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寒星點點,地上則有組合成都市輪廓的一片星光。
野獸飛躍到江面。
它有如在空中泅泳般地翱翔,而且速度快得驚人。原本因爲沒有風呼嘯而過的觸感,讓人不太容易認識到這一點,但是看到背後夜景急遽的遠離,就能體會到速度非比尋常。
不管楚夕嫣怎麼大叫、咒罵,都沒有人理會她,連苦苦哀求也得不到回答。
身在漆黑的大江上,由於看不到可以顯示高度的東西,因此她對”高”的恐懼感並不深;她怕的是不知要去哪裡。
終於,楚夕嫣開始放棄去想背上的東西,也停止大吼大叫。一旦不去介意這件事,她就想起要活動一下四肢,同時也覺得這隻飛天怪獸的背挺舒服的,從身後抱住她的女人的手則溫暖了她冰冷的身體。
楚夕嫣有點猶豫,後來還是開口問背後的女人。
“那個……追來了嗎?”
她半扭過身子去問,女人點點頭。
“對,有很多妖魔追兵。”
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親切,因此楚夕嫣放下心來。
“你們……是誰?”
“我們是炫影的僕人。──請看前面,要是您摔下去我會捱罵的。”
“……好。”
楚夕嫣不情願地面向前方。
黑暗的江與黑暗的天空、黯淡的星光與波浪、高掛天上的寒月,就是映入眼簾的一切。
“請小心拿着那把劍,絕不能讓他離開您的身邊。”
這句話讓楚夕嫣怕怕的,難道又要來一場像剛纔那樣讓人反胃的大戰嗎?
“……敵襲嗎?”
“它們在追是一定的,不過無畏速度比較快,您無須擔心。”
“……那意思是?”
“千萬不可以把劍和劍鞘弄丟。”
“劍和劍鞘?”
“那把劍不能和劍鞘分開,劍鞘上掛的那顆明珠可以保護您。”
楚夕嫣瞧瞧手中的劍,劍鞘上繫着一條裝飾用的細繩,另一端綁着一顆乒乓球大小的青石。
“這個嗎?”
“對。要是冷的話,您可以試着握住那顆珠子。”
楚夕嫣依言試着將他握在手中,結果有一股暖流緩緩地滲進掌心。
“……好暖和。”
“它對受傷、生病或疲勞也有效。劍和明珠都是秘藏的御寶,絕不可將其遺失。”
楚夕嫣點頭,正在想下一個問題時,野獸的高度忽然下降了。
漆黑的江面映着蒼白的月影。織綴在江波上的這個倒影,正充滿魄力地向她們靠近,江上好似被這股氣勢激盪而濺起泡沫。
等到降得更低,才發現江面沸騰般地激起水柱,浪濤洶涌。
楚夕嫣有個感覺,那野獸正打算飛進洶涌江面上閃閃發亮的光輪中,於是她發出哀嚎。
“我不會游泳!”
她緊緊抱住那雙白色手臂,但女人手上輕輕地用力。
“不要緊的。”
“可是……”
還來不及說下去,江面就佔據眼前的一切,楚夕嫣開始尖叫。
飛進光的瞬間,她本以爲一定會受到激烈的撞擊,可是卻全然不是如此。
既沒有激起浪花,也感覺不到水的冰冷,只是像融入光芒中一般,有道銀白色光線射進緊閉的眼皮下。
她感覺像有一匹很薄的布撫過臉頰,睜眼一看,那裡是一條光的通道,起碼楚夕嫣看來像是如此。沒有聲音沒有風,只有皎潔的光芒灑滿四周。
她們一頭往下栽,腳邊月亮狀的白光將黑暗切開,還可以看穿到另一面正在捲起的巨大波浪。
“這是……什麼?”
往前鑽的頭頂和腳邊一樣,可以見到圓形的光芒。
是頭頂上的光圈向腳邊射出白光?抑或反過來,是腳邊的光圈向頭頂上照過去呢?不管是哪一種,如果那是出口的話,那這條隧道可說是相當的短。
一眨眼就穿越了這片耀眼的光,載着楚夕嫣的野獸又跳進光圈之中。她再次感受到薄布輕撫身體的觸感,接着就跳出來到了江面上。
突然之間,聲音回到了耳朵裡。放眼望去,只見到反射着微弱光線的江面。就像進來的時候一樣,楚夕嫣他們是從漆黑的江面的月影中鑽出來的。大江一望無際,幽暗的江洋沐浴在月光之下,看起來彷彿延伸到無窮盡。
她們從月影中出來的同時,以野獸爲中心擴散出大大的漣漪,描繪出同心圓,江面轉眼間激起水花,開始掀起狂風般的滔天巨浪。
從浪頭泡沫破碎的樣子,可以看出風吹得有多猛烈,原本一直接近無風狀態的猛獸周圍也捲起了微風,頭上的雲開始飄動。
野獸增加高度往上空疾馳,等距離遠到綴在洶涌江面上的月影成爲唯一可見之物時,女人突然開口了。
“無畏。”
冷硬的聲音使得楚夕嫣回頭看她,然後隨着她的視線看到了背後,只見夜晚的江上,有無數黑影從蒼白的月影中跳出來。
唯一發出亮光的天頂月亮和她的影子,此時竟被雲層遮蔽而消失,不久全然的暗便降臨,如今正是一片漆黑。
在天與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有一抹淡淡鮮紅色的光暈,出現在原先月影落下的方向,這微弱的光芒像火焰燃燒一樣地變形、舞動。
逆着光可以看見數不清的黑影,是一羣異形怪獸。
它們的確是從光的那一方邊跑邊跳地朝着這裡衝過來,有猴子有老鼠還有鳥,有赤獸有黑獸也有青獸。
楚夕嫣呆了。
“那是……”
是它們。這個景象就是──
楚夕嫣尖叫。
“不!快逃啊──!”
女人用手搖一搖楚夕嫣,像是在安慰她。
“正是如此,請您坐好。”
“不!”
女人將楚夕嫣的身體壓下去。
“請用力抓住無畏。”
“那你呢?”
“我儘可能去阻止它們。請緊緊抓着無畏,而且最重要的是絕不能把劍放開。”
看到楚夕嫣點頭答應,女人將手放開,然後往漆黑的天空一蹬,向着背後疾衝而去。金褐色條紋的背影,剎那間就被黑暗所吞沒。
楚夕嫣的周遭除了黑暗之外,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狂風捲起,讓楚夕嫣開始搖晃。
“無……無畏……先生。”
她小心地趴在無畏背上說話了。
“什麼事?”
“我們逃得了嗎?”
“不知道。怎麼了?”
它用毫不緊張的聲音回答之後,
“上面!請小心!”
“什麼?”
楚夕嫣擡起頭,眼中映着隱約的紅光。
“是夜叉。”
手臂緊緊抱着的動物纔剛說完就身子一閃,橫跳向半空中,旁邊有個東西則以驚人之勢往下墜落。
“那是什麼?怎麼回事?”
無畏在空中左右跳來跳去,一邊急遽地減低高度。
“拔劍。──有埋伏,我們被包圍了。”
“天哪!”
楚夕嫣大叫,眼前的黑暗中亮起淡淡紅光,逆着光可以看到某種黑黑的影子,成羣的東西像在跳舞一樣,越來越接近。
“不!快點逃啊!”
我纔不要拿劍呢!她心裡這麼想的瞬間,突然感覺到有種冷冷的東西慢慢摸着她的腳。
跨騎着野獸的楚夕嫣,兩膝啪的一聲用力夾住無畏的身體。冷冷的東西爬上脊背,把楚夕嫣的上半身硬從無畏背上扳坐起來。
手已經自作主張準備戰鬥了。她的雙手放開無畏,把劍拔出來,然後將劍鞘往背後一插,塞進裙子的腰帶裡。
“……不要!住手!”
右手抓劍擺好架勢,左手則緊緊揪住無畏身上的毛。
“求求你,不要!”
那羣東西靠過來,無畏則迎上去,雙方如疾風般衝向前互相交鋒。
無畏跳進那羣異形之中,楚夕嫣的手則順理成章,對猛然殺到的巨大怪獸揮砍。
“不!”
楚夕嫣閉上眼睛。只有尖叫和閉眼兩項是楚夕嫣的意志還能左右的。
她從未殺過活的東西,連上生物課要解剖時都不敢直視。她希望不要有人害自己殺生。
劍不動了。無畏的聲音傳來。
“不要閉眼睛!這樣功必就沒辦法動了!”
“我不要!”
野獸突然猛地往旁邊跳躍,讓她的頭往後一仰。
不管它前後左右如何跳來跳去,楚夕嫣依舊緊緊閉着眼睛,她不想看到殺戮。既然閉上眼就能阻止那把劍,那她怎麼可能會睜開呢?
無畏用力往左一跳。
突然間,她覺得受到一股衝擊,像是撞上牆壁一樣。楚夕嫣聽到像狗哀嚎般的短促叫聲,於是馬上張開眼睛,但眼中只見深深的漆黑。
她還來不及思考,無畏的身體就用力一倒,毛皮的觸感從雙膝之間消失了。
連尖叫的空暇都沒有,楚夕嫣被拋進半空中。
因驚訝而睜開的眼睛裡,映入某種猛衝而來、看起來像野豬的怪獸,右手則感受到斬肌破骨的重重衝擊。刺進楚夕嫣耳中的,是怪獸的咆哮和自己的哀鳴。
那是她感官中最後體會到的東西,接着就墜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