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恢復寧靜,陽光照亮了屠殺場。
黑色的海面像歷次戰爭一樣,接收着戰場上的亡魂。無數大小碎片蓋滿了這片海域,有的能看出來是垂直尾翼或者其他零件,有的則像拍碎的門板一樣,支離破碎,難以分辨。油污四溢,在光線照射下輝映出斑斕怪異的眩彩花紋。
難以計數的戰鬥機在這裡埋葬。
“對於東奧聯盟來說,這是最悽慘的一天。”
珂洛伊在自己的稿件中寫下這句話。
媒體記者進行直播報道的安-72運輸機最後才起飛,速度慢、又需要繞開雷雨區,這才姍姍來遲。珂洛伊直到確認了蒙擊的安全,才抑制住雙手的顫抖,開始寫作報道。也許是愛上了這種興奮的感覺,她迫不及待地要將自己的想法記錄下來。“再大的山火也不可能摧毀所有的種子……”雲間,兩架伊爾-78和一架kc-10空中加油機各自放出或者垂下它們的空中加油設備,爲排着長隊的倖存機羣進行加油。而更多的僱傭兵加油機和付費搜救隊也在向這裡趕來。龐大的搜救隊伍中,最爲豪華、設備最齊全的是一架eh-101灰背隼搜救直升機,機身上標註的價格也更昂貴,跳傘落水的飛行員們如果覺得自己的傷勢不嚴重,寧可在海里等待價格較便宜的舊式海王直升機。正因爲如此,eh-101自然自動分配給受傷更重、或者高價值目標。
水裡飄着的戰鬥機殘骸上,有的也標着單次出擊起步價格。這小小的世界就是如此奇怪,有的人收費爲他人提供保護,有的人收費救援,彼此相安無事,就只有冷冰冰的金錢關係。可是整體看來,這本沒什麼奇怪,何處不是如此呢。這些自由僱傭兵們至少互相信任。空中的倖存飛機大部分是僱傭兵的幻影iiio改進型戰鬥機,他們在完成空中加油後,還要和堪培拉號所屬的海防飛行隊匯合。
看到這些人還在堅守崗位,履行職責,在場的其他記者也並不覺得吃驚,雖然這樣的景象和很多人日常撰寫的報道並不一致。即便是此刻,很多同行也不會如實記錄,因爲他們的讀者並不要看那樣報道。
無論如何,強敵當前時,這些自由傭兵沒有潰散;寡不敵衆時,他們的意志也沒有被摧毀。死亡的陰影快速瀰漫,他們的堅守倒顯得有幾分可愛。
甲午年的大戰讓許多地方分崩離析,原來的國家、種族、信仰在發生着鉅變,忠誠的對象反覆更迭,讓普通人不知所措,甚至形成自說自話的雙重標準。僞善就像蒸發出的毒液一般,從每個人的內心中擴散出,所有人都能爲自己因**而改變的信仰罩上漂亮的外衣。(百度搜索網更新最快最穩定)
僱傭兵則不同,他們至少對金錢的忠誠是至死不渝的,這也是此處唯一不變的真理。也許普通人認爲他們只管拿錢,危機到來時便作鳥獸散;也許有人說,誰給錢、他們就給誰幹,是不值得信賴的人。聽上去不無道理,但這是從說話人的角度出發的。對於僱傭兵來說,他們忠誠於自己的職業,爲自己的職業榮譽而犧牲。這是僱傭兵的生存之道。
雙十字艦隊襲擊事件,毫無疑問將重創這裡的市場信心,但不會打垮在這裡生活的僱傭兵的意志,他們反而變得更加堅韌不拔。在這個世界中,只剩下他們還有信念,這也是這個世界的悲劇之處。
珂洛伊朝舷窗外看去,蒙擊駕駛的蘇-34雖然斑駁累累,但平穩得讓人安心。
他永遠是這樣一個不用擔心的人。
只不過,無從得知到底是飛行計劃安排得過於得當,還是命運的巧合,自己又要隔着那麼遠的距離去目睹這混蛋去救另一個女孩。
看着心目中的英雄一直這樣,也許也不錯,就像是閱讀最喜歡的書一樣,至少最後還不賴,有個讓人安心的結局。
但是,不知道要經歷多少,自己才能成爲最終結尾的女主角呢。
不知什麼時候,他才能說出自己要聽的話。
珂洛伊抿了抿嘴,至少她也在忠於職業,就像這些自由僱傭兵一樣。
此時,她萌生了一個想法。她想到現在的北美大陸看看。雖然一切已經成爲了過去,舊的體系和制度土崩瓦解。但是人們還要生活,前美已經完全處在自由僱傭兵的控制下,成了傭兵的天堂。
在那裡,戰術戰鬥機這些作戰載具如槍械般擴散,家庭擁有戰術級別的作戰兵器是神賦予的權利而不容剝奪。機庫就像車庫一樣平常,少年的成人禮大多是二手戰鬥機,他們成年後,需要擔負起保衛自己的家庭、農場、獨立自治州的責任。
沒有任何東西是一成不變的,歷史進程如洪流般席捲一切,很快便要波及北美。
威克島的火力支援艦擱淺事件,最後以其自行脫困而告一段落,總算沒有釀成大規模衝突,但這絕非偶發。
莫爾茲比港附近的潛艇活動依舊頻繁,北美和奧斯特里亞之間的運輸通路越收越緊,再加上啓航式的恐怖襲擊事件,這條運輸線被切斷只是時間問題,東奧的市場信心可謂一落千丈。
僱傭兵這項職業的生存需要兩個條件,消費者的存在和殺戮的需要。
經濟情況進一步惡化之前,很多傭兵會像遷徙的動物一般沿着目前狹窄的交通線流入北美大陸。甲午年戰後,昔日帝國忽然制度劇變、國家解體,那裡有更廣大的市場空間在等着僱傭兵的到來。
在這勢不可擋的巨大變革之中,誰都無法置身事外。
甲午年戰爭也許真的只是序曲。百日鬼的幕後操縱者到底何時才能真正現身。蒙擊閤眼小憩,他已經太長時間沒有睡眠了。同溫層的雙十字艦隊已經不見蹤影,l-52和kc-135兩架巨型激光攔截機朝着不同的方向撤退。他們既然停止向自己開火,蒙擊自然也不會追擊。雖然沒興趣自比於那些頭銜虛華的家傳騎士,但至少有行動的原則。
想到五哥陸通終於死去,他的眼球在眼皮下活動不已。死於天、焚於天,靈魂隨風而散,這對於熱愛飛行的人來說,倒是件令人羨慕的事情。只不過,他還在尋找自己靈魂的價值所歸。每個人的死都有去處,就像是生而爲此。自己來到這個世上、辛苦求學、不停勞作,最後,常常只是爲了來到特定的地方實現特定的價值。
他的價值又在何處。
艾莉茜蕥坐在駕駛艙的副駕駛位置上,起伏的心緒已經平靜下來了。
剛纔驚恐的下墜過程,自己明明有意識,可就是無法控制的軀體,這種感覺真是讓人感到恐怖。她知道自己正在從高空**,甚至能從更宏觀的感知體系中建立起周圍的狀態,從高處審視自己的下墜。但是她聽不到風聲,聞不到腥鹹的海風,觸不到任何東西,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但是,自己仍然有思維意識,只是覺得很模糊很混亂。心中能真切感受到身邊發生的事情,而且依靠的並非五官。
“我還活着,我仍然還活着。”
這就是當時心中的吶喊。再沒有比這種時候更令人感到孤獨和恐懼,那種靜靜地等待自己必死命運的到來,飽受痛苦摧殘。她的身體一點都活動不了,確切地說,她已經不存在於軀殼裡。可是,自己明明還活着啊。如果是父親知道,一定會立即趕來,還有學校裡的粉絲親衛隊,他們也都會立即開展對自己的營救計劃。
還有……不,還是別傻了。他們是不會來的。
艾莉茜蕥感覺到了一種怪異的、熱乎乎的感覺包圍着身體,難以言喻,像是要融化在奶油裡似的,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她想到了媽媽,那麼多年來,她再次勇敢地回憶起過去的往事,這全都是因爲那首聖歌《末日經》的變奏曲《死之舞》。爲什麼要讓自己在回憶中重複體驗,難道是在召喚她嗎。
她無法確定,那是已故母親的呼喚,還是家族使命在徵召。
自己靈魂的命運到底是什麼。
艾莉茜蕥已經感知到,就快要死了。雖然軀體無法掙扎,但她仍試圖從靈魂的最深處吶喊出最後的聲音。想要閉上眼睛,可是這時候竟然連眼睛都不能閉上。
那個時候,希望如同滅燭殘煙。
忽然,自己好像有了聽覺,她聽到巨大的轟鳴聲。努力擠了擠眼睛,面前出現了一個巨型白色怪物,慢慢降到面前。它的背上生有六個寬大的翅膀,後面散發出刺眼的光芒。這白色怪物***現了一個人,艾莉茜蕥能看見,那是蒙擊。
他把自己拉進懷中。
艾莉茜蕥覺得自己的靈魂彷彿從深淵中浮了上來,回到軀殼中。她感受到了緊緊的擁抱,他胸口的溫暖。她任憑蒙擊拖動自己柔軟的軀體,解開受損壞的個人飛行翼,然後被他拉回蘇-34的座艙。
靠坐在彈射座椅上,對外界的重新感知逐漸恢復。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艾莉茜蕥才反應過來,剛纔的白色怪物就是蘇-34戰鬥機,已被燒至焦黑的外壁面表層和防鏽漆完全剝落,露出的蒙皮呈現出不均勻的石灰般白色。
她只記得蒙擊查看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完成空中加油,設置導航和自動駕駛儀。
可是,這傢伙爲什麼不知道過來,和自己說說話。
艾莉茜蕥還等着他取笑自己“這個永遠不會注意後面的小傻瓜。”
這傢伙要是敢如此嘲弄本小姐,便回敬說:“還不知道誰纔是那個會自己跳出飛機的大傻瓜。”作爲飛行員,自己跳出飛機座艙,再沒有比這更傻的人了。
接下來,他肯定會問,“你爲什麼回來。”
自己已經想好了,當他那麼問,就反問他:“你爲什麼來救我。”
可是,這愚鈍的傢伙完成一切之後,竟然靠在那裡,眯上眼,一臉倦容舒展開。難道這個大傻瓜在睡覺,真是肆無忌憚,難道他真的睡着了,他可真夠傻的。
也許全世界有很多傻瓜都會從自己溫暖的小安樂窩中跳出來,沒頭沒腦的。但是,爲了自己而跳出來的,卻只能找到他一個啊。
艾莉茜蕥覺得身體已經差不多恢復了,便解開安全帶,勉強站起來,起身靠到蒙擊的身邊,偏着腦袋,用她的臉輕輕蹭了蹭他的面頰,又使勁擠了擠、靠了靠。接着,她側過臉斜視蒙擊,就像看自己**邊的泰迪熊一樣,然後,又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面頰。他竟然真的睡着了。清晨的陽光迎面射進座艙,未來的大門已經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