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有了秦淮四豔,便有了這江南四大才子,而這候青域便是四才子之一的人物,還是領首人物。
候青域納了白如雪爲妾後,已經一年多沒出入過煙花巷了,這可不是稀罕了麼,她忙道:“香玉啊,小心侍候着塗三爺與這位貴客。”吩咐完畢,扭頭又走了。
柳姨原識不得靠山王世子,今晚他亦穿了尋常的錦袍,自當是塗家來的客人。
香玉自是聽說過候青域,這可是個風\流人物,白如雪名動江南,大半是因着他的緣故,想要離去,卻不又敢開罪了同樣是才子的塗三公子,擰了茶壺給二人蓄了茶水。
不多會兒後,從隔壁房裡傳出一陣悠揚的琴聲。
香玉正要開口說話,塗三公子道:“我們這裡不用你服侍,到外頭待着。”她可是頭牌,是大美人,沒瞧見麼?居然要趕她走,香玉咬了咬脣,頗是不甘,可二人都似在聆聽隔壁雅間裡傳來的琴曲。
是陳湘如在彈琴,這幾日聽得多了,香玉也能辯出些不一樣的韻味來,可不是奇了麼,陳湘如懸樑自盡未死後,整個人就似變了一個人,不僅能言善變,連膽兒也跟着大了,居然還挑唆了金老爺獻出自家府裡的美伎,讓金老爺保全了李湘華,要是真被孫公子玩弄半月,李湘華就會徹底毀去,而她的頭牌位置就能坐得牢牢地了。
靠山王世子微微凝眉,捧起茶杯,正要放到脣邊,又是厭惡地看了一眼,再也無法近脣邊,“一個小小女子,竟能有此琴藝,讓人意外。”
塗三公子道:“這軟香樓是臨安煙花行裡最好的樓閣,這裡的姑娘都是三歲習舞,五歲識字,不僅擅歌舞才藝,詩詞歌賦皆是會的。”
今日靠山王世子可是見識過陳湘如的書法丹青,衆人沒好評她爲第一,可她的詩卻是做得很好。
塗三公子見他有些興趣,不由輕聲道:“世子爺不妨到隔壁一起欣賞。”
二人來到隔壁,從半掩的門裡,竟看到了楊韞的身影。
楊韞竟會來煙花之地,這着實令靠山王世子頗是意外,再瞧他的眼裡,流露出別樣的情緒。
是這樣……
既然是這樣,總覺得楊韞似對什麼產了興趣,原是相中了陳湘如。
愛美人便好,他若愛美人,就能將楊韞收入府中。
一曲畢,候青域笑道:“湘如的琴藝不俗,別有一番韻味,尤其是中間那幾個音……”
陳湘如起身道:“那是我故意改掉的,若彈長音,逾能體現這曲的神韻。”
不僅精通,尤其懂得變通,但凡認爲不足處,曉得自行修改。
楊韞一如早前般的雲淡風輕,不笑、不悲。
外面,塗三公子輕呼“候兄、楊兄,真巧啊!”推門而入,抱拳打了招呼。
二人起身回了禮。
陳湘如款款行禮,並不說話。
塗三公子笑道:“一早就聽人說,陳姑娘的琴別有一番韻味,果真不俗。”
“謝塗三公子謬讚,幾位還想聽什麼曲兒?”
候青域道:“你且彈幾支最拿手的。”
陳湘如應答聲“是”,重新坐回案前,纖指翩飛,又彈了一首陌生的曲子,一時間如悽風慘雨,悲悲切切似骨肉分離,那種極致的哀傷迷漫在整個曲調之中,如江河嗚咽。
一曲畢,候青域問:“這首曲子是……”
陳湘如輕嘆一聲,“世間最大的痛,莫過於骨肉分離,這首曲子就叫《骨肉離》。”
前世她病倒的時候,回思過往,越發能體覺到其間的辛酸與痛楚,這首曲子原是前世的她所做,近來她又經過了一番細琢罷了。
兩世的記憶,兩世爲人,不一樣的人生態度,卻讓她擁有了兩世累積的才華,上蒼對人是公平的,沒能給她一個體面而光鮮的出身,卻賞賜她一身過人的才學。
靠山王世子對楊韞道:“楊先生,我們二人對奕一盤如何?”
楊韞微微笑道:“聽金兄所言,陳姑娘的棋藝不俗,還請陳姑娘先。”
令她彈曲兒,現下又要對奕。
陳湘如起身,深深一拜,“恭敬不如從命。”令綠柳取了棋盤來。
楊韞與陳湘如相對而坐,交換眼神,各自下棋,彼此都下得輕鬆,陳湘如的棋藝雖好,但與楊韞相比,懸殊太大,只是陳湘如似在觀察他的棋路風格,待第二盤時,竟也學會了楊韞的法子,如此學習摸索的法子,能在一盤之後就學會,當真讓人驚詫。
很快,兩廂對峙,陳湘如眼瞧着又要輸了,她微鎖眉宇,久久地凝視着棋盤,收回了纖手,不慌不急,似在思索如何應對。
候青域搖頭輕嘆。
塗三公子低聲道:“輸定了!勝敗已定。”
陳湘如果決落子。
塗三公子有些氣急,“你怎能下這裡,這不是送上去被吃麼。”
又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們卻不曉得,這是陳湘如最擅長的一招棋路,就似前世的她縱橫商場,用的也是這個法子,好幾回步入險些,卻也能化險爲夷,但她故去後,陳家的後人卻沒了這等本事。
十餘子後,棋盤上的棋子突地活了,竟步步緊逼楊韞,陳湘如的棋風一改早前的溫吞,變得犀厲而強勢起來,楊韞輕嘆一聲。
陳湘如輕聲道:“謝楊公子承讓。”
面前這個女子年紀不大,棋藝不俗,好生厲害,居然在第二局時以半子險勝楊韞。
靠山王世子輕喝一聲:“陳姑娘,我們對奕。”
“世子爺,請!”
各執棋子,相對而坐。
靠山王世子的棋藝,陳湘如雖沒有絕勝的把握,倒也是下得輕鬆自如,二人的棋藝相差不大,反是楊韞的棋路風格多變,她下得很是吃力。
天下間,竟有這樣的女子,只可惜出身風塵,若是大家閨秀,他一定前往求娶,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性子,又擁有此等的才學……
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是她的出身。
靠山王世子不由得在心下感嘆,而楊韞卻似拿定了什麼主意。
幾盤棋後,夜已深,不知不覺間就到四更,又近了五更……
最後,天邊傳來了雞鳴聲。
四人誰也不曾入睡,或是楊韞與靠山王世子對奕,或是陳湘如與候青域對奕,偶爾陳湘如便立在一側看棋,暗自捉磨着楊韞的棋路風格,很多變,楊韞是個難得一見的謀士,不愧這小諸葛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