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嬌論才學,遠不及白如雪;論容貌,也不及楊芙蓉;可花嬌卻是最有善果的一個,育有子女,從妾被擡爲平妻,而嫡妻已逝,照這樣下去,許有朝一日被擡了正室也不一定。對於女子而言,求的是一世安穩,求的是一真心人,花嬌這兩者都有了,真真是苦盡甘來。
“公主還記得柳公子和楊姑娘麼?”
陳湘如很少憶起這二人。
魯喜妹道:“是聽從洛陽過來的客商說的,楊姑娘給柳公子生了個兒子,孩子還不到三個月,楊姑娘就失蹤了。後來,有人見過楊姑娘,說她做了洛陽世家劉家三公子的侍妾。柳姨找到了柳公子,柳公子另娶了一個山野清白人家的姑娘爲妻。柳姨過慣了外頭熱鬧的生活,幫柳公子另娶後,就到了洛陽城,又重操舊業。幾月前,她回到了臨安府,又回到了軟香樓……”
那種地方,有人夢想着早日離開,而有人卻再也離不開,彷彿那裡是她的生命的一部分,譬如柳姨,她明明有過正常人生活,可以安享天倫的日子,卻又回到了軟香樓。
“柳姨的身子到底差了,還沒等軟香樓重新開張就暴斃而亡。”
“她死了?”
陳湘如腦海裡掠過柳姨的模樣。
魯喜妹道:“是啊,本來再過幾日軟香樓就會重新開張的,可柳姨暴斃沒了。軟香樓的鴇\兒是以前花玉閣的花媽媽。”
柳姨是真的病亡。亦或與戚牙婆一般是被人動了手足,這事令人回味。
熟識她的人若沒了,再沒人知曉她曾經的身份。
陳湘如長吁一聲。如果柳姨的死另有隱情,只能是程元瑞做的。程元瑞是真拿她當妹妹的,即便這其間許有利弊得失的算計,但還有一份骨肉手足情,就算是淡薄些,總還是有的。
她歇下了。腦海裡還在想着魯喜妹說的那些人和事,回想過往。點滴難忘,即便她現在貴爲孟國的公主。但那一段青\樓生活的經歷,卻令她再難忘懷的。
次日一早,她盛裝出席王家的賞梅宴。
來江南後,這樣的宴會她亦參加得不少。對於陳湘如來說更是應付得遊刃有餘。
一個小丫頭給陳湘如蓄茶,手臂一顫,溼了衣裙。
婆子一挑眉,啐罵道:“臭丫頭,連個茶都倒不好……”揚手就要打。
陳湘如忙道:“不礙事,我去換一身。”
王夫人招呼了幾個侍女來,領着陳湘如進了休息室。
因防萬一,通常參加宴會各家女眷都會備上一身換洗的,也防不時之需。
魯喜妹因爲有了封號。依然是小姐打扮模樣,不過她更多的注意力還是在乖乖身上,生怕她走得遠了。即便乖乖身後還跟了兩個侍女,她還是會倍加小心。
今兒來參加宴會的還有幾個小姑娘,大的七八歲,小的四五歲,乖乖便與她們玩到一塊兒了,奶聲奶氣地與她們說話。因爲大家都知道乖乖的身份,更有幾個甚是巴結討好。
魯喜妹正瞧得專心。只聽一個侍女跌跌撞撞地到了王夫人跟前,神色慌張,附在王夫人耳畔一說,王夫人頓時面容蒼白。
“怎麼可能?可尋過了?”
侍女肯定地點頭,“公主說要更衣,進了內室屏風後頭,可過了片刻,奴婢進入屏風便不見了人。”
王夫人攜了下人趕往休息小院,前前後後查看了一遍,蕭朔與紅狼也在四下尋覓。
紅狼冷着臉,“對方是有備而來,公主一定是被劫持了……”
容樂失蹤,他們如何與孟帝交代。
孟帝和王貴妃可是把公主的安全交給他們了。
頓時間,整個王府把衛森嚴,裡裡外外翻了個遍,也不見陳湘如的蹤影。
一個大活人,青天白日憑空消失。
陪同公主的護衛,江寧府衙的官差在全城內進行搜索,當整個江寧府忙得不可開交時,陳湘如已被人放到了一具棺木內,這是一具雙層棺,上面躺了個老嫗。隔日便以送葬爲名,通過層層搜索順遂出了江寧府。
陳湘如只記得自己在王府更衣,剛着好衣衫,後頸處一麻,便昏了過去,一覺醒來,渾身又酸又痛,耳畔有水流的聲音,剛要起身,傳來一個冷冰冰的男子聲音:“你已經睡了五日了。”
“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着一襲黑衣,坐在船尾,仰頭望月,身影挺拔而孤獨,落在眼裡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樣的男子,多像前世的她。
女子的孤獨,是不能尋覓到一個相依取暖的人。
而俠士的孤獨,是沒有一個與他同醉同行之人。
她不認得此人,記憶對於此人的點滴印象全無。
“再過幾日,你自會知道。”他轉過身來,指着一邊桌上放着的包袱裡,“餓了吧,裡面有吃的。我們已在江北境內。”
江北是燕國的地方,又稱江北道。
他的語調雖有疏離,卻不失溫和與關切。
她離開孟京,爲防萬一,孟帝給她的配備的護衛不俗,她自己親挑了蕭朔,又有孟帝所贈的紅狼,沒想竟還是被人劫持了,能在衆護衛的耳目下將她劫走,可見此人武功不俗。
陳湘如失蹤了!
容樂公主被人劫持了!
當消訊息傳至孟京,除了孟帝吃驚外,更震住了呂連城。
他浴血沙場,他放手河山,爲的都只是一個她。
眼瞧着兩人再續前緣,可她又失蹤了。
和上次一樣。不是她要失蹤,而是她被人劫持了。
陳湘如飢腸轆轆,吃了幾塊包袱裡的點心。
他就那樣靜默地坐在船尾。若在白日,她會以爲他在賞景,可他現在又在想什麼。
“你是奉誰之命,將我帶到燕國的?”
毫無武功的她,與這樣一樣強壯的男子鬥,無疑是落敗的一方,她不會想着逃跑。因爲此人能在大白日,能在蕭朔、紅狼的眼皮底下將她劫走。足可見他的武藝超羣,怕是就連武功都在紅狼之上。
紅狼都鬥不過的男子,她也不會鬥。
既然逃跑無用,相鬥無用。不如靜默的接受,在接受中保護好自己。
長夜漫漫,陳湘如一扭頭,發現一側放了架古琴。她睡得太久,着實沒有半分睡意,抱了古琴,彈出一支《酬知己》。
他蚊絲未動,聽她彈了一陣後,他滿是期盼地希望她能繼續彈下去。
然。她卻停下了。
他驀地回頭,目光與她相接,她是個美人。不愧於“月亮美人”的稱號。莫名地,他不解地問道:“你爲何不求我放了你?”
“從燕京到江南,千里之遙,你在白天劫我原是冒險,稍有不慎就會驚動我的護衛,可見你志在必得。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原因要劫我去燕國。但我知道你這麼做也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在冒險。”
他好不容易劫持成功,怎會輕易放過她。
男子莫名地帶着幾分淺笑。在如水的月光下,她的面容更顯嬌美。
“名士,爲揚名天下,出山襄助明主。而我,雖是一介劍客,三歲習武,一直在等待一個襄助明主的機會。”一路行來,他很少說話,可在這寂寞的夜,他突地想與她說話,“天下的劍客,誰不羨慕呂連城?他何其有幸,得遇了你,他又何其有幸可以揚名天下,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
更讓他羨慕的,是呂連城贏得了美人芳心。
陳湘如不僅是一個美人,更是一個才貌雙全的美人,她心繫天下,她才華不弱於男兒,更用她的才學成就了今日的呂連城。
呂連城的武功高,但他只是一個劍客,而從劍客到將軍的轉變,這其間起到關鍵作用的卻是陳湘如。
“美人遇英雄,亦可成就英雄,亦可毀滅英雄。而你是前者,你值得天下男子對你敬重、禮遇。”
這個陌生的男人,與她說她值得他敬重。
她在亂世中沉浮,所做的一切,都是要男人們不地視她爲玩物,而是對她足夠的尊重。
“呃——”
她不由驚異,走到船尾,靜立在他的身側。
他依舊盤腿坐在那兒,平視着夜色中的湖光山色,心境卻已經再難平靜,“爲了帶走你,我已經跟蹤你大半個月了,你身邊的女護衛武功很高,有好幾次險些就被她發現了。”
跟蹤了她,知道她在江南所做的一切。
她是一個女子,可她能做的事,絕不亞於男兒。
她到江南,襄助孟國官員恢復江南道百姓們的生產、生活,百業重興,且速度很快,現在的江寧府、蘇州等地,已經很少看到戰亂後頹廢的影子。
就憑此,他敬重她,也禮遇她,一路過來更是小心的呵護她。
對他來說,能值得他如此對待的人可謂少之又少,而能贏得他敬重的,也是僅此一人。
陳湘如輕聲問道:“能告訴我,你的身份麼?”
“鍾南山張一劍。”
“張一劍……”她沉吟着。
“一劍斃命!”
“你是殺手?”
“曾經是。”他頓了一下,身爲殺手的人,十個有九個的話語都不多,可在她的面前,他生平說了最多的話,也有了最多的情緒,“燕太子說,只要我把你帶回燕京,他就會讓我入燕宮御林軍。”
從此後,他就不再是殺手,而是燕宮的侍衛。
以他的武功,只要他再立一些功,就能做御林軍的中郎將,這好歹也是官。
呂連城的故事,讓那些以殺人爲生的劍客、殺手,看到了另一種選擇,那便是萬人景仰的活着,更是改變自己宿命的路。
因爲呂連城,狼族的刀客們紛紛變成了孟宮的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