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 天光沉沉。
長街盡頭, 沁涼的風吹起,拂過街角。
車子疾馳而來,穿過人羣,駛過鬧街。
秋意深深, 滿處寂寥之色。
司機沉穩地開着車, 紀曼青則閉着眼睛, 靠在後座。
紀曼青在整理最近的事情,看看有沒有遺落的。
車窗外的景物一掠而過,逐漸遠去。
下一秒, 槍聲乍響,輪胎的爆破聲隨即響起。
車身一陣劇烈地搖晃, 往其中一側下沉。
輪胎擦滑過地面, 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紀曼青的身子撞向一旁, 好不容易纔穩住了身形。
司機躊躇着開口:“專員。”
紀曼青穩了穩心神,往車外頭看去。
此時, 汽車依舊行至到幽靜之地,行人漸散。
而她的汽車已經被團團包圍住。
四輛車各據一角,將紀曼青所有退路堵死。
來者不善。
紀曼青心中一緊, 難免有些慌亂。
紀曼青的手緩緩移到自己的腰側,手心覆上,堅硬的觸感讓她稍稍冷靜。
從車中走向了一羣黑衣人,他們朝着紀曼青的方向射擊。
子彈打破車窗,玻璃驟然碎裂。
無數細小的碎片飛濺, 盡數落在了紀曼青的身上。
還有一些玻璃劃過紀曼青的臉,形成了傷口,傳來陣陣刺疼。
紀曼青立即捂住了傷口,鼻尖隱約有些血腥氣。
那些人似乎並不想取紀曼青的性命,更像是要給她一個教訓。
而對於紀曼青這樣的人,這種壓制性的挑釁才最讓她生氣。
這時,包圍外面的那羣人向紀曼青走來。
當車門被拉開的一瞬間,紀曼青立即拔槍,對準了來人。
而那些人卻早已經料準了紀曼青的心思。
紀曼青還未來得及扣動扳機,手中的槍就被人打落。
那人用力砸向紀曼青的手腕,她手腕一麻,槍瞬間易了主。
那人把槍往身後一扔,隨即伸手抓過紀曼青。
紀曼青被他毫不留情地從車內拖出。
她頭髮微亂,身上全是玻璃碎渣,狼狽萬分。
紀曼青臉色陡然一變:“你們究竟是誰?”
那人面無表情,聲音波瀾不驚:“我們主子要見你。”
隨後,那人就將紀曼青推進了一旁的車中。
剩餘的人一左一右坐在紀曼青的兩側。
兩把槍抵在她的腰間,動彈不得。
車門合上,所有車子往前開出。
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之後,無論紀曼青怎麼開口,都沒有人回答。
紀曼青被帶到了一處私宅。
身邊全是執槍的人,槍口皆對準了她。
紀曼青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她不知是何人要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紀曼青一路往宅子深處走去,她來到了一個房間前。
房門打開,紀曼青被人推進房中。
身後的房門砰地一聲關上。
房裡站着一個人,聽到門口的動靜,轉過了身子。
紀曼青眼眸一縮,竟是葉楚。
此刻,她這麼狼狽地出現在葉楚面前。
紀曼青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臉色有些扭曲。
葉楚語氣不溫不熱:“紀五小姐。”
儘管葉楚聲音如常,但是聽在紀曼青的耳中,卻覺得諷刺。
葉楚同陸淮一樣,刻意這樣稱呼她。
諷刺她終身未嫁。
越這麼想着,紀曼青越是覺得心中難平。
紀曼青冷笑一聲:“原來是葉二小姐,也不知你叫我來是想做些什麼?”
紀曼青這輩子苦苦求而不得的,就是一個督軍夫人的位置。
而她並不想稱呼葉楚爲少帥夫人。
她不由得記起了當年的往事,因爲她的種種算計,最終淪落至此。
葉楚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紀曼青:“我只是想讓你見個人。”
話音剛落,房間中走出一個人。
紀曼青隨意將視線瞥去,當她看見來人時,立即臉色大變。
她只覺渾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涌去,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這些天一直困擾着她的噩夢已然成真。
就是眼前這人,讓她在董鴻昌的眼中,成爲了一個可以隨時棄之的廢子。
葉楚看到紀曼青的反應,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看來你記性不錯。”
來的人正是阿越。
阿越走到葉楚的身旁。
再次面對紀曼青的時候,阿越依舊覺得怒氣上涌。
不過,紀曼青雖然有了一瞬間的慌亂,但是很快冷靜了下來。
她好半響纔開口:“董越。”
“不,我現在應該叫你陸越。”
紀曼青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wωw¤ тtκan¤ ¢ ○
她繼續說道:“你的父親毒害了陸淮的母親。”
“如今你卻躲在陸淮的庇護之下,你認爲陸淮是真心待你嗎?”
阿越握緊了拳頭,心緒雜亂。
他知道紀曼青在挑撥他和陸淮的關係。
紀曼青想讓他們反目。
但是,紀曼青越是這麼做,他心中的愧疚越盛。
無論姐姐他們有任何問題,只要他能幫得上忙,他都會拼盡全力。
葉楚拍了拍阿越的肩膀。
阿越看了一眼葉楚,隨即定下了心。
葉楚看向紀曼青:“上回你發現阿越的身份,派人追殺。”
“阿越被迫去了北平。”
葉楚一面說着話,一面看着紀曼青的反應。
紀曼青這次來上海的身份是北平政府派來的特派員。
而紀曼青一直留在漢陽。
葉楚想知道紀曼青和北平政府究竟有什麼關係?
此番行事,正是爲了激怒她,讓她說出真相。
果然,紀曼青聽到北平的時候,表情有些古怪。
阿越逃往北平的那段時間,她恰好也在那裡有事處理。
若是她清楚阿越的行蹤,定不會放過他。
這樣一來,也不會之後的事了。
紀曼青心中恨極,難免失了分寸。
她笑意漸沉,滿是嘲諷:“巧了,前段時間我也在北平。”
“早知道我當時就應該派人殺了你。”
葉楚皺了皺眉,看來,紀曼青的確去了一趟北平。
但她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纔會拿到特派員的身份?
葉楚面上半分不顯,她的話語中似乎帶着深意。
“無論你用什麼方法進入上海……”
“我們會找到你背後的靠山,然後摧毀你。”
紀曼青怔了一怔,捏緊了拳。
但她只覺得葉楚方纔的話是示威,既然她來了上海,絕對不會輕易回去。
葉楚套出話後,便放了紀曼青。
紀曼青落荒而逃。
阿越和葉楚對視了一眼。
他們曉得,在接下來的調查中,紀曼青終究會落網。
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
陸淮知道紀曼青來了上海,便派人監視着紀曼青的動向。
前幾日,手下彙報,紀曼青和佘佩安見了面。
陸淮沉思,佘佩安曾是哥老會的人,如今又是金刀會的首領,紀曼青找她做什麼?
紀曼青找佘佩安有何目的,佘佩安又到底有什麼心思,他們試試便知道了。
陸淮和葉楚商議後,讓葉楚去找佘佩安,試探一下。
佘佩安接到葉楚的通知,稱江先生要見她。
佘佩安沒有起疑,徑直去了宅子,發覺葉楚一個人坐在那裡。
四下空蕩蕩的,並沒有其他人。
佘佩安問了一句:“江先生呢?”
葉楚聲音淡淡:“他待會就到。”
葉楚看向佘佩安:“你最近有沒有見什麼人?”
佘佩安心裡一緊,曉得陸愉說不定是知曉了什麼。
葉楚又說:“你知道上海來了一個新的特派員嗎?”
聲音淡淡,令人看不清情緒。
佘佩安聲音冷了下來:“陸愉,你派人跟蹤我。”
她與紀曼青見面的時候,極爲小心。
陸愉定是跟蹤了自己,才曉得自己的動向。
葉楚神色未變:“暗閣與你合作,江先生自然要清楚你的行蹤。”
“你與外人來往過甚,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其他心思?”
語調不重,卻莫名令人心生懼意。
佘佩安頓了幾秒:“我所做之事,不會有損與暗閣的關係。”
葉楚的話暗藏深意:“你能這麼想,自然最好。”
佘佩安皺眉:“陸愉,你想問什麼就直說吧。”
這時,葉楚低頭看了一眼懷錶。
她淡淡開口:“不急,江先生來了。”
佘佩安一怔,望向門外。
葉楚站起身,不急不緩地往門外走去。
她的腳步聲極輕,卻似重錘一樣,沉沉落在佘佩安的心口。
佘佩安皺眉,視線落在葉楚身上。
葉楚轉過身,她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眼底掠過深深冷光。
門外確實有人,但來人可不一定是江先生。
葉楚繼續往前走,不露分毫。
空氣冷冷清清的,卻透着極強的壓迫感。
行至門前,葉楚停了腳步。
她的左手覆在門上,狀似要打開門。
右手則伸向腰側,衣襟微動,烏黑的槍口若隱若現。
葉楚握住了槍,眸色冰冷。
佘佩安望着葉楚,她並未察覺到葉楚的動作。
但不知怎的,佘佩安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空氣寂靜,她的心裡愈發緊張了。
她的手伸向腰側,那裡有一把槍。
吱呀一聲,門開了。
秋日的陽光照下,卻似縈繞着極致的冷意。
門打開的那一刻,葉楚立即轉身,面無表情地執槍,瞄準了佘佩安。
佘佩安也在同一時刻,舉槍對準了葉楚。
兩人同時舉槍,烏黑槍口散發着危險的氣息,中間隔着冰冷的空氣。
氣氛僵滯。
佘佩安心底涌起怒氣,陸愉果然另有心思。
這時,腳步聲紛沓而至。
門口來了一羣人,他們齊齊拿槍對準了佘佩安。
爲首的那人氣質冷冽,正是陸淮。
佘佩安一驚。
來的人爲何是陸三少?
陸愉是暗閣的人,佘佩安一驚,她知道江先生早已向陸三少投誠。
莫非先前的事情全是陸三少的授意?
陸淮眉眼寒徹入骨,他緩緩走進來,在葉楚身邊站定。
兩人並肩站在一起。
佘佩安一怔,隱約捕捉到什麼。
她忽然想起,陸愉……
陸這個姓……
佘佩安頓時瞭然。
陸愉是她的化名,眼前這個女子分明是葉家二小姐,陸三少之妻,葉楚。
佘佩安先前問她時,陸愉口口聲聲說和陸家毫無關係。
佘佩安氣極:“我這麼相信你,你竟騙了我這麼久?”
葉楚先以陸愉的身份接近自己,後又騙她是暗閣的人。
佘佩安握緊了手。
葉楚這番行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局。
葉楚清冷的聲音響起:“你一直在暗地提防我,我們彼此彼此。”
陸淮冷冷瞥了一眼佘佩安,她的手裡還拿着槍。
陸淮眯了眯眼,冷聲道:“把槍放下。”
陸淮的聲音冷冽至極,肅殺的空氣壓下,壓迫感重重襲來。
冷意籠在佘佩安的身上,恐懼如影隨形。
佘佩安沉默,然後她緩緩放下了槍。
手下進來,卸了佘佩安的槍,站在佘佩安的身後,脅迫氣息甚濃。
陸淮臉上覆上了一層冰霜:“你和紀曼青是什麼關係?”
佘佩安:“我與她只見過幾面,並不熟悉。”
陸淮冷笑了一聲。
依照紀曼青的脾性,她絕不會無緣無故找佘佩安。
陸淮:“那日她找你做什麼?”
佘佩安仍想遮掩。
下一秒,陸淮冰涼的聲音落下。
“我耐心不夠,同樣的話,我不想再問第二遍。”
黑沉沉的眼底,冷光盡顯。
佘佩安心神一凜。
她緩緩開口:“紀曼青是我的恩人。”
陸淮和葉楚對視了一眼。
陸淮又問:“她和你說了什麼?”
佘佩安:“她並沒有講太多,只說日後需要我的時候,會來找我。”
葉楚緩緩開口:“日後紀曼青再來找你,你把她說的事情向我們彙報,不要有一絲隱瞞。”
佘佩安沉默。
葉楚聲音寒冷,好似冰雪:“你是聰明人,知道怎麼做,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佘佩安仍是不答。
紀曼青是她的恩人,她怎能出賣紀曼青?
陸淮冷聲道:“你想清楚了,是站在紀曼青那邊,還是站在我們這邊。”
話音落下,他看都未看佘佩安一眼,視線垂了下來。
燈光傾瀉而下,陸淮修長的指尖,是一把漆黑的槍。
陸淮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槍,動作不急不緩。
槍口冰冷萬分,陸淮看上去卻更令人心生懼意。
陸淮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帶着極深的冷意:“我只給你五秒鐘時間。”
冰冷的語調響起,令人遍體生寒。
陸淮眸色似幽深寒潭,望不見底:“時間到了,你也不必再開口了。”
佘佩安身子僵直,如墜冰窖。
若是她不應下,怕是今日走不出這裡了。
佘佩安的手腳冰涼至極,彷彿被雪水沁溼了一樣。
寒意襲上她的脊背。
時間只過去了幾秒,卻彷彿格外漫長。
佘佩安深吸了一口氣,開了口:“我只聽三少的話。”
陸淮語氣極冷:“我會派人監視你,你不要輕舉妄動。”
佘佩安沉默。
陸淮和葉楚已經清楚,紀曼青和北平某個人有牽扯,現在又發現紀曼青和佘佩安的關係。
看來,是時候去一趟北平了。
再順便,廢了董鴻昌的左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