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邵文回到上海,進門後屁股還沒坐熱,藺華堂就接到馬祥生打來的電話,說是黃老闆請龍先生馬上趕赴漕河涇黃家花園,有要事相商。
龍邵文得信兒,學着黃金榮的腔調罵了一句:觸他娘,黃麻皮怎就突然想起老子,肯定不是什麼好事體……他讓藺華堂備車,去見黃金榮。
黃金榮照舊在大煙間裡噴雲吐霧,見龍邵文進來,居然破天荒地沒有吸完一筒煙就翻身坐起,先是問:來一口不……見龍邵文搖頭,他又問:你現在同黃楚九關係怎樣?
龍邵文心想:好端端地,他怎地突然問起黃楚九了……他回答說:普通朋友關係,從前在生意上有些小的往來,談不上有什麼太深的交情。
“哦!那就好辦了!阿文,有個事體要提前與你碰一下。”
“黃老闆請講!”
“我聽說黃楚九的日夜銀行現在快支撐不下去了,是不是真的?”
龍邵文笑一聲,“黃老闆對銀行有了興致?怎麼!你想收了黃楚九的日夜銀行?”
“丟他娘!”黃金榮信口罵了句,“我對銀行可沒什麼興致,你是我黃門出去的,當然不想你受到牽連。我問你,黃楚九是不是把大世界的股權押在你手中跟你借錢週轉了?”
龍邵文如實回答:是有這麼個事體。
“哼哼!阿文,怕是你還矇在鼓裡吧!黃楚九馬上就要破產了……”黃金榮使勁地敲敲煙榻,“我可要提醒你一句。你要是借錢給他,趁現在趕緊上門去討吧!再晚了,怕你的錢都得打了水漂。”
龍邵文見黃金榮危言聳聽地嚇唬自己,也不與他爭辯。只說,“多謝黃老闆提醒,我心裡面有數了,回去後,我就讓人上門催債去。”
黃金榮盯着龍邵文,話語中別有深意,“可是越快越好呀!”
從黃家花園出來,龍邵文覺得納悶。“黃麻皮從前沒退休的時候,都極少過問老子的事情,現在退休了,反倒關心起老子的生意了。他想幹什麼?爲什麼急着要老子向黃楚九逼債。黃楚九垮了他能有什麼好處?媽的,這個老麻皮,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出了黃家花園,龍邵文讓羅洪超直接把車開去龍升銀行,只要去問一下嚴仁桓。自然就可解開這個謎底。
嚴仁桓見平日極少在銀行露面的董事長來了,忙把他請進了辦公室。龍邵文簡單地詢問了幾句公司的業務情況,就直入主題,“黃楚九最近又來找過你沒有?”
嚴仁桓拿出一個筆記本。簡單地翻看了一下,他說:找過。是因爲日夜銀行遭遇擠兌的事情,最近又來咱們這裡調過頭寸。是用奇珍古玩做的抵押!
“數額多少?”
“八萬元。他的抵押物我找人驗過了,遠遠不止這個數額。”
龍邵文點頭沉思了一會兒說:他居然窮到用奇珍古玩兒作抵押借錢!看來他的銀行真是岌岌可危了。
“外面都傳言‘日夜銀行’的存款已被黃楚九提走大半,他自己病情嚴重,已經躲到杭州避風頭去了。上海市面本來就不太平,人心惶惶。這個風聲一傳出後,立刻謠言四起,‘日夜銀行’門前馬上就圍了一千多人要求提出存款。我聽說黃楚九爲了闢謠,親自坐鎮在日夜銀行,試圖挽救殘局,但去提款的人還是越聚越多,我看這次他是懸了。”
“黃楚九生了什麼病?”
“是氣喘病,尋常並不打緊,只在變天的時候嚴重些。”
龍邵文點點頭,“以前只聽說他心臟不好,看來這氣喘病如果不是有人給他造謠,就是他新近得的。”
嚴仁桓說:這個倒不是謠言!我最近見過一次黃楚九,他的氣喘病的確很厲害!遇上陰雨天,簡直憋的連氣都上不來。
“嗯!”龍邵文點點頭,“嚴先生,你覺得黃楚九這次撐不撐得過去?”
“凶多吉少啊……”嚴仁桓搖頭說,“由美國引發的世界經濟大恐慌已波及上海,在市場蕭條,工商呆滯,大批職工失業,銀根不斷緊縮的時候,黃楚九新建的市房、住房儘管坐落公共租界中的鬧市,仍免不了長期閒置;往來的行莊催還放款,日夜銀行也因存進的少,支出的多而屢現危機,前兩年他大興土木用的鉅額資金全部是來自‘日夜銀行’的存款,後來雖從咱們這裡抵押借貸了一部分錢,但他還有部分缺口一直也沒補足,這樣久佔儲戶存款不還,影響了銀行週轉。有的儲戶來取款時,他銀行幾次告急,無錢可取,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應付一下,長久這樣,銀行的信譽就江河日落,再沒有人肯向他的銀行存錢了,因此他的經營就越來越艱難,市面上稍微有個風吹草動,他的銀行馬上就會爆發擠兌風潮。這次擠兌就是這樣發生的。
“對了!兩年前咱們存入‘日夜銀行’的十萬元有抵押吧!”
“有!是用南市一枝春街的幾處房產做的抵押,那幾處房產有潛力,市值早已超過十萬元了。怎麼龍先生?想把這筆錢提出來?如果提的話,事先與黃楚九打個招呼,給他三天的準備時間,隨時都可以去提現,南市那幾處房產輕鬆就可以賣到十萬元以上,黃楚九也不難處理。”
龍邵文搖搖頭,“暫時還不用,先放着幫他應急吧!反正咱們虧不了。”他突然想起黃金榮提醒他的話,心中一動,問嚴仁桓說,“嚴先生,你說這次擠兌是不是有人故意想整黃楚九。”
嚴仁桓笑了一聲,“我還以爲龍先生知道呢!”
龍邵文搖搖頭,“我才從南京回來,有的事情還真不知道。”
“哦!外面都傳言黃金榮妒忌黃楚九的大世界日進斗金,想搞到手中,因此纔派人四處給黃楚九散佈謠言,製造危急,再加上黃楚九的確是身體有病,且病的不輕,很多人都擔心他一下子病死了,欠下的鉅額債務無法償還,因此擠兌風潮更甚於從前。”
“大世界真的是日進斗金?”龍邵文似乎是來了興趣。
“我早替黃楚九算過賬,大世界每天可賣門票五六千張,收入二三百元,休息日則翻倍,一個月的收入是七八千元,除去成本費用,粗算可賺銀元五千左右。這還只是明面上的收入,至於私底下的收入,比如娼妓、煙土、賭博等收入,那就不容易計數了,估計是門票收入的數倍或十倍都不止。”
龍邵文聽後笑笑,“還真是一塊肥肉,怪不得黃老闆一心惦記着把大世界搞到手……對了嚴先生,黃楚九抵押在咱們這裡的大世界股權大致有多少?”
“三成出頭!當初黃楚九興辦大世界,前後共投入捌拾萬元左右,其中多數都是集資而來,真正屬於他的股權也就是三成多點,近幾年他不停用股權抵押向龍升借錢,所以他手中大世界的股權此刻幾乎全在咱們手中。照現在市面的價格,這三成的股權,大概價值銀元五十萬之上。”
“嗯!”龍邵文答應了一聲,手在沙發上如彈琴般地敲了幾下,沉思着說:黃金榮現在惦記上了大世界,偏巧咱們手中又抓有大世界的股權,嚴先生,你對此有什麼想法?
嚴仁桓說:龍先生,黃楚九開始興辦大世界的時候,經營還算正規,可現在就不同了,大世界早就變了性質,當年他爲了與“新世界”競爭,把色情引進了遊樂場。一樓每天請名妓演唱,賣弄色相;二樓特闢密室,供嫖娼宿妓之用。有些妓女、暗娼常年在“大世界”拉客。最近兩年,他更是把賭博和買賣股票也引進“大世界”,招引了大批投機家和賭棍、掮客進去玩耍。他們如果賺錢了或玩累了,就到二樓密室去尋找妓女消遣或吸上幾口鴉片提提精神。現在的“大世界”,幾乎成了全上海藏污納垢最嚴重的地方。因此“大世界”的口碑極差,流氓鬥毆打架滋事案件層出不窮,我覺的不適合咱們自己經營,黃金榮如果想把大世界經營下去,就把咱們手中的股權賣給他好了,沒有必要同他在這一塊生意上有所爭奪,另外我知道您同黃金榮的私交不錯,也沒有必要爲了這麼一塊髒地方同他發生任何不愉快。
龍邵文笑笑說:還是嚴先生了解我,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無意把大世界搞到手中……他似乎又想起來什麼事情,就笑着說:你出去散散風,就說咱們龍升支持日夜銀行,咱們存入日夜銀行的那二十萬元,無論什麼時候也絕不會向外提取,堅決幫助黃楚九度過這一難關。
嚴仁桓有點吃驚地看着龍邵文,“董事長,咱們可沒有二十萬存在日夜銀行,有的只是十萬元。”
龍邵文笑了笑,“你一定是忘記算利息了。”
嚴仁桓兀自辯解,“天底下的銀行哪給這麼高的利息?”
龍邵文看着嚴仁桓,笑着說,“我想有人會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