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5 殊途(上)
……龍邵文回到上海的時候,上海守軍依舊在和日軍進行着激烈的爭奪,整個上海到處瀰漫着硝煙。在龍邵文去南京的這段日子裡。他位於南市的“龍升登仙閣”已經毀於了日軍的戰火,除閣前的玉玲瓏假山石外,所有建築盡被炸燬,僅剩一片空地。
幾天之後,租界的報紙上登出來八十八師五二四團團副謝晉元中校奉命固守四行倉庫,掩護閘北友軍撤離,主力撤走後,謝率部死守四行倉庫,與日軍奮戰的感人事蹟,並呼籲租界所有人都去租界區的蘇州河邊去爲他們吶喊助威……
龍邵文也趕去了蘇州河邊,在河邊,不但有很多中國人,還有很多外國人也都聚集在這裡,他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謝晉元那八百壯士固守着閘北最後陣地的奮戰情況,併爲謝晉元部吶喊助威着。龍邵文的眼睛溼潤了,他喃喃道:這纔是中國真正的脊樑。
現實無情地擊碎了龍邵文希望國軍能在上海戰勝日寇的幻想,十一月上旬,日軍中將柳川平助率其新組的第十軍,自杭州灣北岸金山嘴登陸,迂迴到上海的右側背,從後面抄襲了上海中國守軍,四天後,松江縣城失守,上海已面臨到再無可守之境地。龍邵文知道,此時已經到了他向上海告別的時候了……與此同時,勝利在望的日軍已經在積極地進行着佔領上海之後的政治準備了。此種態勢之下,黃浦灘邊青洪幫各領軍人物也都紛紛作着自己的打算,並在去與留之間作着艱難的選擇……
黃金榮的產業全部都在上海,再加上日本人已暗中許諾,保證他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因此黃金榮認爲一動不如一靜,準備固守上海,以租界作爲依託,捱得一日是一日了。而杜月笙則一慣痛恨日本人,決定遠赴香港。張嘯林則態度異常不明朗……
張嘯林在淞滬八一三抗戰硝煙初起。即遠赴浙江避暑聖地莫干山“林海”別墅避禍去了。整日對着萬竿修竹,聞着濃郁桂香,聽着四疊飛瀑。過着神仙般滋潤的日子,正是“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鳥向檐上飛。雲從窗裡出。”那管黃浦灘上已經打得天翻地覆,屍山血海。當滬戰一打三個月,日軍精銳齊出,立體作戰,國軍寸土必爭。漸呈不支之時,大特務土肥原便潛往莫干山,與張嘯林密談,許諾戰後給他個浙江省主席乾乾,以此拉攏他爲日本人服務,共同穩定上海秩序。張嘯林一聽有這樣的好事,當下大喜,即刻匆匆返回上海。只盼着日本人趕緊打垮國軍。好快些實現他的政治夢想,捎帶着再大發一筆橫財。
他一回上海,杜月笙便得到了消息,興沖沖的穿過中分杜張兩家的那扇月洞門,還沒等邁進張嘯林家的客廳,便親親熱熱的在門外喊:嘯林哥。你回來啦!
張嘯林正躺在客廳邊上煙室的煙榻上吸大煙,聞聲把鴉片煙槍一放。身子擡也不擡,只側過臉來。斜看了剛進來的杜月笙一眼,冷冷淡淡地應了一句:媽個×的,月笙,你這個大忙人今天不忙了啊!
杜月笙聞言,知道張嘯林不知道又搭錯了哪根筋,趕忙陪着小心,臉上帶笑走過去,在張嘯林的對面一靠,隔盞煙燈搭訕說:整日不知道在忙什麼,一天天的就過去了。
張嘯林“哼!”了一聲,也不說話,重又拿起煙槍猛抽,還故意將那極品雲土光噴不吸,一口口的煙噴過去,把杜月笙那張臉,緊裹在煙霧之中。杜月笙忍不住了,便又開了口說:嘯林哥,最近前方的消息不大好,東洋人打下了松江縣,這期間蔣夫人宋美齡赴前線勞軍,因車速過快,轉彎時翻車落水,肋骨折斷,同行的顧問瑞納也受了重傷,上海……
“行了!哼哼!”張嘯林冷笑了一聲,“媽個×的,你說的這些幹我屁事!我前些年除了給他老蔣賣力外,是沒得過他一點的好處,東洋人愛打下什麼地方,宋美齡愛死愛活呢!”說完話,他繼續抽着他那一筒煙……
杜月笙知道張嘯林對蔣介石不滿的原因,前些年的時候,張嘯林唯一的親生兒子張法堯從法國留學歸來,求杜月笙走走門路,把張法堯安排進國府謀個一官半職也好光耀門楣。杜月笙就去找了許世英,請許世英找機會向蔣介石推薦一下張法堯。在許世英大力推介下,蔣介紹破格接見了張法堯,他聽說張法堯學的是法律的,就隨口問了他幾個法律問題,張法堯蹚目結舌,無以爲對。蔣介石初始也沒駁了他的面子,只讓他回家等消息。後來蔣介石又向曾駐法國公使顧維鈞打聽張法堯的情況,顧維鈞就撿了一件事對蔣介石說了……當年我受派駐法國公使,每逢有什麼大場面,覺得公使座車派頭不夠,就曾不時地向這位不知名的大學學生張法堯借用豪華轎車……
蔣介石一聽,覺得張法堯還是個學生就開着豪車,肯定不是個省油的燈,若是他當了政府公務人員,那還不得貪污腐化挖自己牆角?至此就再沒了下文。張嘯林等不到消息,以爲蔣介石只因瞧不起自己,而忽視了張法堯這個法學博士的真才實學,故而對蔣介石心生怨恨。後來杜月笙爲了安慰這一對父子,一口氣在自己擁有的機構裡委派了張法堯十幾個差使,讓張法堯位據要津,擔任副手。諸如中匯銀行常務董事、上海漁市場常務理事、中國通商銀行協理等等,但是張大少爺一概不屑爲之,從不曾到任何一個機構上班辦公,只每天與煙槍爲伍,噴雲吐霧,而張嘯林從此也對蔣介石怨恨更深……
杜月笙見張嘯林只顧抽菸,也不搭理自己,又搭訕說:嘯林哥,這東洋人已經打來了,你還留在上海?
張嘯林把把煙槍重重的放下,圓圓的豹眼一睜,咄咄逼人地罵:媽個×的,那又怎樣?東洋人還能打進法租界呀?
“打進租界,一時還不至於,不過……”杜月笙勉強保持笑容。
“不過什麼?東洋人既然不會進租界,你喊我跑個屁啊!”張嘯林不等杜月笙說完,便已搶着打斷了他的話。
“嘯林哥!我把話說完麼!”杜月笙一向知道張嘯林脾氣急,就慢條斯理地說:不過東洋人一旦佔了上海,這租界就成了孤島,我們總不能困在這裡,十年八年出不了這幾條大街呀?”
張嘯林翻身就坐了起來,雙眼熠熠放光,直盯着杜月笙,杜月笙也只好隨着他坐直了,與他面面相對,聽他要說什麼。張嘯林大聲說:媽個×的,到時候就算出了租界又怎麼樣?
“你知道的,只怕東洋人不肯放過我。”
“東洋人爲啥不會放過你?”
“因爲我是中國人。”
“中國人那麼多,怎麼就獨獨不放過你?”
“因爲我跟他們作對了呀!”“
“東洋人到中國來了就不要中國人呀?只要你不跟他們作對,還不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嘯林哥,你是想讓我聽東洋人的話了?”杜月笙加重了語氣,“我杜某人決不做亡國奴,受東洋人的欺侮?”
張嘯林跳到了地上,“東洋人什麼時候欺侮過你了?他們哪次去你家不是客客氣氣的?你還想他們怎麼擡舉你,去添你拉了屎的屁股?媽個×的。”
“嘯林哥,這不是他們擡舉不擡舉我的問題,你聽到外面那轟隆轟隆的炮聲沒有?你曉不曉得?東洋人每發一炮,我們要死多少同胞?他光擡舉我幹什麼?他們想利用我去殺中國人,你想我會去接受他們的擡舉?”
“媽個×的,少拿這些話唬人,死多少中國人跟老子有一個角子的關係,只要炮彈不在老子的頭頂心上開花就好。老子管他一顆炮彈能炸死多少人?”張嘯林陰陽怪氣地說完,跳到榻上,躺下後身子一歪,閒閒的挑出煙膏,自己燒了煙泡,“啪嗒”啜了一口,香香地吸起來……
杜月笙被張嘯林的話噎得良久無語,等了好大一會,才又說,“嘯林哥,無論如何,這上海是不能再待了,咱們一道走吧。都是老弟兄了,不分生死,我們都要在一起。”
“走到哪裡?”張嘯林故意打個岔,反問了一句。
“香港。”
張嘯林接着質問:媽個×的,你在香港有田?有地?開得有銀行?辦得有工廠?
“我什麼都沒有。”杜月笙誠懇的說,“但是中央政府希望我們離開上海,蔣委員長希望我們離開上海,我們不能爲東洋人做事。”
“媽個×的,中央政府一個月給你幾個錢?蔣介石除了會伸手跟咱們要錢,你用腦子想想,掰開指頭算算,他幫咱們幹過什麼?”
“嘯林哥,咱們現在不是國府的官員,國府怎麼會給咱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