狒狒從屋頂跳到頂樓、再次頂樓跳到電線杆,不停地進行驚人的跳躍,如風般奔馳。
等到了遠離城市的江邊,在面臨港口的防波堤上,楚夕嫣才從這個粗暴的運送方式下解脫。
狒狒把懷裡的楚夕嫣放到地上,趁着楚夕嫣喘口氣時,一語不發地消失了。楚夕嫣東張西望地想知道它消失到哪裡去,卻看見那個男人手提寶劍,從堆疊在一起的巨大消波塊間鑽出來。
“你平安無事吧?”
楚夕嫣聞言點點頭。她覺得暈眩,因爲狒狒跳來跳去地讓她頭昏,除此之外,她認爲超乎常人理解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也是部分原因。
她手腳發軟,一屁股坐下去,毫無理由地開始流淚。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楚夕嫣望着不知何時跪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楚夕嫣擡起頭用疑問的眼神看着對方,但他卻一副不打算說明的樣子。
楚夕嫣垂下眼睛。那男人的態度太過冷酷,讓楚夕嫣提不起勇氣去質問,於是她將顫抖的手環抱着膝蓋。
“……好可怕。”
聽到楚夕嫣喃喃自語,男人以強硬的語氣吐出幾句話。
“您還在好整以暇地說些什麼?它馬上就追來了,沒有空讓您悠閒地喘氣休息了!”
“追……追來?”
楚夕嫣驚訝地擡頭看,男人點點頭。
“沒辦法,因爲您未能將它砍死。雖然無畏一行正試圖阻止它,但恐怕是撐不了太久。”
“你是說那隻鳥嗎?那隻鳥是什麼東西?”
“赤鷩。”
“什麼是赤鷩?”
男人流露出輕蔑的眼神。
“就是它。”
楚夕嫣退縮了一下。這算哪門子的說明啊?但是抗議的話卻哽在喉嚨。
“你是誰呢?爲什麼要來幫助我?”
“我是炫影。”
短短的一句,接着就沒有進一步的說明了。楚夕嫣輕輕地嘆口氣。原來那個將軍不是他的名字啊?楚夕嫣雖然想問,但是現在的氣氛好像不適合問問題。
她很想從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面前逃走,趕快回家,但書包和外套都還放在教室裡。她實在不想一個人回去拿,可是也不能就這麼回家去。
“──您準備好了嗎?”
楚夕嫣正覺得不知如何是好而蹲在一旁,出乎意料地被問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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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東西準備好了?”
“我問您已經可以出發了嗎?”
“出發?去哪裡?”
“那裡。”
“那裡”到底是哪裡?楚夕嫣一點頭緒都沒有,只見男人把滿臉茫然的楚夕嫣的手給抓住。楚夕嫣心想,這是他第幾次抓着我的手臂了?
爲什麼他從不給人滿意的答覆,卻老是想要強迫自己做這個做那個?
“……等一下。”
“沒時間了。”
男人用焦躁的語氣說。
“我已等候多時,沒空再等了。”
“那個地方在哪裡?要花多久時間?”
“一直走的話,去程要一天。”
“這麼遠?那不行。”
“怎麼不行?”
楚夕嫣受到責備而低下頭。就算她想去看一看狀況,也得考慮到對方是個來路不明的人。
單程要花一天對楚夕嫣來說是個不可能的數字。她可以向父母解釋一下就離開家嗎?思想頑固的雙親,絕不可能准許楚夕嫣單獨旅行的。
“……我不行。”
她覺得好想哭,一點也不明白爲什麼。這個男的不但什麼都不告訴她,還用可怕的表情硬是作出無理的要求。
她怕哭出來又會被罵,於是拼命忍住眼淚。
楚夕嫣一個勁地抱住膝蓋,什麼也不說。此時突然又響起了那個聲音。
“炫影。”
男人擡頭望天空。
“赤鷩來了嗎?”
“是。”
楚夕嫣的背脊竄過一陣涼,那隻鳥追來了。
“……幫我。”
楚夕嫣抓住男人的手臂,他回頭看着楚夕嫣,將手裡提着的劍遞過去。
“想要保命就用這個。”
“可是我不會用這種東西。”
“它只有您可以用。”
“我真的沒辦法嘛!”
“那我將破軍借給您。──功必!”他一呼喚,就從地面上出現了半張男人的臉。
那個男人臉色非常難看,彷彿是石頭做的,凹陷的眼睛像血一樣紅。從地底冒出來的頭下面沒有身體,只有半透明果凍狀的東西,像水母般糾成一團。
“……那是什麼?”
他毫不理會輕聲發出哀嚎的楚夕嫣,繼續從地面鑽出來,接着直接朝楚夕嫣飛過去。
“不要!”
楚夕嫣企圖逃跑,但是手被炫影抓住了。
想逃卻逃不了,這時楚夕嫣的脖子後面突然有個重重的東西騎了上去,她知道,就是那顆頭!楚夕嫣感覺有種冰冷又軟趴趴的東西鑽進制服的領口,於是她尖叫起來。
“不要!拿開!”
沒被抓住的那一隻手拼命亂揮,想把背上的東西拍掉,但炫影卻將這隻手也抓住了。
“不要啦!哇!”
“真是不聽話,冷靜一點。”
“不要!人家不要啦!”
冰冷漿糊般的東西從背上朝手臂蠕動,楚夕嫣還感覺到脖子後面被一個東西用力壓住,不由得發出哀嚎。
她雙膝一軟差點坐下去,然後身子扭來扭去硬想甩開男人的手,結果臂膀一掙脫束縛就因爲用力過猛而摔倒。當她半驚慌地兩手去撥脖子後面時,卻發現什麼都摸不到了。
“什麼?怎麼回事?”
“只不過是功必附身了。”
“什麼附身?”
楚夕嫣雙手在全身上下摸來摸去,但是那種奇怪的觸感已經從身上消失了。
“功必就會使劍了,把這個拿去用吧。”
男人冷冷地說着,同時把劍遞過去。
“赤鷩速度很快,如果連那一隻都殺不了,一定會被追上的。”
“連……那一隻?”
連那一隻,這意味着還有其他的追兵嗎?就如同夢中的情景一樣。
“我……我做不到。而且,剛纔那隻叫功必還是破軍的動物跑到哪裡去了?”
男人沒答腔,擡頭看天空。
“來了。”
還來不及回頭,楚夕嫣就聽到背後傳來怪聲。
楚夕嫣舉目望着聲音的方向,劍則被塞進她的手心。她不再去管那把劍,轉過身去,只見身後的天空中,展翅的巨鳥正準備降落。
她開始哭喊,立即明白自己已經逃不掉了。
逃命的速度絕對比不上那隻鳥俯衝而下。她不會用劍,她沒有對抗怪物的勇氣,她沒有保護自己的方法!
眼看着粗大的腳爪越來越接近,她想閉上眼睛卻無能爲力。
一道白光閃過眼前,一個劇烈的聲音響起。隨着那像是岩石彼此撞擊的聲音,彷彿斧頭般沉重的鉤爪在她面前停住了。
擋住爪子的是劍,而將劍半拔出劍鞘舉在眼前的,正是自己的雙手。
但她連問自己爲什麼的時間也沒有。
楚夕嫣將剩下的劍身抽出,邊拔邊划向赤鷩的腳。
腥紅血花四濺,伴隨着微熱的溫度噴上楚夕嫣的臉。
楚夕嫣傻掉了。
使劍的人當然不是楚夕嫣,而是手腳自己動起來,斬掉了正想狼狽地向上飛的赤鷩的一隻腳。
鮮血再次飛濺弄髒她的臉,溫熱的液體順着下巴到頸項,流進領子裡。那觸感讓楚夕嫣顫抖。
楚夕嫣的腳彷彿要避開橫飛的血沫般後退幾步。
逃竄到空中的巨鳥。立刻重新擺好姿勢俯衝下來。
在她揮劍去砍鳥翼的同時,隨着身體的每次動作,楚夕嫣都感覺到身上竄過一陣陣冰冷的滋味。
──是它,是那隻叫功必的野獸。
翅膀受傷的巨鳥一面怪叫一面朝地上衝。楚夕嫣注視着鳥,此時她明白了,是那隻叫功必的動物在操縱她的手腳。
拍動翅膀有如在痛苦掙扎的巨鳥朝楚夕嫣而來,龐大的雙翼像在敲打地面。
楚夕嫣的動作有如行雲流水,一閃身的同時劍也深深砍進巨鳥的身體。
溫熱的血液淋上她的頭頂,手上則還殘留着斬斷骨與肉的駭人觸感。
“不!”
嘴巴雖然聽從楚夕嫣的意志在喃喃抗議,身體卻不聽使喚。
她毫不理會沿着身體流下的血液,把劍深深刺進摔到地面上掙扎的赤鷩的翅膀中,再用刺穿的劍直接劃裂巨大的翅膀。
然後楚夕嫣轉身,面對着噴着血沫嚎叫、痛苦扭動的巨鳥的脖子。
“不……住手!”
巨鳥倒在地上,雖然用力拍打着受傷的翅膀,但翅膀卻已無法負載體重飛起來。
楚夕嫣的劍避開了在半空中揮舞發出聲音的翅膀,直接刺穿它的身體。那一剎那楚夕嫣雖然避開了目光,但那切開軟綿綿阻礙物的觸感卻還留在手上。
她將劍拔出後馬上又高舉,毫不猶豫地劈向鳥頸。劍被頸骨卡住了。
再次把劍從黏稠的血肉裡抽出舉起,接着將染成鮮紅的鳥頸徹底砍斷,把劍用還在抽搐的翅膀擦一擦,最後手腳不聽使喚的狀況才停了下來。
楚夕嫣哀嚎,終於將劍給丟開了。
楚夕嫣把身體探出堤防的一端嘔吐。
她一邊抽噎一邊爬下丟在江裡的纜繩,跳進水中,完全沒意識到現在才二月中,江水仍冰得刺骨,一心只想着要把滿頭的血給洗掉。
她瘋狂忘我地潑着水,等到好不容易鎮定一點時,卻抖得沒辦法從水裡爬起來。
慢慢地爬回堤防,她這時才又哭出聲來。恐懼和嫌惡感讓她不得不哭。
等她哭到聲音啞了,沒力氣了,這時炫影纔開口。
“已經好了嗎?”
“……什麼好了?”
她茫然擡起頭,只見炫影臉上毫無表情。
“不是隻有它一個追兵而已,下一個追兵馬上會到。”
“……所以呢?”
她的神經某處似乎麻痹了,對”追兵”一詞並不覺得恐懼,對男人正眼瞪着她也不感到害怕。
“追兵很難對付,爲了要保護您,只有請您跟我一起走。”
楚夕嫣冷冷地回了一句。
“不要!”
“這麼說很不懂事。”
“我受夠了!我要回家!”
“回家之後一定不安全的。”
“我不在乎,管它的。我好冷我要回家。……把那個怪物拿掉啦!”
男人盯着楚夕嫣不放,楚夕嫣則淡淡地回看他的眼睛。
“它附在我身上對吧?快把那個叫什麼功必的野獸拿掉。”
“在目前的狀況下,它對您是有必要的。”
“沒有必要,因爲我要回家了。”
“您不要再繼續糊塗下去了!”
被罵了之後,楚夕嫣瞪大眼睛。
“您要是死了可就麻煩了。如果您還不同意,我只好使出強硬手段。”
“不要胡說八道!”
楚夕嫣大叫。在她記憶中,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別人大吼,不過一旦吼了出來,體內竟涌起一股奇妙的興奮感。
“我是招誰惹誰啊!反正我要回家,不想再被捲進這種事情了。我哪裡也不去,我要回家。”
“現在恕難從命。”
楚夕嫣粗暴地將他塞進自己手中的劍推開。
“我想回家!你不要命令我!”
“我說了很危險的,您還不明白嗎?”
楚夕嫣笑了一下。
“危險也無所謂,這和你無關吧?”
“並非無關。”
男人低聲說了一句,眼睛注視着楚夕嫣身後點點頭。毫無預警的,從楚夕嫣背後伸出兩隻白白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你要做什麼?”
她回頭一看,是那個一開始拿着劍出現的像鳥的女人。那個女人抓着楚夕嫣的手,硬逼她抱着劍,然後就從背後把她架起來抱住。
“放開我!”
“您是我的主公。”
聽到這句話,楚夕嫣擡頭看炫影。
“主公?”
“雖說主命不可違,但事關您的生死,還請暫且諒解。首要之事乃是維護您的平安,並且掌握一切狀況。之後您若是想要回家,我自然會送您回去。”
“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主公了?明明是你硬闖過來,什麼也沒講就逼我做這個做那個,你在耍我嗎?”
“沒有空多做說明了。”
炫影說着,用令人發寒的眼神看着楚夕嫣。
“雖然我也不願有這樣的主公,但這件事並無法盡如人意。我絕不能拋棄主公,而且一定要小心不能將無關的人牽連進來。您再不答應,我就要用強了。──頓珠,直接帶她走。”
“不要!放開我!”
炫影完全不理會楚夕嫣。
“曲博。”
長着紅毛的野獸受到召喚從陰影中出現。
“快飛離這裡,血腥味飄出去了。”
接着那頭叫做無畏、長得像大豹子的野獸現身,那個女的則從背後架着楚夕嫣騎到它背上。
楚夕嫣對那個動作靈巧、正跨上曲博的男人叫罵。
“別開玩笑了!放我回家!起碼把那個怪物拿掉啦!”
“它並未造成什麼妨礙吧?雖然被功必附身,但應該不會有什麼感覺纔是。”
“可是很噁心!拿掉!”
男人面向楚夕嫣,對功必下令。
“你絕不可現身,要像不存在一樣。”
這句話並無人回答。
炫影點點頭,載着楚夕嫣的動物就站起來。那一瞬間她緊緊抓住架着自己的女人的手,同時那野獸也安靜地向上一躍。
“……我不要啦!”
無視於楚夕嫣的尖叫,野獸毫無阻礙地躍向天際。
它彷彿像在空中游泳般緩緩向上爬升,要不是地面離視線好遠好遠,那野獸的動作簡直平穩到讓楚夕嫣誤以爲自己並沒有在移動。
野獸在空中奔馳。地面如夢般遙遠,城市已不可見。
注:赤鷩——《山海經·西山經》:“﹝ 小華之山 ﹞鳥多赤鷩(bì),可以御火。” 郭璞 注:“赤鷩,山雞之屬,胸腹洞赤,冠金,背黃,頭綠,尾中有赤,毛彩鮮明。”
赤鷩,即鷩雉,爲雉科動物紅腹錦雞,其肉質“甘,溫,微毒”《本草綱目》。
鷩,赤雉也。從鳥,敝聲。——《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