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的主要身份是建築師,是中國古建築研究的奠基人之一。但她的才名卻跟建築師的身份沒多大關係,她是作家,散文、小說、劇本和文學翻譯都極爲精通,她還是詩人,屬於新月派詩人之一。
林徽因的詩歌代表作《你是人間四月天》,此時還沒創作出來,這首詩是她在兒子出生後寫下的。
此刻林徽因手執鉛筆,似笑非笑地站在樹下。樑思成則取出照相機,對着周赫煊等人拍下一張照片,其實這照相機是用來拍古建築的。
巴金順勢一倒,完全不顧形象,悠閒的躺在石階上閉目養神。
就在周赫煊冥思苦想時,馬珏擡頭望着天空雲彩,時而又低頭看看周赫煊,臉上洋溢着動人的微笑。
周赫煊抓耳撓腮,不知道該抄什麼詩才好,馬珏的舉動突然給了他靈感。
周赫煊撿起一塊小石子,衆人紛紛圍過來,只見他在泥地上寫到——
《遠和近》
你,
一會看我,
一會看雲。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
“哇,這是首愛情詩,寫得真好!”姚薇薇已經犯花癡了,兩眼冒光地看向周赫煊。
陳子亞說:“細細品味,這首詩好像不簡單,並非只是表達愛慕之情。”
巴金評價道:“這首詩好像在講人性,人與人之間總帶着疏離和戒備,人對自然反而有着原始的親切感,它隱含着人性迴歸自然的渴望。”
“也是在講距離和得失吧。”林徽因頗爲感觸,她想起遠在上海的徐志摩。
樑思成笑得有些不自然,感覺這首詩把他和林徽因、徐志摩的關係全寫出來了。有些人隔得很遠,心與心的距離卻很近;有些人隔得很近,心與心的距離卻很遠。
馬珏突然臉紅起來,因爲她剛纔正在看雲,也在看周赫煊,這首詩明顯是寫的她。
難道周先生喜歡我,只是不好說出口?
馬珏忍不住胡思亂想,含羞帶怯的偷偷朝周赫煊看去,心兒砰砰直跳。
就在馬珏偷看周赫煊時,那個叫陳棟男生也在凝視着馬珏。他感覺這首詩寫出了自己的心聲:喜歡的人僅在咫尺,卻猶如遠在天邊,可望而不可即。天上的雲彩在千萬裡之外,卻和喜歡的人融爲一體,已經走進他的心裡。
同一首詩,在不同的人眼裡,有着完全不同的解讀。
樑思成、林徽因、馬珏、陳棟他們對詩的理解,都跟愛情有關。這是一種情感折射,《遠和近》猶如一面鏡子,照出他們隱藏在心底的所思所想。
巴金還沒有喜歡的戀人,他完全從哲學角度來分析這首詩,探尋生活與人性的本質。在《遠和近》的詩句中,人際關係被扭曲倒置,人與人因心靈的阻隔而疏遠,人與自然反而變得更加親近。
在巴金看來,《遠和近》充斥着一種孤寂和淒涼,體現的是人性的矛盾。
“這首詩,越讀越有意思。”巴金笑道。
巴金也是會寫詩的,18歲就在上海《時事新報》發表新詩《被虐待者的哭聲》。九一八到抗戰勝利期間,他寫了許多抗戰詩,詩歌主題都比較大,並不糾結於個人那點小情緒。
巴金在九一八時寫的詩是這樣的:“我說這是最後一次的眼淚了,哭泣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我們的眼淚已經流得夠多了!這給人做槍靶子的生活也過得夠多了……”
而到全面抗戰爆發時,巴金的詩已經變成這樣:“我們再沒有眼淚爲你們流,只有全量的赤血能洗盡我們的悔與羞;我們更沒有權利侮辱死者的光榮,只有我們還須忍受更大的慘痛和苦辛……”
對於巴金來說,不管是詩歌還是小說,都是承載思想的工具,他似乎不屑於寫情詩和苦悶詩。
幾個學生迅速地把詩歌抄錄好,馬珏沒有抄,她已經記住了詩歌的內容,接下來一直不怎麼說話,只是偶爾偷偷看上週赫煊幾眼。
陳棟問道:“周先生,前不久我讀到一首《我愛這土地》,結尾兩句非常精彩。你知道這首詩嗎?”
“因爲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周赫煊笑問。
“對對對,就是那首,”陳棟說,“我們班好多同學都會背誦,可惜‘夜風’沒有其他作品。你認識這位叫‘夜風’的詩人嗎?”
周赫煊不想撒謊,模棱兩可道:“算是認識吧。”
“他是誰?”其他幾個學生連忙詢問。
“他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我也不能說。”周赫煊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陳棟遺憾道。
巴金還沒讀過《我愛這土地》,他問:“你們在說哪首詩?”
學生們立即把詩朗誦出來,巴金聽了之後拍掌讚道:“寫得真好,稱得上愛國詩當中的佳作!”
林徽因沒有參與討論,繼續考察碧雲寺古建築去了。樑思成跟在她身後,兩人不發一言,卻極有默契,就像左手和右手一樣瞭解彼此。
日頭漸漸西斜,衆人結伴下山。
天邊燃起絢麗的火燒雲,將山嶺鍍上一層金色,人們的臉色也是一層金色。
“馬珏你怎麼了?一直都不說話。”趙芳好奇地問。
“沒有啊,我只是有些累了。”馬珏語氣慌張地說,她手裡捏着一首剛寫的詩,猶豫着要不要送出去。
周赫煊完全沒有往那方面想,他叮囑說:“回家後用熱水泡泡腳,身體會感覺舒服許多。”
馬珏低頭看着路面,輕聲應道:“嗯,我會的。”
一直行至山下,衆人分開的時候,馬珏才突然將一張紙條,偷偷塞到周赫煊懷裡,然後突然變得活躍起來,蹦蹦跳跳地跑開揮手道:“周先生再見,兩位李先生和孫女士再見!”
周赫煊感覺不對勁,等進城坐上黃包車才把紙條拿出來,上面是一首詩:
《他》
他是一束光,
在我漆黑的夢裡照進光明。
他是一片雲,
在我荒蕪的心裡撒下雨露。
他是一陣風,
吹亂我的髮絲和悲喜。
他是一泓泉,
洗淨我的……
什麼鬼?
周赫煊看着這首倉促寫成的情詩,娟秀的筆跡中帶着些慌亂。但意思表達得明白而含蓄,這顯然是在向周赫煊示愛,又用“他”代替“你”來掩飾,免得被拒絕後感到尷尬。
民國的女孩子,都這麼熱情奔放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