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轅門斬子”
黃金榮是黃浦灘第一聞人,他的被劫,即刻成了當天的重要新聞。龍邵文苦笑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至理名言……黃老闆註定要跌霸呀!如果我估計不錯,下一步杜月笙就要取而代之了……”他又說,“我好歹出身黃門,受過黃老闆恩惠,如何也要在營救黃老闆這件事上出一點力。”他沉吟片刻,讓人傳出消息:黃老闆不出事則已,如果出事,我黃浦灘數萬青幫兄弟就是血洗了十里洋場,也一定要殺了盧小嘉替黃老闆報仇……
黃金榮被劫塌臺,黃門弟子利益攸關,自是想方設法進行營救……杜月笙終生鑽營名聲,怎能放過如此人前露臉的機會。而張嘯林的本意也只是想讓黃金榮大大的塌一次臺,挫一挫他的銳氣,並沒有想把他至於死地的意思,更何況他知道黃金榮牽扯多方利益,又有洋人在背後撐腰,絕對死不了。反正使其塌臺的目的達到,他也就積極與幾方斡旋,商量解救黃金榮的辦法。
對淞滬護軍使何豐林來說,黃金榮就是淞滬駐軍錢袋子,他出事,錢袋子不保,雖然杜月笙、張嘯林也可取代黃金榮,但租界這一層關係,還非得黃金榮出面周旋不可,更何況現在外面已經傳出了數萬青幫兄弟準備爲黃老闆報仇的消息……所以這幾個人的利益基本達成一致:把黃金榮關上幾天,折了他的顏面,替盧小嘉出口氣,找個有面子的人出面講和,順勢把黃金榮放出來。這個有面子的人選,杜月笙已經想好,那就是青幫在上海的最高班輩,大字輩的張仁奎……
張仁奎,號鏡湖,山東人,此時任直係軍閥江蘇第七十六混成旅旅長、兼通海鎮守使,晉授陸軍上將,隸屬江蘇督軍齊燮元部,駐防南通,在江淮一帶集軍政大權於一身,他慷慨仗義,從來不忌諱自己的幫會身份,一些軍政要員、工商界人士甚至地痞流氓,無不找門路求人引見,拜他爲師。由於張仁奎在江淮地區徒子徒孫實在太多,他也不再以“鎮守使”發號施令,乾脆以青幫“太爺”的名號處理政事——因爲無論警署、官衙、商會,領頭人物無不是張的弟子,雖然張仁奎的勢力範圍在江淮地區,但張仁奎也經常在上海居住,因此在上海青幫中的影響力也極大,他若肯出面說合,這面子無論如何夠大。
他們的如意算盤打的好,卻有一個人不答應,盧小嘉說,“行呀!張仁奎出面講和,放了黃麻皮也不是不行,但你們告訴黃麻皮,總得留下點什麼吧!淞滬護軍衙門又不是法租界的巡捕房,豈能由他自由出入……”
張嘯林鼓掌點頭首肯,“嗯!媽個×的,盧公子的條件並不過分,自古綁票就是爲了勒贖,乾脆這樣,讓黃老闆出些銀子吧!”
“你看本少爺缺他幾個臭錢麼?”盧小嘉慢悠悠地說,“黃金榮既然有眼不識泰山,那留着眼睛也沒用了,你去告訴他,想從這裡離開,就把雙眼挖了吧!”
這下所有人都犯愁了,何豐林更是想,“黃金榮的眼睛絕對不能挖,挖了黃金榮的眼睛,不但錢袋子沒了,黃浦灘數萬名青幫徒衆恐怕都要羣起鬧事。可不挖,盧公子又不答應,這可怎生是好。”
張嘯林有的是主意,他笑了笑,“媽個×的,看來只有一個人能管教的了這個盧衙內了。”他對何豐林說,“你直接去找盧大帥說明此中利害關係,只要盧大帥發話放人,盧小嘉就不敢恣意妄爲。”
此時各地軍閥盡皆染指煙土生意,但礙於影響,通常不便直接參與煙土的走私或販運,只通過參與分肥或是向土商徵繳高額稅費用以補充軍餉的不足。盧永祥的皖系軍閥由於控制了中國最大的煙土進口商埠上海,從中得到的利益更是巨大。以致其軍餉開支的三成,均來自黃、杜、張的三鑫公司。當何豐林硬着頭皮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後,盧永祥心想,“寶貝兒子呀!你這是想讓老子這十數萬大軍捱餓呀!這還了得?”他佯作大怒,喚來盧小嘉,“小王八羔子,竟然揹着老子幹下了這樣的事情,你馬上放人,並向黃老闆賠罪。”
“盧衙內是小王八羔子,你就是老王八。”何豐林心底笑笑,嘴上說,“抓人容易放人難,黃金榮是法租界探長,又是幫派大亨,向來把面子看得比命還重,若是不聲不響的放回去,怕他面子上過不去。萬一與咱們搞些矛盾出來,以後的煙土生意,怕他從中作梗呀!更者說,就這樣放他回去,如何向黃金榮的法國主子交代?法國人到時問咱們抓黃金榮的理由,咱們該如何說辭……”
“倒是忘了法國人這層關係了……”盧永祥摸了摸八字鬍,腦筋急轉,心中已有了主意……北宋時期,遼國蕭太后南下入侵,大擺天門陣,六朗楊延昭之子楊宗保奉令去穆家寨借降龍木,被穆桂英所擒,穆桂英因愛慕宗保的人品武藝,私自招親。楊宗保回營後,楊延昭大怒,將親生兒子宗保綁在轅門欲將其斬首。穆桂英爲救自己所愛之人,投降大宋,並獻上降龍木,大破天門陣,立功救下楊宗保。這一齣戲文,就叫做《轅門斬子》……他計較已定,卻不明說,反問何豐林,“依你的意思該當如何?”
何豐林說:找個說辭,就說小嘉違抗了大帥的軍令,抓黃金榮這件事全是他一己所爲,與大帥無赦,大帥得知後大大震怒,一定要嚴懲小嘉,非此計方可讓黃金榮有了臺階下。
“英雄所見略同啊!”盧永祥心中首肯,他豎起大拇指,“豐林老弟,你不虧是我向來依仗之肱骨,這高招,我怎就想不出來。”他傳令,“盧小嘉擅自調動軍隊捉拿黃金榮,你替我設下法場,我盧永祥要親自處置這個逆子。另外你再幫我約見黃金榮,我要親自與他會面賠罪。”
“大帥這是關心則亂……”何豐林謙遜一句,知道盧永祥要在人前演戲,當即返回佈置……
張嘯林得知盧永祥要親自向黃金榮賠罪,跳了起來,“他這樣毫髮無損的回來,已是盧大帥格外開恩,還要斬子賠罪,豈不是更讓他得意洋洋?”他說,“月笙,我同何豐林去講,就說黃老闆也不忙向外放。”他跺着腳,“多關他幾天也沒什麼不好,關的時間越長,他的鋒芒也就越少,到時候放出來,估計他再難恢復從前的霸氣”。
杜月笙笑笑,“長存君子道,須有稱心時,凡事不可太過啊!盧大帥既然要放黃老闆,我們就風光地把他接回來吧!”
黃金榮被放當天,盧永祥匆匆趕到上海,他說,“法場已經擺好,我要當着黃老闆的面,親自斬了這個逆子,爲黃老闆出氣……”黃金榮日日流連於戲院,又怎能不知《轅門斬子》這一齣戲文,他雖知盧永祥是在演戲,卻不能不上去勸阻,“大帥啊!小嘉年幼,又是晚輩,你這樣對他,我於心何忍,乾脆把我也綁上法場,讓我這把老骨頭去陪他吧!”
盧永祥怒氣未消,四下團團轉,“爲軍之帥,就要號令嚴明,想孫武爲明號令,寧可得罪吳王夫差,也非要斬了他的那兩個愛姬不可,黃老闆,斬了小嘉,我也心疼,他畢竟是我的親生骨肉,可是不斬他,我又如何服衆,又如何帶出一支無往不利的虎狼之師,黃老闆,我號令既出,你不必再勸了……”
“觸你娘,你還給老子蹬鼻子上臉了……”黃金榮被關了幾天,也是餘怒未消,本不想再勸,就坐看戲的下文,但知道即便他不勸,也總要有別人來勸,總之盧小嘉那個小王八是一定不會被斬的,到時反倒做了惡人,於是雙拳一抱,作揖連連,“大帥啊!你這是想讓我金榮從此揹負上一個肚量小的名頭啊!我……我……唉!這可如何是好……”
“這個……唉!黃老闆的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我再違背,便是對黃老闆你的不尊重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傳下令,“當衆責打了盧小嘉二十皮鞭以示懲戒……”盧永祥神色威嚴,“誰要再敢求情,別怪我盧永祥不講情面。”這也算是替黃金榮在黃浦灘多少挽回了一些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