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他是主人我是僕
北月部落並不是我印象裡的蠻荒之族,這裡的人着裝極似漢服,黑髮黃膚黑眼睛,比起千櫻國的人多了幾分古樸的氣息。
我與小景在第三天的傍晚,朝霞遍染了北月的天空時,來到了這座名爲亡月的都城。城牆深黃,彷彿風一吹便能飄起一層黃沙。
已經快天黑,街上人仍很多,應是有夜市的。我與小景問着路找到一家客棧住下,奔波幾日,我們吃過飯便睡下。
翌日。
客棧來了一隊官兵,領頭的是位將軍,身形高大,面容冷峻,如鷹隼般的目光掃視着大堂裡的客人。
我與小景坐在窗前,我撕着手裡的饅頭,一面吃,一面盯着這羣人。
將軍目光定在我身上,不再移動。
他朝我走來。
我手一抖,手裡的饅頭落到地上,沾上灰塵。小景道了句,“不可浪費糧食。”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麼?
將軍無起伏的深厚嗓音道:“沈姑娘,請隨我走一趟。”
我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沈?”
將軍道:“入城的外來人會登記身份。”
我拍了下額頭,早知昨天該填假信息的。不過……我望向他,“去哪?”
將軍眸光起了絲變化,頗爲崇敬地說出兩字,“王宮。”
我對他扯脣笑了下,走到小景身邊,低聲問,“你打得過嗎?”
小景面色波瀾不驚,道:“不打。我們本就是要進王宮找爹的。”
這爹叫得可真順口!我與景玉鬧矛盾那幾天,他必定跑去找小景去了,不知怎麼讓小景認下他的。
將軍領着我去見他們的大王。
小景卻被留在宮外,由一隊士兵陪着,我覺着像監視,小景倒是一臉淡定。
王宮的地上倒似一片結冰的海洋,清澈地倒映出我的影子。陽光反射出炫目的光輝,顏色各異。
我道:“你們的地面是冰?”
它怎麼不融化這纔是我好奇的問題。
將軍道:“此乃水晶地面。”
我“哦”了一聲,側頭看將軍,道:“你們還挺有錢的。”
王宮的華麗倒在其次,最令我訝異的是這宮內居然沒有太監宮女,我能見到的只有一個個相貌清秀的少年郎,着一襲淺墨色薄衫,長髮披在肩頭,只以一根素色髮帶挽着。
將軍道:“這些是服侍主子的小侍。”
連卿是有多好男色啊,我忍不住擔心,一會兒見到的他會不會正被一衆美男環繞,而景玉也在其中?
我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連卿不似皇帝着深黃龍袍,他踩在碎玉所鋪成的地面,只留給我一個背影,身上是一襲雪白錦袍,發如墨,衣似雪。面前有一張兩米多長的大桌子,上邊鋪着薄薄一層紙,邊兒上的小桌子上擱着繪畫工具。
他正微微俯下身,手裡拿着一支毛筆,袖擺寬大如雲層飄蕩,仿若還有淡淡的霧氣自他周身環繞。
將軍並未進來,殿內只我們兩人。
畫上的連卿尚是年少,身量單薄,姿容卻已是頗美。如今的他……我不願知道他的模樣了,我怕景玉真會迷上他而不要我,因爲這個人給了我一種強大情敵的危機感。
他淡定自若地在作畫,而我卻提心吊膽地站在他身後。
我已似落了下風。
時光靜幽幽淌過,半點聲息不聞。
連卿擱筆,袖袍漂浮如漂亮的漣漪,他轉身,輕聲笑道:“過來看看。”
他的聲音好似天山之上渺渺仙音,清冽中透着清和。
我只恍惚看了眼他的臉,便垂下頭,走過去。
兩米多長的畫紙上,天空蔚藍而清新,白雲似被風吹着散去,青草依依,彩蝶飛舞。
這只是背景。
重點在於畫中的人物,有坐有站,或彈琴,或望天,或微笑,或蹙眉……百種姿態,千般風情。
我的目光只在一人身上停駐了。他斜倚在樹邊,紅衣如火,一張漂亮到妖冶的面容,淺色的眼眸漫不經心地望向我的方向,好似他真的看見了我。
這是他少年時候的面容,比之如今,少了成熟而深沉,卻多了絲輕狂意氣。
“這些人是吾的公子,很好看麼?”
身側,連卿的話飄過來。
他的公子定義怕是特殊的,我明白了燈會上的那位年輕公子爲何稱景玉爲“十一公子”。
我手倏然握緊,泛出些蒼白之色,竟是這樣的意思麼?
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按在了畫紙上,我側頭看去,連卿微微俯身瞧着我,仿若打量新鮮物件的眼神。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半晌,評判般笑道:“可惜了。”
我道:“可惜什麼?”
連卿鬆開手,笑容似清淡飄散的雲,“可惜你是女兒身。”
我冷笑,“大王是見到稍有姿色的男子便會動心麼?”
連卿有絲意外,道:“吾之意豈是你可揣測,告訴你也無妨。吾的十一看上你了,若非你是女子,吾便把你送他養着開心也無妨。故而,吾方纔嘆了聲可惜。”
我瞪着他,對他這副將我當成局外人的姿態很怒,分明我纔是和景玉最親密的人,哪怕他們有過什麼,至少,景玉如今只是我的。
我道:“他從來不是你的!我來這裡便是要帶他離開!”
連卿笑道:“十一昨兒剛提出離開的事兒,你便來了。這下,他倒是不用急着走了。”
我怔住。
連卿又道:“十一早已與吾簽下了賣身契,吾若不同意,他無法離開。只是十一心有所屬,這倒着實讓吾頭疼了些。”
我道:“你有那麼多男人,還缺景玉一個麼!他欠你的,我替他還,只是你必須放了他!”
對着一個男人說出“你有那麼多男人”這種話,我心底生出絲奇異的荒謬感。
暗戀的人被個小學弟奪走便罷了,爲何如今連景玉都被眼前這個笑得閒適悠然的男子給奪走?
連卿道:“吾之心頭愛豈可割捨,十一斷不能讓予你。”
我怒道:“你不讓,我便搶!”
對待情敵,氣場一定要強,我努力做出一副凌然高傲的姿態。
奈何,連卿仍是溫溫淡淡,沒把我放在眼內,他勾脣淺笑,道:“吾改變主意了。”
我驚喜道:“你決定讓我帶景玉走?”
連卿緩緩一笑,道:“吾不讓你走了。十一爲你而生了去意,若你呆在吾身邊,他自然也得守在吾身邊。”
這個邏輯倒是……沒錯!我冷笑,“你以爲我會呆在你身邊?”
我就差再加上一句“做你的春秋大夢!”。
連卿的笑容微含深意,他道:“吾自有辦法讓你比小貓還要乖巧。”
貓……很乖巧麼?爲何我想到的卻是張牙舞爪這個詞……
連卿的袍袖如同風一般飄在我臉上,冷冷的幽香一縷縷地縈繞過來,我的力氣如同被抽走般漸漸流失,神志徹底消失前,我道:“你丫的暗算我!”
我不記得任何事情,包括自己的名字,醒來那一天,我迷茫而呆愣地坐在榻上。
一個長得極好看的男人告訴我,我名爲十二,摔傷了頭所以失憶了。他是我的主人連卿,我是他的僕人十二。如此定義,便是我們的關係。
他將我交給一個俊俏的少年,少年告訴我,他叫飄花,以後便是我的小侍。
在他帶我去十二宮的路上,十二宮也就是連卿分給我的宮殿。我問飄花,“小侍是什麼?”
飄花想了片刻,道:“與僕人的意思差不多。”
我困惑,“我是僕人,怎麼你還是我的僕人?”
飄花愕然半晌,找到解釋,“住在清水巷內的皆是主子,十二姑娘住在十二宮,自然也是我的主子。”
我依然明白了,原來主僕也是分等級的,說不定還會冒出個飄花的僕人來呢,我這般說了,飄花便訥訥地道:“我這等姿色豈會入了大王的眼。”
我由此得出,我姿色甚好,是以入了主人的眼。我有些憂愁的是,自從那日在主人宮內醒來見了一面,他便再沒來找我。
我整天呆在十二宮內,在椅子上一坐便是一整天,飄花說坐多了不好,讓我站會兒,我便又改成一站一整天,飄花索性不管我了,只望着我直嘆氣,道:“十二姑娘也太呆了些。”
我則瞪着他,道:“主人沒吩咐我做任何事,我便什麼都不能做。”
有一天,飄花說怕我悶壞了,把我拖到臺階上曬太陽。我站在臺階上,注意到樹上有個小窩,忍不住生出了爬樹的衝動。沒有主人的命令,我自己爬上了樹,掏了那個窩,在樹下捧着我窩中取出的蛋,呆呆地笑。
“十二,你怎麼搞成這副髒兮兮的模樣?”溫和含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擡頭望見了連卿俊美的臉,手中的蛋掉下去,摔爛了。
我低頭,嘆道:“蛋碎了。”
連卿沒答話,我看見他的臉色有絲奇怪,忽覺自己的錯事,忙道:“主人,我不是故意爬樹的,只是一時想看看那個窩裡是什麼東西。下次沒有你的吩咐我絕對不會亂動了。”
連卿忽而笑了,他伸手從我頭上拈下一片樹葉,道:“十二真是個聽話的小貓。”
主人在誇我!主人好溫柔!
我的眼睛發光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