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
被人家叫了一聲的楚夕嫣，將視線離開建築物的二樓。站在自己旁邊的，是那四人當中的一個。
“你是這裡的姑娘嗎？”
“不是。”
她下意識地用了很不客氣的語調。楚夕嫣話一說完就轉身，那男人卻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然後身體一閃，擋在楚夕嫣面前。
“你說不是？難不成一個女孩子家會來這種地方吃飯嗎？”
“我的同伴認識這間店裡的人。”
“那你的同伴呢？你該不會是被人家賣到這裡來的吧？”
男人的手摸上她的下巴，楚夕嫣馬上把他拍掉。
“我不是。不要碰我。”
“好凶喔！”
男人笑着，把他抓着的手臂拉過來。
“來嘛，陪我喝幾杯。”
“我不要！你放手！”
“你其實是被賣來這裡的對吧？你想逃走的事，我可以裝作沒看到哦，怎麼樣？”
“聽好……”
楚夕嫣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男人的手給拍掉。
“我不在這種地方工作，也沒有被人賣到這裡。”
楚夕嫣撂下這句話就打算離開，那個男人卻再次想抓住她的肩膀。楚夕嫣身體一扭便逃開了，而且在自己被抓住之前先握住了劍柄。
她發現人的身體裡環抱着一片江水，如今它正狂暴地捲起怒濤；那是股衝破皮膚而出、想把眼前這個男人打倒的衝動。
“不要碰我。”
手臂一甩，她將捲起的布包抖開。男人嚇了一跳，身子往後退。
“喂……”
“不想受傷的話就讓開。”
男人看看楚夕嫣再看看劍，臉上浮起了抽搐的笑。
“那種玩意你真的會使嗎？”
楚夕嫣無言地將劍舉起，毫不猶豫地用劍尖抵住男人的咽喉。
這是爪子，是屬於楚夕嫣的銳利兇器。
“讓開，快回店裡去，你的朋友應該在等你吧？”
附近傳來了某人喊叫的聲音，但楚夕嫣並不打算去看是誰。她猜想應該是自己在大街上亮出武器而引起了騷動，然而她卻絲毫不覺得害怕。
男人不停地瞧瞧楚夕嫣、再瞧瞧劍尖，一步一步地後退。只見他一轉身正要衝進店裡的時候，有個高亢的聲音響起。
“那個女的！快把那個女的給我抓住！”
她轉頭一看，是鳳姐在店門口大喊大叫。楚夕嫣心裡有種苦苦的東西在擴散，那和她曾經夢見過的、有個紅色的東西在江中擴散的情景非常類似。
“妓女逃了！快給我抓住！”
一股嫌惡感讓她很噁心，這感覺或許來自於戴着善人面具卻騙了楚夕嫣的鳳姐，也或許來自於竟然糊里糊塗上當的自己。
店裡和附近的人都聚集了過來。楚夕嫣不加思索地舉起寶劍，將劍柄在手心一轉，轉向劍身寬的那一面。不論局面是否將以殺人告終，她都全憑功必決定。楚夕嫣如今開始自暴自棄地想，如果要被抓起來，那她將不惜殺人。
──這個時代裡沒有人會站在楚夕嫣一邊。
楚夕嫣還以爲自己得救了，對鳳姐心懷感激，對機緣巧合的幸運心懷感激。她曾發自內心的這麼想，如今卻噁心得想吐。
眼見一羣男人衝過來，顫抖的感覺爬上了手腳。身體非常自然的動起來，想要排除擋在前方的東西。
“抓住她！我真是賠大啦！”
聽到鳳姐歇斯底里的聲音，她回頭了。騙人者和被騙者的視線交會。原本正在大聲嚷嚷些什麼的鳳姐突然沉默下來，很害怕地後退兩、三步。
她冷眼看着，擺好架勢迎接衝上前來的男人。閃過了一個人、兩個人，然後拿劍身用力打第三個人。
不知不覺間聚集的人形成了人牆，人牆之厚讓楚夕嫣不禁咂舌。她真的有辦法不殺一人而突破重圍嗎？
“快來人啊！誰抓住她我就重重酬謝！”
就在鳳姐氣得跺腳時，事情發生了。
人潮後方傳來尖叫聲，大家受到吸引，視線全都轉過去，但一轉眼間又聽到混雜着哀嚎的吵鬧聲。
“怎麼回事？”
“有妓女逃了。”
“不是，是這邊啦！”
人牆開始騷動起來。
一眼望過去，只見人潮蜂擁進小巷的另一頭。他們一邊尖叫，一邊爭先恐後地像在逃離某種東西。
“──妖魔啊！”
楚夕嫣的手馬上有了反應。
“妖魔！”
“是玃如！”
“快逃啊！”
人牆突然間崩潰了。
身在四處逃竄的人羣中，楚夕嫣也拔腿就跑。很快地，只見一頭野獸邊將慘叫的人們撞倒，邊從身後衝出來。
那是隻巨大的老虎。它有着一張和人類一樣的臉，不過上面卻佈滿紅斑。楚夕嫣一面避開衝進周圍商店的人們，一面向前跑。
距離已經越來越近了，楚夕嫣別無它法，於是停下了腳步。
雖然疑惑着爲何妖魔長了一張人臉，但她仍重新握好劍柄擺好架勢。一閃身，避開了以迅如疾風之勢衝過來的巨虎，她用盡全身之力將劍一揮。
她發現雖然鮮血滋滋作響、四散飛濺，但只要砍中對手的那一剎那不將視線別可，要避開濺血是可能的。
躲過因長着模糊條紋的腳被楚夕嫣一劍劃過而倒地的巨大身軀，楚夕嫣閃了過去，往前飛奔。只見她劍與腳並用，邊閃躲着重新爬起並追上來的巨虎邊鑽進小巷。
如果在大馬路上，不但情況難以掌握，還有聚集的百姓。
“快躲開！”
楚夕嫣的喊叫聲，加上從背後追來的野獸身影，讓人牆潰決。就在此時──
楚夕嫣看到遠處有金色光芒。
就在人牆的另一邊，遠得看不清長相。雖然她並沒有時間去細看，但如今楚夕嫣已經知道金髮在這邊是很少見的。
“炫影！”
她不假思索地想追上那個身影，金色光芒卻在轉眼之間被爭先恐後逃竄的人潮給吞沒了。
“炫影？”
陽光突然被遮住，是巨虎躍過楚夕嫣的頭頂。
妖魔降落在逃命的人江之上，被踩倒的百姓在它粗壯的前腳底下哀嚎。前方被阻斷了，楚夕嫣停下身來。
──那到底是不是炫影？
沒有空遲疑了。她再賞給緊追不捨的野獸一劍，然後趁着人羣混亂溜出了東江城。
“所以嘛，我不是說過了？”
黑夜裡，立在路旁的石碑上有顆蒼猿的頭。
離開了東江的楚夕嫣，稍微猶豫了一下才朝着幹道前進。
雖然又恢復成單獨上路，不過楚夕嫣身上有等於是搶來的鳳姐的行李。
行李裡面有鳳姐的換洗衣物和錢包，如果把住宿、吃飯的水準降到最低，錢包裡裝的銅錢還夠她旅行一陣子。用這些銅錢她絲毫不會覺得良心不安。
“早就警告過你了吧！傻姑娘。”
楚夕嫣不去看猴子，只是默默地向前走，那顆放出淡藍磷光的頭顱就滑行着跟上來。對於那隻不停尖聲笑着的猴子，楚夕嫣就是無視於它的存在。她正在想着受騙上當的自己有夠蠢，現在並不想聽到猴子的聲音。
況且，比起猴子的存在，她更介意的是那個在東江見到的金髮人物，以及出現在城裡的妖魔。
──妖魔不是不會出現在城裡嗎？
曾在傍晚或是白天這些時間出現的妖魔，只有東江的巨虎、攻擊馬車的犬形妖怪、出現在學校的赤鷩。
──爲什麼這些場合一定都有炫影出現？
想到這裡，猴子尖銳的聲音鑽進了耳朵。
“所以我就說你被騙了嘛！”
她無法再裝作沒看到了。
“並不是！”
“不是纔怪。仔細想想嘛！你也覺得很可疑對不對？”
楚夕嫣咬住嘴脣。她決定相信炫影。如果不相信他，自己將失去依賴。然而，疑慮依舊在滋長。
“你被騙了，被他給設計了。”
“不是的。”
“你死不承認的心情我瞭解，要不然的話，你可就要頭痛羅！”
猴子說着嘲笑起來。
“炫影保護我不受赤鷩攻擊，炫影是站在我這邊的。”
“是嗎？來到這裡以後，他一點也沒幫過你吧？你不覺得只有那一次而已嗎？”
楚夕嫣目不轉睛地盯着猴子。難道這隻猴子連發生在那一邊的事都知道嗎？那樣的口氣讓她覺得很不可思議。
“哪一次？”
“在另一邊，被赤鷩攻擊的時候啊！”
“爲什麼你連那個時候的事情都知道？”
猴子高聲笑着。
“你的事情啊，我全部都知道哦！我也知道你在懷疑炫影，也知道你想要否認、不願意相信這件事。你是上了他的當。”
楚夕嫣撇開視線，凝視着暗暗的大路。
“並不是這樣的。”
“那他爲什麼不來救你？”
“他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會有什麼事呢？他應該要來保護你吧？你仔細想想，這難道不是陷阱嗎？懂了嗎？”
“學校的事姑且不論，剩下兩次我都沒有看清楚對方的長相，所以那不一定是炫影。”
“還有其他人是金髮嗎？”
──我不想聽。
“再說連功必都認出炫影了，不是嗎？”
爲何它會知道功必的事？楚夕嫣看着對方心裡在想，視線對上了蒼猿譏諷的眼神。
“我不是說了嗎……我什麼都知道。”
功必叫着”將軍”的聲音又浮現腦江，楚夕嫣甩甩頭。她忘不了這句話中蘊含的驚訝語氣。
“──不會的，一定是搞錯了，炫影不是敵人。”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如果是就好羅！”
“你少羅嗦！”
先是對着怒吼的楚夕嫣仰天大笑，猴子接着對她耳語。
“難道你沒有試着這樣想過嗎？”
“我不要聽。”
“……是炫影派妖魔來找你的。”
楚夕嫣愣住了。猴子歪着嘴角瞧着目瞪口呆的楚夕嫣。
“……不可能的。”
猴子爆笑，發狂般不停地格格笑着。
“不可能！”
“怎麼說？”
“他沒有理由這樣做啊！”
“是嗎？”
猴子露出扭曲的笑。
“炫影爲什麼要這樣做呢？是炫影從赤鷩手下救了我啊！他給我這把劍，讓功必附在我身上，我是拜此之賜才能活下來的。”
猴子只是格格格地笑。
“如果他想殺我，那個時候他只要不管我就行了啊！”
“他自己也遭到攻擊，就拉你當同伴來幫忙。他也可以用這一招啊！”
楚夕嫣用力咬住嘴脣。
“可是，只要有功必在，要解決掉我並不容易。如果他想殺我的話，應該會把功必召回之類的吧？”
“或許他的目的不是殺了你。”
“那他有什麼目的？”
“我怎麼曉得？但是再過一陣子就會曉得了，因爲今後攻擊還會持續下去。”
楚夕嫣對那張笑咪咪的臉瞪了一眼，然後加快腳步。
“回不去了啦！”
聲音追了上來。
“你啊，回不去啦！你會死在這裡。”
“我不要！”
“不要也沒用吧？──反正痛也只要一眨眼就結束了嘛！” “別來煩我！”
楚夕嫣的叫聲被夜色所吞沒。
注：玃如——出自《山海經•西山經》玃如：獸，其狀如鹿而白尾，馬足人手而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