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小田村姚謹家門外不遠處,遠遠地,小逗比不用望遠鏡,都能看到姚謹跟他父母,時而站在家門口眺望這裡,時而教訓兩個兒子不要再玩了。
年後就是開春,小田村跟其他鄉村一樣,過了元宵節大部分年輕人都陸續返城打工,忙碌着下一年的生計,爲家人賺錢更多的錢。
村裡的年輕人跟中年人很少,盡是一些老弱病殘,張雲霞雖死,姚謹帶着兩個孩子回到了小田村的家鄉,但是卻沒有引起多少人關注。
雖然不久前,有過警察開着警車來詢問他們,引起村民的注意,可片刻就走了,大家也就沒有當一回事。
所以直到現在,小田村的村民,都還不知道姚謹爲何返家,爲何兩個孩子也回來了,更不知張雲霞死了。
大家都以爲,姚謹這是回老家探望父母的。
可知道這一天,也就是劉芒跟小逗比開車來小田村,逗留了一夜後,小田村的住民就注意到他們了。
一輛紅色的小轎車,停在距離姚謹家外不遠處,車輛亮着燈,村裡的晚上本來就漆黑,加上這個村很窮,有一輛車徹夜開着燈,村裡的狗汪叫了一晚。
想不引起村民注意,都是不可能的。
這裡是小田村,人生地不熟,小逗比跟劉芒不敢兩個人同時入睡,各守半夜,避免晚上有人來找茬。
“好睏!”
天微微亮時,小逗比就被劉芒喊醒了,下半夜沒有睡覺的劉芒,眼睛浮現了一絲血絲,看起來很是疲倦,不過劉芒卻下車在後備箱找到一些生火的設備。
一個小鐵鍋。
還有燒烤架。
這裡是鄉村,到處有柴火,隨便找一找都能找到一堆柴火,把燒烤架弄起來後,就把小鐵鍋放在上面,倒入一些礦泉水,就開始燒火。
“大哥,幸好你有準備,不然我們就要喝冷水了。”
現在的天氣還很冷,喝冷水對身體不好,看到劉芒把火生起來後,小逗比嘿嘿笑道:“這一幕要是被姚謹看到,肯定會氣得半死。”
有了這些設備,就算沒辦法洗澡,也足以在這裡生活一個禮拜下去。
天天堵在姚謹家門外不遠處,肯定會讓姚謹心煩意亂。
這不,此刻的姚謹,端着一碗米粉就在家門口眺望着劉芒這裡,看到他們生火燒水,還在煮東西,有備而來,頓時讓姚謹心中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看劉芒跟小逗比這個架勢,不達目的誓不離去。
“兒子,怎麼辦!”
姚母擡起頭,看着遠處的紅色轎車。
雖然老了,但是眼力還是很強的,能看清楚劉芒跟小逗比此刻在幹嘛。
“他想耗着就耗着吧!反正我沒做錯什麼,怕什麼!”姚謹凝眉咬牙道。
牙齒被他咬的嘎嘎作響,雖然嘴上說不怕,可心裡卻隱隱生出了不好的警兆,被人找麻煩,而且還事關他那個彪悍而肥豬的妻子張雲霞。
他在鎮上混跡多年,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說不管你的事,就真的與你無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有些事情,牽扯到你,縱然不是你所爲,可牽扯到你時,想要避開,就不是三言兩語能擺平的。
可兩位老人卻不是這樣想的。
在村裡,雖然消息傳統閉塞,但是……如果見到人,那就一下子傳開了,因爲村就那麼大,只要有一個人知道,不出意外,很快就全村皆知。
到時候,羣里人都知道,入贅了的姚謹,是因爲老婆死了,就帶着兩個兒子回來,而今老婆的屍體過去了七天還沒下葬。
鐵定會對他們一家人指指點點,人老了,是受不住全村人指指點點的,村裡人的文化本就不好,一旦罵起來,多麼難聽刺耳的話都有。
人老了,有時候是受不了刺激的,動輒會生出尋死的念頭。
早些年,村裡就有人受不住跟丈夫吵架,一個婦女跑到山上,找了一些毒藥吃,直接死在了山上。
這裡是農村,雖然相關部門嚴厲管制了農藥的流通,比如敵敵畏。但是大山裡,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一些藥物跟經驗,村裡很多人都知道,山上是生長有毒藥的。
想不開,就直接挖一株來吃好了,一覺睡過去,就徹底不省人事了。
兩個老人也擔心兒子出事,怕到時候自己承受不住刺激,真找一株毒藥吃了就麻煩了。
張雲霞去世的事情,二老也挺兒子說過,但是語焉不詳,斷斷續續,二老也不是很知情,只知道兒子的老婆張雲霞死了。
至於兒子這些年,在張家過得好不好,一概不知。
但是猜到張雲霞死了,兒子就連夜趕回來,還帶着孫子一起,二老就猜到,兒子跟張雲霞的感情,肯定不好。
不然不會連自己老婆死了,後事都不管,直至現在有人找上門來了,說張雲霞的屍體,過去了七天還擺在靈堂裡面,用冰櫃凍着。
人死了,不下葬。
這不是喊冤叫屈,停屍警人。
人雖老了,可也知道一個道理,做人不能缺德,不然晚上睡覺都不會不安寧,吃飯都會打嗝噎着。
二老在鄉下一輩子,從沒做過虧心事,家裡雖窮,可性格淳樸,如不是兒子此次牽扯到的事情較複雜,不論別人來問什麼,他們都無所畏懼。
內心磊落,何懼之有。
可就是因爲事關兒子,他們不得不操心。
“我知道你不怕,可你想過嗎!”
姚母臉上的皺紋如溝壑一樣,滿目蒼老的面孔,看起來很是令人心碎,老了還要替兒子操心,她輕輕搖頭道:“不管張雲霞如何對你,她始終是你的老婆,你老婆現在去世了,於情於理,你都應該送她一程,把她安葬好,而不是天天擺在靈堂內。”
“屍體停放一久,會發臭不說,還會影響到別人家,你考慮過嗎!”
他們老了,深知死距離他們不遠了。
人都有一死,死不可怕,可怕的死,死了之後連個送葬的人都沒有。
“媽!”
說起這件事,姚謹有自己的看法,他輕輕搖頭道:“這是跟我無關,張雲霞下不下葬,根本不是我說了算,我在張家是沒有說話的權利的,不然我張雲霞去世當天,我就不會被罵走了。”
張雲霞去世當天,劉芒雖然也在,但他只是看了一半不到就走了,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
姚謹也不是那種非常狠毒冷漠無情的人,人都死了,他就算有再多的怨恨,也不可能發泄到別人身上去。
或者說自己的兒子身上。
可當天,張天強直接撂下狠話了,讓他滾蛋,說張雲霞就是他害死的,罵他是克妻命。
克妻命這三個字,就如同魔咒一樣,每天都在他腦海裡浮現縈繞着,姚謹心裡能不憤怒嗎!
沒有人,願意被冠上這個三個字的。
張天強可以罵他窮,罵他笨,罵他沒本事,小白臉之類的。
他確實符合了這些標籤,可是罵他克妻命就太過分了,絲毫不在意他的感受。
簡直就是說,張雲霞是他害死的。
“別人可以無情無意,但是你不能。”
姚母只是一介農婦,但是也深知做人不能缺德:“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你的妻子,妻子死了,你見過哪個丈夫不去送終的,還不聞不問看着她的屍體放在靈堂內發臭,人死了,要入土爲安。你懂嗎!”
“可是我不甘心!”
這些年遭受到的痛苦,是別人無法領會的,姚謹一想到這些,就睚眥欲裂,孱弱的身軀都顫抖了起來。
難道死了,自己還要在面對那張,辱罵他不知多少次的面容嗎!
他對張雲霞的恨意,已經到了不死不休,挫骨揚灰都難以忘記的地步。
張雲霞死了都時候,姚謹心裡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生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就好似,每天見面羞辱他的仇人,突然之間暴斃了,心裡生出一種莫名的痛快一樣。
渾身上下,都舒坦了。
“若是事事如意,這世上還有窮人嗎?”
姚母露出慈祥的笑容,伸出枯稿的左手,輕輕拍了一下兒子姚謹的肩膀,慈笑道:“做人可以窮,但不能丟了良心,不論怎麼說,張雲霞都是你的妻子,她死了,你應該去送終,這是恆古不變的規定,你逃避不了的,逃避了,就是男人。”
在父母眼裡,不論孩子是否長大,始終都是孩子,有些道理,是隻有到了他們這個年紀,纔可以領悟的。
如果不教導,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才懂,那就悔之晚矣。
沒有機會彌補了。
“媽!”
母親這番話,讓姚謹心裡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猶如硬梗在喉,難以嚥下這口怨氣。
“你自己慢慢考慮吧!”
姚母看着兒子,她知道,兒子成家立業了,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情,如果兒子不願意,她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也無能爲力。
凝立在家門口眺望遠處的姚謹,心裡很是難受,堵得慌一樣。
他有種想要怒爆的衝動,恨不得撕碎眼前的生活,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他就是冷靜不下來,覺得太難受了。
張雲霞這個肥豬一樣的潑婦,好不容易死了,他被張天強趕出家也就罷了,現在還要他厚臉無恥回去祭拜送終,這不是讓他難堪嗎!
“哼!”
心裡不情願的姚謹,自然不會因爲目前幾句話就想開了,就這樣乖乖的回去。
這不可能,除非張天強親自來找他,上門道歉,並且承諾從此之後,他在張家的地位。
否則,大不了一起耗着,反正他現在什麼都沒有,窮就窮!
窮逼難道還會跑一個富豪跟他耍無賴不成!
到了中午的時候,劉芒看到姚謹扛着鋤頭,去附近的田地幹活。
他一個人扛着鋤頭,往天地走去,身軀很差弱,在田地裡面幹後的時候,劉芒發現他幹十分鐘,休息二十分鐘,很是疲倦不堪。
不用想,定然是這些年在鎮上缺乏了鍛鍊,雖然每天都很忙,可畢竟不是幹苦力活,不論是體力還是力氣,都大不如前。
看着姚謹幹了小時,一大塊田地,連三分之一都沒有翻過來,人就累的不行,坐在一旁氣喘吁吁,然後看着雙手,發現手心上起了很多氣泡。
不知何時,劉芒無聲無息出現在田地的邊緣,抽着煙看着姚謹在幹活。
姚謹的父母老了,現在有正值開春,田地都在等着播種,二老沒有這個體力幹活,這活當然就落到了姚謹身上。
“很累吧!”
看到姚謹實在累的不行了,劉芒才朝着姚謹走去,微笑着道:“多年不做這種農活,你以爲你現在還能做嗎?種菜你或許可以,可種田我想你沒有這個能耐了。”
一聽到劉芒的聲音,姚謹眉頭就下意識的皺了,轉身過來冷冷道:“你來做什麼!嘲笑我嘛!滾!”
這些日子,他心情不太好,脾氣有些火爆。
“我只是來闡述一個事實。”
劉芒也不在乎姚謹是否脾氣不好,依然風輕雲淡道:“我知道你現在什麼都不怕,因爲你本身就窮,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在丟失,大不了回到以前。”
“狀況可以回到以前,可你的身體,定然回不到以前。”
不是劉芒想諷刺姚謹,只是想把姚謹看在的境地,如實的揭露出來,讓姚謹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遠比他想象的要慘:“你以爲,最慘不過回到自己的老家來是嗎?錯了,大錯特錯,你回頭看看,你老家還有你的房子嗎?你這幾天睡的,是你弟弟的牀吧?你兩個兒子,是跟你弟弟一起住的吧?”
“說的難聽點,這個家,已經沒有位置給你住了,而且你也看到了,很窮是吧!還是泥土房……”
“剛纔幹活你也感覺到了,你現在的體力大不如前,就算回來種田,你也沒有這個能力,把一家人養活,甚至連你的兒子,都供不起去讀書。”
“你現在回來,除了逃避能一時痛快之外,你什麼都得不到,反而會越混越慘。我說句難聽的話,如果你回來後,沒辦法改變家境,反而加重了你父母的負擔,過不了多久你父母肯定會對你心生怨氣。”
“還有你弟弟也是。”
這些話,劉芒其實不想那麼直白的說出來,姚謹本來就是個被欺負慣了的人,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如果太直接了,擔心姚謹守不住刺激。
可眼下,巨痛須要下猛藥才行,不然怎麼能喚醒姚謹。
這些事情,其實姚謹心裡也在思考過。
他們家就那麼多間房子,早些年他嫁出去後,他的房子,變成了現在弟弟的孩子居住,弟弟跟弟媳去省外工作了,他現在居住在弟弟的房子內。
這些窘境,其實姚謹心裡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