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煙館鎩羽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洋人欣喜着,“中國孩童已經在大量地捕捉烏鴉了,他們砍下它們的頭,成批地給我們送來了,用不了多久,這些可恨的黑鬼就將從租界的公園消失了!”
可沒過多久,工部局的苦惱就來了,他們在一次會議上指出:烏鴉殺不勝殺!這要多大的財力支撐,才能將這些黑鬼根除?真是一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他們很快就感到不妙了,經過如此大批量的捕殺,租界公園的烏鴉應該減少纔對,可最近它們竟然已成燎原之勢了。他們的調查結果很快回來了,竟然有人在家裡偷偷飼養烏鴉,一批一批地宰殺後領取獎金……工部局趕緊將獎金叫停,可這下慘了,那些飼養着的烏鴉就此得脫樊籠,也都加入了愛國大軍,從天上向地下拋灑着一片片污痕。
不用說,洛東普也是砍殺烏鴉頭大軍中的一員。他發現生財之道後,第一個就想到了龍邵文,並送他幾對烏鴉作爲生財本錢。只可惜龍邵文沒有把養殖進行到底,也就沒能從中獲利。工部局緊急取銷獎金後,洛東普用賺來的錢,拜了青幫“大”字輩老賭徒“六指骰王”爲老頭子,終於練就了一身好賭技,後投到“萬順堂”,成了“萬順堂”旗下四大賭檯的臺柱子……
手邊有了幾個錢,龍邵文就琢磨着去哪裡瀟灑。他琢磨着,“姑娘也玩兒過了,早聽說香口鴉片賽神仙,媽的,乾脆去煙館開開眼,嚐嚐這神仙的感覺……”他整日在街上亂跑,因此哪裡有煙館是最清楚不過,像小東門、鄭家木橋、東新橋、打狗橋、法租界的磨坊街,這些地方都是煙館聚集之處。
此時由於清政府開展了較爲嚴厲的禁菸運動,公開的煙館逐漸消失了,但其變種低級煙館“燕子窠”卻乘機而興。燕子窠其名的由來,是取燕子喜歡銜泥土築巢穴之意,鴉片癮君子們也整天的煙土不離口,奔波於寓所與煙館之間,如燕子一般,故稱其吸菸場所爲燕子窠。
龍邵文嘴裡哼哼着從別人嘴裡聽到的流行小曲:抽口大煙玩玩票,花煙館裡去買俏!我愛時髦騷大姐,進門就把手兒牽!,裝煙遞話最多情、捶背揉腿樣樣行!話說有個李老三,他的全家賣大煙。無兒生個女嬋娟,嬋娟年長一十八!脣紅齒白像荷花!荷花荷花我來了,你就美美地綻開吧!咦!看見一隻大肥蟲!正往荷花芯裡鑽啊!荷花荷花你別鬧,小心肥蟲在裡面蹦蹦跳,荷花荷花你別鬧,小心動作太大閃了腰……來到小東門外僻靜處的一條小弄,選了一間門面不大的,名叫“安神雅舍”的煙館進去了。進去後才發現“安神雅舍”既不能安神,更與“雅”字無緣,簡直就是粗俗不堪。龍邵文從前聽人說煙館裡如何如何好,怎麼樣怎麼樣闊氣。進來後才發現夢想與現實差距之大,大到讓他難以接受……“安神雅舍”不但房屋狹小,設備簡陋,一個房間設有數張煙榻,大多是一副牀板,兩條木凳,牀上草蓆一張,黑枕頭兩個,此外別無長物。板條桌上,放一缸粗茶,任客自喝。煙館設施之所以如此簡陋,還是因清政府打擊之故,既然不定開到哪天就被強制勒令關門,故而也不購置什麼太像樣的傢俱,以免關門時損失太大,更何況對那些沒錢的癮君子來說,只要能便宜的吸上一口,從不考慮環境的好壞。
龍邵文進來時,板牀煙榻已滿,只地上或蹲或坐着四、五個苦力,可能是煙館提供的煙槍較少,又或是爲了省幾個銅子兒,幾個苦力卻是共用一套煙具、一杆煙槍,抽吸時你吸一口,我吸一口,他再吸一口,來回傳遞,也不擦菸嘴,由一方從嘴裡拿出,再放入另一方嘴裡……龍邵文看得傻了,“奶奶的,傳說中的舒服煙榻和燒煙泡的騷大姐在哪裡!”
龍邵文來此的目的是以漂亮時髦的騷大姐爲主,吸菸爲輔,既然這裡沒有漂亮時髦的騷大姐裝煙遞話,他對這裡惡感頓生,只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可是既已來了,煙館老闆哪能輕易放他出去,裝好“黑老”的煙槍遞來,欺負他瘦小,不吸也得吸。龍邵文沒辦法,勉強吸了幾口,劣質的煙膏薰的他眼淚鼻涕直流。他嘟囔質疑着,“薰死了,這還怎麼安神啊!”煙館其餘幾位吸菸的癮君子見狀,都哈哈大笑起來。一名苦力笑着說:紅肉就這檔次,有不燻人的土呢,像什麼“馬蹄土”,“人頭土”,可價錢貴,只一兩就讓你破產了啊……
“什麼紅肉?什麼馬蹄土,人頭土?”龍邵文咳嗽着問。
那名苦力見他一筒煙沒吸幾口就橫放煙槍,貪婪地向他討要,龍邵文笑着遞過煙槍,“什麼是紅肉?”苦力支吾着說,“紅肉就是紅紙包裹的土,比較燻人,馬蹄土,人頭土就是最好的大土,不燻人吧!”苦力們其實並不瞭解真正的紅肉,紅肉是日本人從伊朗輸入的煙土,質量低劣,毒性大,對人體的危害也大,吸食稍多會出現便血等病症。但紅肉售價低廉,貧窮的菸民反而樂於吸食。這一點菸館老闆自然清楚,但哪家煙館又肯自爆其短,去詳細解釋紅肉的毒性而自斷財路,他們從來都是閉口不談煙土的毒性,只以燻人與不燻人來區分煙土的好話,而掩蓋其實質。
龍邵文朝煙館那厚重的?木櫃子上,“噹啷”扔下一塊光洋後奪門而逃,對煙館再沒興趣,也泯滅了他對煙館的美好幻想。
回到鴻源茂,葉生秋問他去哪了?
“去燕子窠了!”龍邵文如實說。
葉生秋“呸!”了他一口,“不講義氣!你去那麼好的地方居然不帶我。”
儘管龍邵文再三解釋:生秋阿哥,那地方真的是一點都不好……可葉生秋卻是不信,只耿直地罵他:不講義氣,並板着臉一天都不理他……龍邵文唯有苦笑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