明芙的哥哥沒有再回來。
明芙的親戚看她哥哥長久未歸家,霸佔了她的家產。
那時,正好碰到喬雲笙父母離世。
喬雲笙想要出外闖蕩,離開青州前,帶走孤苦無依的明芙。
之後,兩人就沒了蹤跡。
聽到這裡,孟七出聲詢問:“明芙的哥哥叫什麼名字?”
那女人想了想:“明衡。”
孟七又問:“之後還有明衡的消息嗎?”
女人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她隨即開口:“明芙離開的一年後,似乎有人見過他。”
“不過,具體的消息我們並不清楚。”
此時,纏綿的小雨止了,籠罩在青州小鎮上的那層淡淡的白霧散去。
孟七謝過這些人後,最後看了一眼那間破敗的屋子。
清冷的風滾過,帶着雨後潮溼的氣息。
雨過天晴,這間屋子依舊安靜地立在那裡。
孟七收起傘,轉身走出了小鎮。
車子停在小鎮附近,孟七走到車子旁。
他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門合上,清幽的涼風吹過,隨即被隔絕在外。
孟七坐到駕駛座上後,立即側首。
車後座坐着一個男人,他看見孟七來了,轉頭看去。
孟七神情恭敬,開了口:“江先生。”
江洵,他的目光平靜又溫和。
孟七接着說道:“已經查到了。”
江洵開了口,他清雅的聲線落在寂靜的風聲中。
“回上海。”
“是,先生。”
……
上海,紀曼青住處。
陽光透窗而入,屋內明晃晃地亮。
窗外空氣極爲清冽,秋日氣息濃盛。
紀曼青坐在梳妝鏡前,目光注視着鏡子。
頂上開了一盞小燈,燈光落在鏡面上,泛着冰冷的光。
方纔她在化妝,妝容還差最後一步。
紀曼青垂眸,在桌上掃了幾眼。
她伸手拿起一支口紅,往鏡子前湊近了幾分。
她細細描繪脣部,化得極慢。
妝容完成,紀曼青停下了動作。
她瞥了牆上的掛鐘一眼。
擺鐘指向了十點鐘。
紀曼青眸色微閃,會議快結束了。
今日,上海政府大樓有一個例行會議,而會議上有一個人會來。
紀曼青眼底冷意深深。
陸宗霆。
紀曼青冷笑了一聲。
紀曼青又看了掛鐘一眼。
時間差不多了。
她特地挑在這個時候出門,就是爲了堵住陸宗霆。
離去前,紀曼青又看了鏡子一眼,攏了攏頭髮。
然後,她站起身子,往門外走去。
車子停下,紀曼青漫不經心地掃了周圍一眼。
四下沒什麼人,清淨極了。
人聲高了起來,紀曼青下了車,不急不緩地往前走了過去。
會議結束,陸宗霆和幾個官員走了出來。
紀曼青一眼就看見了陸宗霆,她勾了勾嘴角,朝他走了過去。
陸宗霆本在與上海市市長講話,他隨意瞥了一眼,目光凝在了某處。
前面那個女人極爲熟悉。
陸宗霆一怔,心裡驟然涌上了怒火。
紀曼青竟來了上海。
誰給她的膽子?
陸宗霆看向紀曼青,眼底怒氣翻涌。
紀曼青一步步走上前,朝陸宗霆走去。
她的步子不急不緩,對陸宗霆的敵意恍若未覺。
與陸宗霆的距離越近,心底深藏的恨意越濃。
陽光照亮了地面,都似變得冰冷。
她每一步都踏在光影裡,凝結着刻骨的寒意。
紀曼青的目光一直盯着陸宗霆。
她站定了步子,視線仍落在陸宗霆身上。
紀曼青拿起證件,緩緩伸手,將證件擺在他的面前。
她定定地看着陸宗霆,嘴角一勾,笑容冰冷。
紀曼青開了口:“我是新來的特派員,紀曼青。”
作者有話要說: 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