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陳湘如,可李湘華就是有種不是的感覺,定睛細瞧,這樣的眉眼,這樣的聲音,除了陳湘如再無旁人,是湘如不錯,可瞧得久了,連她的舉止言行都一併變也一個人。爲救她,陳湘如扮成丫頭去找金老爺幫忙,一出面就贏了金老爺的棋,那是一局候青域都難勝的棋局。
要不是金老爺告訴李湘華這些,她還真是不敢相信呢。
陳湘如伸出手來,輕撫着自己的臉頰,“姐姐是怎了……這樣瞧着人家。”
李湘華落定棋子,“剛纔金老爺捎信兒來說,孫公子打壞了那對夜光玉瓶,正找了靠山王世子又牙行的人主持公道呢。”
這樣的大事,只有請靠山王世子才能鎮住孫家,孫家三小姐可是靠山王府三公子的貴妾,聽說甚是得寵,能壓住靠山王府三公子也唯有靠山王世子。
陳湘如眸光一閃,“這回,任孫家有多少錢財,怕得賠去一小半呢,打壞人東西,自是該賠的。”
李湘華對綠葉道:“你去大廚房,與我取一份糕點來。”
綠葉應聲。
綠柳見她們姐妹許是有要緊事說,忙道:“我陪你一起去,姑娘屋裡也得添一份呢。”
李湘華壓低嗓門,“夜光玉瓶被孫公子打壞,哪有這麼巧的事,金老爺與人談生意,他怎就出現了?”
陳湘如想:既然李湘華問起,她也勿須隱瞞。以李湘華現下與金老爺的關係,怕是枕邊時少不得提她的事,反是敢作敢當,毫不懼意的模樣,眼神裡流露幾分狠決,“姓孫的如此欺凌姐姐,此仇怎可不報?一對夜光玉瓶價值五十萬兩銀子,這回就算不賠掉半個孫家,亦能讓孫家脫層皮。”
經歷一朝生死的陳湘如似變了一個人,居然敢算計孫公子,從陳湘如扮成丫頭去金府求助金老爺開始,李湘華明顯地感覺到陳湘如變了,不再藏在她背後、只曉得尋求她保護的小姑娘。
李湘華搖頭,“你這樣會讓金老爺開罪靠山王府的大公子與孫姨娘。”
“姐姐,金老爺除了是書生,更是一個精明的商人,既然讓他搭上了靠山王世子,你以爲他會是一個不曉進退、不識時務之人,有靠山王世子這個依仗,他會怕孫家?”
金老爺若在臨安府立足,孫家便是他最大的競爭對手,金老爺當年能在北方的燕雲數州叱吒風雲,亦能在江南掀想一股勁風暴雨來。換句話說,金老爺是有備而來。
李湘華面露憂色,“下次你要做什麼之前,先與我說一聲,我擔心你會闖出大禍來。”
“無論是誰若傷害姐姐和我,都必須付出代價,機會稍縱即逝,出現了就得抓緊,不能放過。”
陳湘如變了,難不成,所以經歷過生死一劫的人,都如醍醐灌頂,都會如夢初醒。
李湘華猜不出,陳湘如到底是如何勸服金老爺的,竟讓金老爺毀掉價值五十萬兩銀子的夜光玉瓶,也要算計那個粗魯莽撞的孫公子,“你如何做到的?”
陳湘如勾脣一笑,“我只是告訴金老爺,我們姐妹念着他的大恩,告訴他機會來了,旁的什麼也沒說。”
李湘華神色裡的憂色更重了,“你要記住,但凡玩弄權謀的女子,多沒好下場,我寧可你做一個循規蹈矩的女子。”
可李湘華忘了,她們做不了深閨女子,她們佇立之處乃是紅塵最繁華處、更是是非的中央,她們沉陷風塵,註定了看遍人間喜怒,人性美醜。
陳湘如輕聲道:“姐姐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李湘華不願去想服侍孫公子的那三夜,對於她來說,就是伴了一個**,可這一切,都是另一個男人帶給她的——塗九!她永遠也原諒不了塗九,可今日聽了他的話,她再度猶豫了。
她一直都是塗九心裡的那人,從不曾忘記過,這一次她還能再相信塗九一回麼。
這是她今生第一個身心俱付的男人,許也是今生唯一一個能讓她心痛的人。
李湘華儘量說得輕淺,“都好了,再擦幾日藥疤就消了。”
姐妹二人正下棋,綠柳進了屋中,道:“如姑娘,今兒有人出了大價錢要聽你彈的曲兒,柳姨請你至天字一號雅間獻藝。”
陳湘如輕啐一聲:“她就沒個算話的時候,原說讓我們歇一晚,又使喚上了,我和姐姐都沒賣給她……”
“噓——”李湘華連連示意她噤語,“這話可不敢說,秦淮河上紅粉世家的人可不少,便是她們也不說的,因未賣身,賣藝養活自個兒的人不少,若說出去,少不得有人下套使法子,編出份契約來。無論怎樣,我們倆都是在這軟香樓里長大的,除了這裡,怕是沒地兒去了。”
陳湘如前世性子果決,言出必行,有什麼也說什麼,沒想現在要學謹言慎言。
她換了身衣裙,面蒙輕紗,抱着古琴往天字一號雅間去。
早有幾位姑娘坐陪在側,竟是今兒白日才見過一面的靠山王世子,又有塗三公子與孫公子坐陪,她突地憶起,這塗、孫兩家也有姻親關係,塗三公子的嫡妻是孫夫人的孃家侄女。
欠身問道:“三位大爺想聽什麼曲兒?”
塗三公子一時怔忡。
孫公子忙賠着笑臉,“世子爺,這位便是陳湘如陳姑娘,舞跳得好,歌也不錯,只是近來嗓子沙啞了,這琴曲也是臨安府裡所有清倌人裡彈最最好的,尚未及笄,還未梳攏,世子爺要是喜歡……”
陳湘如見孫公子又打她主意,秀眉一挑重重擱琴,既然孫公子如此欺人,她也勿須畏縮,欺她一分,她便還回去。不由冷笑道:“湘如可爲貴客彈琴,絕不對牛彈琴,請恕湘如難以從命。想靠山王與世子爺何等英雄,整個江南百姓誰人不知,未曾想世子爺竟要與此等惡霸、奸佞在一起?姓孫的禍害一方,欺男霸女,仗着孫家的三小姐是靠山府的三公子姬妾就爲所欲爲,世子爺與靠山王乃是江南百姓的天、百姓的地,便是這等縱容惡霸麼?”
她倏地起身,伸手奮力一揮,只聽“當”的一聲琴絃斷裂,厲聲道:“若要湘如給這奸佞、惡霸彈琴,湘如寧可毀了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