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塌臺(上)
那日龍邵文拿了應桂馨“報答”的金條,從中取出十八根去了陳其美住宅,面見了陳其美,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陳其美聞言,臉上青紅不定半晌,略帶深恨着說,“我看錯了人!”
龍邵文勸慰說:“師傅,不用難過,像應桂馨這樣混進我們革命隊伍中的假革命者不計其數,他們見革命有好處,就削尖了腦袋想要往我們的隊伍裡鑽,一見革命沒好處,甚至還要掉腦袋,就一個個溜得比兔子還快。”說着話,龍邵文爲陳其美獻上金條十八根,又說,“師傅,咱們革命的手風暫時不順,斷了來錢的路子,不過也沒什麼,等咱們哪天手氣好了,重新再革命就是了,這幾根金條,就當做咱們將來再革命的本錢吧!”
陳其美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百轉愁腸,無限感慨,“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關鍵時刻,還是我這情同父子的徒弟有用,也只有他心裡惦記着我這個師傅啊!當年我看他歲數小,僅給他安排了一個副團長,可是委屈他了,唉!現在想提拔他,卻……悔之晚矣!”他猶豫着說,“阿文,你在革命軍副團長位置上乾的時間也不短了,等……等咱們革命再勝利了,我給你琢磨一個好的職位,讓你去歷練歷練。嗯……對了,你抽空寫個入黨申請,就正式加入國民黨吧!”
“師傅這是馬後炮,給老子開空頭支票讓老子賣命呀……”龍邵文琢磨後說,“師傅,我送您金條只是爲了支持革命,絕不是爲了入黨當官,您要這麼說,阿文可就真的無地自容了。師傅,外面都傳言說,袁世凱對付不聽話的人通常用兩種手段,第一種是金錢收買,如果金錢收買不了,他就使用第二種手段:白刃相加。袁世凱毒辣的很,您一定保重好自己……至於入黨,我不會寫字,這入黨的事兒,您就看着辦吧!等您不忙了,幫我寫個申請,我來籤個字。”
“好!好!”陳其美望着自己的徒弟,突然熱淚盈眶,“像這樣肯爲革命甘於寂寞的好同志,要是不提拔到重要的職位上,那我陳其美還算的上是一個真正的革命鬥士嗎?”
……革命黨失了勢,龍邵文有點萎靡不振。這天,陳其美又叫他去,讓他在一份入黨申請上簽字,龍邵文憋紅了臉,寫了個毛線團般互相糾纏在一起的“龍”字,長出一口氣,遞給陳其美,等着訓斥,陳其美看了一眼,只略微帶笑,放在一邊,又頗爲神秘地給他遞上一份請柬,說,“阿文!我看這次顧家請客,請你是主,請我是輔啊!”
“顧家?哪個顧家?”龍邵文一頭霧水。
“商界名流,菸草大亨顧飛雲。”
“菸草大亨!媽的,老子一直以爲他是煙土大亨呢!”龍邵文笑着說,“我跟他沒交情,他如果想請我,又怎麼不給我單獨送請柬?”
“是啊!”陳其美笑了,“可來人特意提醒我,一定要請龍邵文先生屆時赴宴……”陳其美拿着請柬給龍邵文看,“這上面有你的名字,嘿嘿!龍邵文先生,了不得,師傅沒看錯你,你已經成了黃浦灘邊的名流了。”
龍邵文心中忿忿不平,“顧飛雲你個老王八,把女兒嫁給二鬼子馬米頓還不夠,又想在老子面前炫耀你們的身份門庭,約老子吃講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說,“師傅,我知道了,到時一定去!”
顧菲兒早早地盼上這次晚宴了,她說,“父親,你沒讓我折了顏面吧!他……一定會來吧!”顧飛雲笑而不答。
晚宴那天下午,顧菲兒就坐不住了,他一趟趟地跑進跑出,在門口東張西望。管家說,“小姐,門檻都快被你踏破了。”顧菲兒臉紅了,回到房中安靜了一會兒,屁股就像是坐在芒刺上,又去找她的父親問,“他……他……肯定會來吧!”
顧飛雲嘴角含笑,“乖女兒,放心吧!我特意讓人叮囑陳先生,一定要帶上他的好徒弟龍先生,這樣多好,既顧全了你的顏面,又把他人請到了……”他頗有深意地又說,“如果他是個聰明人,就應該體會到咱們父女的苦心!”
顧菲兒終於放心了,呆呆地坐在化妝鏡前,看着鏡中俏麗的面容,“阿文哥,我可真想你,你不會怪我了吧!”
夜色下沉了,黃浦灘的名流悉數到齊了,陳其美也來了,卻依舊不見龍邵文。顧菲兒在閨中咬着嘴脣,依着窗櫺,向院中張望,她有些不安,“阿文哥,你該來了,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她掐斷了一根伸進窗櫺的樹枝,把它在手中捻得粉碎,她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她走到牀前,坐下,又站起,又到窗前,再到牀前,坐下,把腿蜷在牀上,抱着膝蓋,埋着腦袋……
門響了,“來了!”她興奮着去開門,卻是管家的那張胖臉,她失望了,要關門,管家說,“客人都到齊了,老爺請小姐下去。”
“都到齊了麼?我怎麼沒看見……”她臉紅了,“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管家搖搖頭,忠厚的臉上露出一絲抱歉,“小姐,那天的請柬是我給陳先生送去的,話也說的明白,我想他不來,一定是……”
顧菲兒眼圈紅了,微微顫動的睫毛溼潤了,幾滴晶瑩的淚花落了下來,她盼這天已經好幾夜睡不踏實了,她說,“告訴父親,我有點難受,休息一會兒再下去。”她黯然地依在窗前……
龍邵文已經裝扮一新了,他催促,“快看看,還有什麼不足?”
兄弟們都嚴肅着說:這才叫老大的派頭!氣勢不凡……
“那我就去了!”龍邵文得意地笑笑。
“不用急……”葉生秋說,“是顧飛雲請你去吃講茶,讓他多等會兒好了,觸那,你見到那個二鬼子,一定不能給他好臉色,他想順順當當地結婚,至少要這個數……”他伸出五根指頭,再加一個拳頭。
龍邵文爲難地說,“只是這次是我師傅在居中調停!媽的,顧大王八,馬二鬼子行道兒不淺,居然摸了老子的底兒,還把我師傅給搬出來啦!如果師傅居中說話,倒是不好不給面子……行了,我相機行事吧!”
顧菲兒蒙着被子,思緒紛亂……門被敲響了,她像彈簧一樣彈起去開了,她的心砰砰直跳,“他來了麼?”她失望了,她看到的是一張英俊的臉,一身筆挺的白西裝,渾身絕無一絲零碎的搭配,他一如從前,顯得是那樣有教養而氣質不凡……她拉着臉,“怎麼是你?”
馬米頓帶着十足的誠意,“我已經向顧先生賠禮道歉了,他允許我上來看你。”他遞上一束潔白的百合花,“我們和好吧!”
顧菲兒百無聊賴地搖搖頭,“和好?我們好過麼?從前不過是一樁生意,生意既然不在了,我們的關係自然就結束了。”
馬米頓微笑着,“那天我衝動了,我……”
顧菲兒重重地關上門,她懶得理他,寂寞又涌上心頭,她看着窗外,昏暗的燈光下,來了一輛包車,她的心突然止不住的狂跳起來,她可以感覺到,是他!是他!一定是他……她的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她衝到化妝鏡前,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飛快地換了高跟鞋,開了門。
馬米頓呆呆地站在門口,見到一臉喜色的顧菲兒,他眉歡眼笑了,“你終於回心轉意了,我都擔心死了,沒有你的日子,生命也將沒有光彩,我都沒有活下去的信心了……”顧菲兒已經從他身邊衝過去了,高跟鞋“噔噔噔”地,她已經下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