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手錶款式特別, 葉楚並不曾見過幾次。
方纔賀洵來到後臺的時候, 葉楚看到賀洵的手上剛好帶着這款手錶。
現在的情形和上回的一模一樣,同樣是在走廊, 賀洵的舉止異常,透着不尋常之處。
葉楚繼續靠近,腳步放輕了些。
葉楚走出幾步後,出聲詢問:“賀校董?”
若是那人是賀洵, 一定會有所反應。
這條走廊安靜極了, 並沒有其他人在場。
又可能是賀洵故意選了這樣一個僻靜的地方, 這裡既暗又靜,正好適合掩蓋一些事實。
葉楚的聲音不重, 但是四下無人, 安靜異常,足夠讓人聽清了。
賀洵分明聽到了葉楚的聲音,卻不曾回頭,沒有任何反應。
那次在南國酒家的時候, 賀洵也是這樣,毫無動靜, 好似葉楚口中的那個人並不是他。
等葉楚快要靠近賀洵的時候,他卻立即離開了。
賀洵加快了腳步,走出了這裡。
葉楚很快跟上, 發現賀洵朝着他的車子走去。
葉楚快步走到葉公館的車旁,讓司機先行回家,她會自己回去。
當葉楚坐進車子裡的時候, 賀洵剛好發動了車子。
賀洵的車子駛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葉楚跟了上去。
葉楚的車子跟在賀洵後面。她已經很久沒有開了,有些手生。
她怕跟丟了,就加快了速度。
葉楚和賀洵隔了一段距離,並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的存在。
但是,葉楚明白得很,賀洵的身手和槍法那樣好,他定會知道身後有人。
奇怪的是,賀洵似乎並沒有甩掉她的念頭,反倒是讓她的車子跟着自己。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平穩地開着。
他們在上海灘的繁華夜景中穿梭而過。
賀洵的車子在一個路口停下,他下了車,朝着一處宅子走去。
賀家在上海各地有衆多產業。
這是一套空置的宅子,平日裡沒有人來。
賀洵的步子不急不緩,優雅極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了幾秒,餘光看向後面,確認葉楚的汽車已經到了。
賀洵知道葉楚跟在後面,刻意沒有關門。
待到賀洵進去後,葉楚才起步。
她站在了那個宅子前面。
黑漆漆的大門虛掩着,彷彿在等待着葉楚。
葉楚思索了幾秒,她的手放在了門上。
她記得十分清楚,賀洵時常在聚會或者人多的地方提前離場。
尚家聚會才進行了一半,南國酒家晚餐開始前、還有今晚演出結束後……
已經三次了。
賀洵似乎守着一個無人知道的秘密。
爲什麼一個人的氣質可以變得截然不同?
爲什麼他對待旁人的反應會變得那樣快……
而現在,葉楚離着這個秘密越來越近。
夜色愈發深了,她推開門,走進了這個宅子。
宅子裡面空空蕩蕩,忽的有一陣風吹過,冰冷刺骨。
厚重的雲層遮住了月亮,天色深邃,四處的一切都隱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那裡站着一個沉默的背影,儘管葉楚的腳步聲極輕,仍是被他察覺到了。
那人開了口:“葉楚,你來了。”
他的聲音溫和,語氣平靜。
這道聲線極爲熟悉,葉楚怔了一怔。
但是她清楚得很,這個聲音並不屬於賀洵,而屬於另一個人。
江先生。
烏雲離開了,寂靜的月光落了下來,道路被照得雪白。
葉楚朝着賀洵走去。
他或許並不是賀洵,因爲現在她無法確定他身份到底是誰。
她走到他面前,停住了腳步。
葉楚愣了,她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他眉眼立體,分明是賀洵的五官,但是氣質卻優雅淡然。
原本散漫的感覺已經消失了,現下只有從容和安靜。
葉楚怔住:“你……”
到底是誰?
江先生緩緩開口:“我是江洵。”
葉楚只見過江先生易容後的樣子,卻不曾知道他的真實面容。
她問:“那賀洵呢?”
江洵極爲鎮定:“賀洵暫時離開了。”
他很快又道:“我和賀洵同時存在於這具身體中,有時候是他,有時候是我。”
葉楚聽說過這種事情,一個人的身體裡能夠同時存在兩個甚至多個人格。
賀洵是賀家的大公子,她已經明白了,因爲某些原因,江洵出現了。
賀洵和江洵會交替出現,大家看到的不一定是同一個人。
葉楚:“賀家人不知道你是暗閣的?”
否則江洵沒有必要易容隱藏。
江洵:“是。”
葉楚問:“那天尚家聚會你匆匆離場是因爲這個?”
江洵點頭:“我不便代替賀洵留在那裡。”
“我曾在南國酒家看到你。”
“和你對視的人是我。”
“……”
葉楚的許多問題,江洵逐一解答,一切慢慢清晰起來。
這個秘密曾被重重迷霧包裹。
到了今晚,真相終於大白。
那些疑問得到了解答後,江洵記起了另一件事。
既然他已經將秘密告訴葉楚,想必也要跟她說明白。
江洵忽的開口:“這件事,除了暗閣前閣主,沒有人知道。”
此事極爲重要,除了魏崢,他不曾告訴過旁人。
同江洵相處的人中,只有葉楚發現了這件事。
在葉楚第一次察覺到的時候,江洵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總有一天會告訴葉楚,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江洵一向獨來獨往,心思多疑。不知怎的,他並不想隱瞞她。
葉楚不假思索:“我會保密的。”
江先生作爲民國第一殺手,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容。
他行蹤隱秘,旁人追查不到。
江先生多次出手相助,葉楚絕不會讓這個秘密泄露。
江洵頓了頓:“不過……”
江洵記起,她同陸淮的關係極好,他們兩人之間,從不隱瞞任何事。
他略加思索,開了口:“若是你想告訴三少,那也無妨。”
他考慮得很多,並不想讓葉楚在陸淮面前隱瞞。
葉楚怔了幾秒,說:“好。”
夜已經深了,葉楚不能在賀家的宅子中多留。
葉楚開車往葉公館而去。江洵的車跟在她後面,確保她的安全。
江洵沒有離開,直到看着葉楚平安進了葉公館。 ωwш ¸ttκá n ¸c o
他放下心來,發動汽車離開。
……
今日,嚴曼曼要離開上海。
嚴曼曼的家在北平,她每年都會回去,在那裡過年。
這次是因爲宜君話劇的排練,她才推延了行程。
嚴曼曼還以爲今年會留在上海過年,沒想到話劇首演竟然提前,她正好能空出時間回去。
雖然這段時間辛苦了一點,但是嚴曼曼的心情依舊不錯。
葉楚將嚴曼曼送到了火車站,火車還未到,葉楚陪嚴曼曼在站臺上等着。
嚴曼曼有些遺憾:“可惜付恬恬有事,不能過來。”
付恬恬一空下來,就被家人叫回了家中。
武館忙得很,他們要付恬恬回去幫忙。
雖然平日裡嚴曼曼和付恬恬經常拌嘴,但是嚴曼曼心中還是有些不捨。
嚴曼曼向來嘴硬,不會服軟。
葉楚笑了笑,沒說話。
她清楚嚴曼曼的心思,但她不會說破。
嚴曼曼說完自己的事情,又看向葉楚,調侃道:“這個假期這麼長,你會不會和三少出去?”
嚴曼曼替葉楚隱藏了這麼久的秘密,終於能說出口了。
葉楚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會。”
葉楚沒有否認。
嚴曼曼笑了,隨即又爲葉楚擔憂:“你們又不到北平來,沒有我的掩護,能見面嗎?”
葉楚無奈:“這件事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這時,遠處傳來了火車的鳴笛聲,蒸汽嫋嫋,沿着長長的漆黑鐵軌,朝着她們駛來。
去北平的那班火車到了。
嚴曼曼不捨地向葉楚道別,臨走前,還輕輕地抱了一下葉楚。
“阿楚,明年再見。”
葉楚失笑:“好,路上注意安全。”
葉楚看着嚴曼曼坐上了火車,才轉身離開。
火車站的旅客很多,南北往來,現在火車一來,人潮就流動了起來。
葉楚逆着人羣往外,自然會被人推攘到。
葉楚的肩膀被人一撞,她的身子偏了偏。
那人見撞着了人,立即開口道了歉。
葉楚笑了笑:“沒事。”
火車站擁擠萬分,被人撞到,是難免的事。
葉楚花了一些時間,才走出了火車站。
方纔她自顧自地往外走,並沒有注意到有一個少年跟在她的身後。
那人正是阿越。
昨天夜裡,葉楚去追賀洵,所以阿越並沒有看見她。
阿越沒有在國泰大戲院的門口等到葉楚,於是他繼續守在了葉公館的外面。
今天,阿越看到葉楚出門,他便立即跟了上去。
他一路跟着葉楚來了火車站。
等到人羣混亂的時候,他跟在了葉楚的身後。
因爲他和葉楚隔的距離並不遠,他自然聽到了葉楚對旁人說的話。
葉楚的聲音輕緩,冬日雖冷,卻彷彿最爲柔和不過的微風 。
同那日的聲線漸漸重合起來。
她一開口,阿越就認出了這一道聲音。
葉楚就是那天救他一命的好心人。
之後,阿越有意隔開葉楚身旁的人,不讓他們靠得太近,幫葉楚隔出一條空道來。
阿越極爲敏感,他發現了好幾個小偷,試圖偷葉楚的東西。
但在他們靠近葉楚之前,就被阿越警告了。
儘管阿越不過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但他的目光直直,神色堅定。
竟莫名令人猶豫,不敢上前。
等到葉楚平安走出火車站後,阿越就離開了。
他已經確認了葉楚的身份,那麼無論何時報恩都不晚。
……
陸淮在安慶留了幾日,將暗殺一事收了尾,他起身回了上海。
抵達上海的時候,已是深夜了。
回到督軍府後,陸淮做的第一件事,是問起了葉楚的近況。
這幾日,她沒有打電話到督軍府,也沒有打電話去和平飯店。
葉楚分明擔心他的安危,卻裝作毫不關心的樣子。
因爲她知道,他去了安慶,他以身犯險,只有不聞不問纔會讓她盡力忽視這個事實。
時間已晚,凌晨時分,陸淮誰都沒有見,他直接去了葉公館。
他清楚自己的心思,也知道他對葉楚的想法。
先前經歷那件險事後,既然陸淮和葉楚不需要在衆人面前假裝,那麼,就讓一切更清晰吧。
陸淮不必再遮掩他的想法。
這件事,他要讓別人清楚,更要讓葉楚本人明白。
他對她到底有着什麼念頭。
……
葉公館。
葉楚查過了陸淮的消息,他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不知怎的,葉楚心中慌亂,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會發生。
她徹夜未眠,房間裡的燈光也一直亮着。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着就到了凌晨。
這時,房間門外忽的響起了聲音,敲門聲不重,卻足以讓裡面的葉楚聽個明白。
葉楚微微皺眉。
這麼晚了,外面的人會是誰?
她起了身,朝着門走了過去,擰動門把手,開了門。
一個身影進入葉楚的眼簾。
他的眉目英俊,五官分明,周身氣質冷冽至極。
他穿了一身軍裝,軍帽底下是漆黑的眼睛,目光深沉。
葉楚怔在了原地。
竟是陸淮。
陸淮拿下了軍帽,擱在身側。
他的身形挺拔高大,向她走了過來。
葉楚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陸淮進了房間。
沉悶的關門聲響起,陸淮伸手帶上了門。夜晚寂靜萬分,房間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陸淮注視着葉楚,他的目光片刻不離。
視線直直落進她眼中。
幾日不見,他彷彿要將她認真看清楚。
葉楚愣了幾秒,開口:“你回來了?”
陸淮的語氣堅定:“嗯,我回來了。”
幾日來,陸淮杳無音信,葉楚絲毫不知他的半點消息。她曾經焦慮,也曾經擔心。
陸淮毫髮無損地站在葉楚的面前,他沒有失手,順利解決了暗殺一事,再回到了上海。
軍帽被陸淮擱在桌上,他轉身,重新看向葉楚的眼睛。
陸淮忽的開口喚了她的名字:“葉楚。”
陸淮的聲音真切:“我不應該隱瞞你。”
緊接着,他又道:“對不起。”
陸淮沒有接下去講,葉楚已經明白他爲什麼道歉。
那日,他隱瞞她,準備獨自去安慶。
葉楚察覺到了異樣,她去和平飯店找陸淮,卻反被他用手銬困住,送回了家。
陸淮現在平安回來了,但不代表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就能一筆勾銷。
葉楚往陸淮的方向走去,微微眯起了眼睛,眸底波光暗淡了下來。
陸淮站在原地沒有移動,他曉得,在他離開的這幾天裡,葉楚仍在生氣。
陸淮將手負在了身後。
一副任由她處置的樣子。
葉楚靠近陸淮,伸出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她用力一拉,將陸淮拉近。
陸淮爲遷就葉楚,他配合她的動作,身子向前傾。
陸淮步子不穩,險些撞到葉楚身上。
下一秒,葉楚將陸淮往後一推,他的身子靠在了冰冷的牆上。
葉楚欺身上前,手臂橫在陸淮的脖子處。
“你現在怎麼不反抗了?”葉楚的語氣中帶着一絲諷刺。
那晚爲了能夠制服她,陸淮故意說了那句話,擾亂她的心神。
她不清楚那句話是真是假,卻爲此日夜不眠。
現在,陸淮竟根本不反抗,彷彿這麼做就能讓她消氣。
陸淮仍舊沒有動作,他微微低下頭,垂下眸子看向葉楚,神情專注。
他的眸色極深,眼底卻一片靜謐。
“葉楚,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葉楚不答,反而扯過陸淮的衣服,將他往前一拉。
葉楚隨後握緊拳頭,打向他的後背。
陸淮假裝身子不穩,往前一跌。
在陸淮倒下的一瞬間,葉楚上前,故意用手肘壓向他的背部。
前面恰好是一張桌子,陸淮被葉楚的力量一衝,順勢靠在桌子旁。
桌子被兩人一撞,放置在邊上的茶杯立即滑落。
若是掉在地上,清脆聲響落在寂靜的夜裡,也許會被人聽見。
葉楚和陸淮都不想被發現。
兩人同時伸出手,想接住茶杯。
陸淮快葉楚一步,他將茶杯接住,放回了桌子上。
他扭頭,對上她的眼睛。
方纔陸淮這般行事,葉楚的輕微怒氣早已消散。
他的目光沉沉,她怔了一怔。
靜默至極的夜晚,兩人望進彼此的眼中。
葉楚又記起,那天夜裡,陸淮對她說的那幾個字。
她不知道那句話是否只是他爲了困住她而脫口而出。
兩人各懷心思,凝視對方,卻沒有開口。
這是上海的一個看似尋常的冬夜。
嚴寒的冬天,冰冷的夜裡,窗外,簌簌大雪落下。
卻彷彿有一簇火焰,閃着細小卻明亮的光芒。
陸淮的眼底藏着難以言明的情緒。
往事掠過,回憶翻涌。
懷特路初遇,後來彼此試探,相互靠近,他接近她的秘密,一同合作,經歷過生死……
從何時開始的?
他無法確定,但早已身不由己。
那些共同經歷過的事情一幕又一幕,在眼前閃過。
他看到的,是他們的今生。
而她想到的,是他們的前世。
他們達成合作,簽訂夫妻合約,旁人面前故作親密,私下卻相敬如賓……
她因自己的懦弱錯過他。
卻幸運地擁有了重來的機會。
葉楚默不作聲。
陸淮剋制着聲線:“那天晚上,我說……”
葉楚道:“你只是爲了讓我分神,對嗎?”
雖期待結果,但更害怕失望,她開口打斷了他。
她避開了他的視線。
葉楚不想聽到。
葉楚沒有察覺,陸淮忽的伸出手來,將她往懷中一拉。
她身體一僵,只覺到自己落進了一個無比溫熱的懷抱。
前世今生,熟悉至極,但此刻,她卻又不敢主動靠近。
陸淮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他一字一句地強調道。
“那天晚上,我說的話,全部都是真的。”
葉楚微微一怔。
心跳又亂了,她不知所措。
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邊。
沉沉的聲線響在她的耳畔,極爲認真地重複了那句話。
“葉楚,我喜歡你。”
這些字清晰地落進了葉楚耳中。
她的心思百轉千回,努力壓抑的過往,從前種種沉痛,襲涌而來。
葉楚的鼻子一酸,眼淚落下。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她卻等了兩輩子。
前世結婚五年,走過那樣坎坷又短暫的日子。
對她而言,卻漫長得好似一生。
簌簌雪聲在寂靜的夜裡愈發清晰,她偏過頭,看向窗外。
她記得,那一年新婚之夜,也下了這樣的雪。
那時,他們彼此陌生,後來,又相互錯過。
她被他擁在懷中,他看不見她的淚水,也猜不到她的心思。
葉楚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攥起,眼淚無聲地落着。
她想回抱他,卻又收回了手。
葉楚獨自一人,揹負兩世記憶。
她的心意,嶄新如故。
漫天紛飛的大雪裡,陸淮的心思明白清晰。
他擁緊了她的身體,似要將她揉進他的骨血。
“葉楚,從現在開始。”
“我會正式追求你。”
陸淮一身軍裝,風塵僕僕,趕來見她。
擁抱住了她的思念。
窗外的大雪見證了他們的過去,也映亮了會有的將來。
從今往後,道路明亮,不似從前。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追求後會狂撒糖哦,求營養液!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