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他愛我,愛到海枯石爛,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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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陪我用過早飯,便與蘇佑臣一道出府去了。我本打算去見尹夕顏,彌補一下我對她所犯的過錯,奈何沒走幾步,便被面色不善的瑤姬給攔住。
我挑了下眉,“有事?”
瑤姬質問,“你怎麼沒去找我?”
我道:“我爲什麼要去找你?”
瑤姬瞪我,“昨天你明明答應見過王妃就去找我。”
我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
瑤姬分明有氣,忍住了,語氣難免生硬,“昨夜你又和公子在一起?”
景玉也就是有一副好相貌,內心卻堪比毒蛇,害人時還能面帶笑容,和這種虛僞狡詐的惡魔在一起有什麼值得嫉妒的!真是……心塞!
我撇撇嘴,“算是在一起。”
瑤姬面色微冷,瞥了眼我身後的綠兒,語氣頗酸,“真沒見過侍女自個兒還帶丫鬟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
綠兒怒道:“姑娘你又算什麼東西?我家小姐哪兒是侍女了?景公子親口許下娶小姐的諾言,小姐是公子未過門的娘子,怎麼就不是主子了?”綠兒冷笑,“我看是姑娘愛慕我家姑爺,所以在這裡找茬生事,別以爲我家小姐好欺負,待會兒我就告訴姑爺去!”
我暗暗汗顏,綠兒這丫頭雖說是在爲我出頭,可這一口一個小姐姑爺的,撒謊撒得真是一氣呵成,瑤姬的臉都快氣得發綠了。
瑤姬道:“賤婢!誰容許你說話了,滿嘴的謊言,也不怕污了公子的聲譽!公子是何等人物,豈會娶她這種身份不堪的女子?”
本來我不在意瑤姬如何說,只當看戲罷了。只是她居然如此擡高景玉貶低我,景玉哪一點勝過我了?我心中不平,本就對景玉萬分厭惡了,此刻更忍不住道:“他怎麼就不會娶我了?景玉親口說,他愛我,愛到海枯石爛,天崩地裂,生生世世都不願離開我呢!”
瑤姬的身體僵硬了,臉色亦是僵硬。
我以爲她被震驚加嫉妒搞得反應不過來,繼續打擊她,“而且,景玉還說,若是此生我不能嫁他,他就會心痛得死掉啊!”我擡高下巴,睨着她,“所以——你要搞清楚,不是他不娶我,而是我不願嫁他!”
綠兒扯了扯我的衣衫,湊近我耳畔道:“小姐,你怎麼編得比奴婢還要誇張,沒人信的!”
“當着朕的面,你們說話能否收斂點?”
低沉平淡的聲音乍然在身後響起。
我扶額。臥槽,他怎麼來了?
綠兒嚇得身子一顫,“景……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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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間灑落的細碎光芒照在景玉俊美的容顏上,如玉生輝,他擡起眼眸望向我,深幽的目光。
蘇佑臣站在他身側,望着我,明顯被我震驚到了。
瑤姬仿若抓到什麼把柄似的,語調含了興奮,幾步小跑到景玉身側,“公子,你全聽見了吧?芊芊揹着您胡言亂語,頂着您的名號狐假虎威,這是在詆譭您的名聲啊!您這樣尊貴的身份,怎麼可能會說出那些荒誕不經的話來!有些人就是恃chong而驕,不懲罰的話,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景玉目光淡淡的掃過去,瑤姬立刻噤聲。
景玉道:“蘇大人,把這女人帶下去,賜死。”
景玉平淡地就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蘇佑臣執行這種命令很是駕輕就熟,知曉瑤姬會哭鬧便伸手一點,她暈倒在地,蘇佑臣抱起她離開。
綠兒身子在顫抖,她扯了扯我的衣袖,低聲道:“小姐,那位姑娘沒說幾句就被賜死了,我們……我們是不是要被分屍啊?”
綠兒泫然欲泣的臉看得我氣悶,“分你個頭啊!有點出息好不好!”我冷冷看了景玉一眼,“別讓某些人看笑話!”
景玉溫和地笑,凝視綠兒,“綠兒,退下。”
綠兒連頭都不敢擡,耳根子紅得要滴出血來,低低應了一聲,跑着小碎步離開,從背影看來,像是惷心萌動了。
惷心萌動……
我微微挑了下眉頭,涼森森道:“哎呀,公子可真是溫柔又多情,連一個小小的丫鬟都要以色相誘呢!”
我的譏諷半點不起作用,景玉邁開修長的腿,走至我身前,神情似笑非笑,語調蘊着溫柔道:“我愛你,愛到海枯石爛?天崩地裂?生生世世不願分離?”
我語噎,只覺恨不得拿一棍子敲暈他或者敲暈自己,咳嗽一聲,轉過身,不肯面對着他。
“我信口胡說,你聽過就算了,別再提了。”
景玉彷彿已經習慣從背後突然襲擊,甚是自然地攬住我的腰,側頭盯着我的側顏,笑道:“你若不嫁我,我會心痛得死掉。”
我咬脣,“不是說不提了嗎?”
景玉聲音低沉而動人,“若我真的會心痛得死掉,你是嫁還是不嫁?”
我拉下腰間的手,走出他的懷抱,轉身,微微笑了,“我說過,你死了,我只會吹簫弄笙地慶祝。”
景玉也笑,“公主,我不會給你慶祝的機會。”
我冷笑,“你還想拉我一起死?”
景玉凝視我,眸光如水,“公主,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他脣角染上微笑,“所以——我會努力地活下去,在你死之前,我絕對不會死。”
我嗤笑道:“你這樣說,我會以爲你真愛上我了。”
景玉道:“嗯。”
我,“……我不愛你。”
景玉道:“我知道。”
我道:“我也不信你愛我。”
景玉道:“這個可以證明。”
我諷刺道:“怎麼證明?禁錮我的自由,讓我變成你的玩物,這就是你愛我的證據?”
“我從未想過禁錮你的自由,你覺得自由被限制,不過是你想離開而已。”景玉凝視我,“除了離開,你想怎樣都可以。”
我奇怪地盯着他,“你確定怎樣都可以?”
景玉道:“君無戲言。”
我道:“我忽然很懷念以前做奴才的那個你,不如你跪下讓我回憶一下。”
我的刻意刁難對於景玉顯然……不算刁難。
他勾起薄脣,垂下了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眸,緩緩掀開衣袍,雙膝跪在地上,垂首時頸側肌膚潔白如玉,聲音如水自然流淌,“景玉見過公主殿下。”
景玉見過太子殿下。
他的聲音與記憶中那道蠱惑人心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初見時作爲奴才的他也不過對我微微垂首行禮,如今做了皇帝的他卻對我下跪了,是他果真用情至深,抑或是別有用心?
我沉默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景玉,看他臣服的姿態,真是莫名地令人忐忑啊,就像是一隻嗜血成性的兇猛老虎忽然乖順地匍匐在螞蟻腳下,怎麼看都覺得萬分……詭異。
在忐忑的同時……也挺大快人心。我很想仰頭大笑三聲,“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只不過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誰知道老虎什麼時候會一躍而起,將螞蟻踩得粉身碎骨?
我端着一張高貴冷豔的面孔,道:“起來吧,我不過開個玩笑而已,你何必真跪啊!”
腿忽然被人抱住,我低頭,景玉跪在地上,對我微微一笑,溫聲道:“很開心,公主已經能與我開玩笑了,我們變得更親近了些。”
我,“……麻煩你鬆開手,可好?”
景玉牽起我的右手,緩緩低頭,在我手背落下輕柔一吻,道:“公主之命,臣定當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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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
王府安靜的樹林裡,昏暗的光線照出一條修長的身影,長長的影子如同墨水畫在栗色的泥土上,久久地未曾動過。
我揉了揉站得發麻的雙腿,沈君臨派人請我來到樹林,自己卻又不說話,我們已經如此站了接近十分鐘。
我咳嗽一聲,幾隻飛鳥撲朔而起,還有烏鴉“呱呱呱”飛過頭頂。
“王爺,你請我來有何事?”
沈君臨地上的影子動了動,他擡起頭,凝視我,語氣幽長,“瑤姬死了。”
我語氣悲痛,“嗯,她死了。”
沈君臨似乎皺了眉,“景玉此舉是在挑起爭端,他在暗示本王,他已經準備動手了,江南,他勢在必得。”他陰沉下臉,“他如此挑釁,實在太不把本王放在眼裡!”
王爺,您實在想太多了!景玉有沒有挑起爭端的意思我不知道,但他殺瑤姬絕對只是因爲她太放肆。
在景玉眼裡,我是他的女人,瑤姬瞧不起我,便是瞧不起他。
我默了一瞬,深沉道:“王爺預備怎麼辦?”
沈君臨道:“景玉此來江南,發放糧草錢財賑濟災民,甚至送了一批女人到軍營,江南百姓至軍兵皆對他印象甚好,他這是想動搖我江南衆人的心。”冷冷的聲音,“他這算盤可打得真精,想不費一兵一卒便智取江南,本王定不會讓他的陰謀得逞!”
原來景玉每天出門是去收攬人心了,別的本事暫且不提,景玉蠱惑人心的本事那可是登峰造極,他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啊!
我附和着道:“對!王爺,江南是您的,我們只認你這一個主子,什麼景玉早晚會死在你手裡!”
沈君臨道:“本王要先毀了他在江南營造的明君形象,再找個由頭攻打京城!”
我忍不住追問,“怎麼毀?景玉挺聰明的,應該不會輕易犯錯給人留下把柄。”
沈君臨的目光幽幽地盯着我,我忍不住背後發涼,“王……王爺,你該不會想讓我去毀吧?”
沈君臨冷淡道:“就憑你的本事,夠資格去毀他的名聲嗎?”
喂——這樣瞧不起人,被景玉知道,他會滅了你的!
我虛心請教,“那王爺的意思是……?”
沈君臨道:“本王要你給景玉下藥,然後……”
沈君臨話未說完,我便驚叫,“你……你要我殺了景玉?”
沈君臨蹙眉,“暫時還未研究出無色無味的致命毒藥,只是讓你給他下情花毒罷了。”
我道:“情花毒是什麼?”
沈君臨冷冷地盯着我,不知爲何,他面色似有了幾分難堪,道:“不該你知道的便不要多問,你只管去做就是。”
我抿脣,“若被景玉發現,我會被他殺掉的。”
沈君臨道:“此毒無色無味,你只需將其塗在脣上,他若吻你,必然中毒。”
這、這便是美人計?
我搖搖頭,“還是不行。他中毒之後也會猜到是我下毒的,我依然會被殺掉。”
沈君臨道:“只要這一次你肯下毒,本王會給你蝕心毒的解藥,並且派人護送你離開昭陽城。”
他不說,我都快忘記自己中毒的事了。聽起來,若真能從此脫離景玉的掌控,也未嘗不可。
我忍不住問了句,“中毒後,景玉……會死嗎?”
沈君臨蹙眉,“你在關心他?”
察覺他懷疑的視線,我忙道:“我只是不想殺人而已。”
沈君臨道:“不會死。”
我低頭掙扎了一番,終是點頭,“好,我便答應你,只是王爺不要食言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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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怡人,淡淡的月光灑在青石板路面上,我低着頭,手裡握着方纔沈君臨交給我的情花毒。
情花毒,中毒後會怎樣?
“芊芊姑娘。”前方一道纖細端莊的身影靜靜站着。
我將瓶子塞入袖中,迎上去,微笑,“王妃,好巧,你也來散步?”
尹夕顏道:“不巧,本宮正是來找你的。”她淡淡地凝視我,“本宮請你帶的話,不知你可帶到了?”
雖然語氣平淡,我仍從中聽出了一絲急切和期盼。
我暗暗嘆息,面上不動聲色地道:“王妃,話是帶到了,只是……”
尹夕顏面露急色,卻也算有了幾分五年前的模樣,“只是怎麼?景玉不同意?還是景玉提出了別的什麼條件?你快說,不管怎樣,只要他肯將陛下帶到我面前,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他。”
我怔住,心中滋味實在不好受,這場穿越,我未愧對任何人,如今卻是欠了她的。
我嘆了口氣,不去看她,只望着天上的月亮道:“只是公子說……你要找的陛下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死了?”聲音猶有幾分茫然。
我轉頭看向她,“是,她死了。”
尹夕顏搖頭,“不會的,他怎麼可能會死?”
我本想說沈君臨派人把她推下了懸崖,轉念一想,他們是夫妻,日後說不定還有和好的機會,便改口道:“她不死,景玉又怎麼登基做皇帝?”
尹夕顏倏然盯着我,“你是說景玉殺了他?”
我不願再欺騙她,只好沉默以對,只是這種沉默也代表了默認。
月光下,尹夕顏的臉色蒼白如紙,本就單薄的身形顯得孤寂絕望,眸中淚光閃爍。
“王妃,你……”我憋了半天,只說了句,“別太傷心。”
尹夕顏茫然無神的眼珠對上我的,忽然,她轉過身,裙襬在奔跑時肆意飛舞,就像是一隻斷翼的蝴蝶疾速掉落。
我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她。”有聲音從背後傳來,淡漠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眼中飛快劃過一絲厭惡的情緒,回頭望去。
琉璃燈的光華淡淡地照在那人身上,無星無月的晚上,他的存在令周圍的景緻都明亮幾分。
真是……耀眼的生物!
對於尹夕顏的愧疚纏繞心間,我的語氣不怎麼好,“你都聽到了?”
景玉沉默。
我道:“我不知道你與沈家有什麼舊仇,但是,你已經害了我那麼多次,應該夠了吧?”我冷冷一笑,“我誣陷你害死沈寶兒,你是不是很生氣很憤怒?如果你繼續將我留在身邊,那麼,我只能提醒你,小心不要被我報復了。”
“不算誣陷。”景玉的聲音平靜,他走過來,低頭凝視我,“那一次的確是我放棄了你,害得你掉下懸崖。”
“你看起來完全沒有後悔。”我盯着他。
景玉眸色幽深地看我一眼,“我此生所後悔的事情只有一件——”語聲微頓,一字字如珠滾落在我心上,“那便是沒有早點殺了你。”
“……哈,終於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吧?”我譏諷地盯着他,“之前還假惺惺地說什麼愛我,什麼不准我離開,其實不過是你的另一個陰謀吧?還好我沒上當,狼來了的故事你聽過沒?想來你是沒聽過了,否則也不會如此愚蠢地故技重施!”
說到這裡,我忍不住打量他一番,“美人計你用得很是純熟嘛!是不是以前就靠着女人上位的?否則你一個太監怎麼可能做到如今的位置?”
我只是見他容貌妖孽便以此胡編,沒料到景玉的面色卻變得僵硬了,薄脣緊抿,甚至泛出了一絲蒼白之色,猶如風雨侵襲後褪色的花瓣。
我本想問“怎麼了”,他卻已經大踏步往前走,我盯着他越來越遠的背影,想到了“落荒而逃”這個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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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成爲景玉侍女的那天起,我便被迫與景玉*一室,雖是清清白白,在外人眼中,儼然把我看成了景玉的通房侍女。是以我習慣性地往景玉的房間走,卻在門口被……攔下了。
門口的兩個侍衛我認得,是上次不肯讓我離開景玉房間的那兩位。
“芊芊姑娘,景公子吩咐過不見任何人。”
“……誰要見他了?我只是回屋睡覺!”
侍衛嘿嘿笑了聲,壓低聲音道:“我看姑娘的本事也不過如此,這才幾天的功夫,裡邊兒那位就不想睡你了,王爺讓你做臥底,也真是高看你了。”
我道:“你們讓開。”
侍衛嗤笑,“這還上趕着陪人睡麼?姑娘若是怕寂寞,我倒不介意陪你一晚上。”
話音落下,門緩緩拉開,修長的身影浮現在眼前,景玉面沉如水,一雙淺色的瞳仁隱隱帶出一絲戾氣,在他平靜的表面下,我察覺到了一絲躁動。
兩個侍衛立刻噤聲,大禍臨頭般的神情看得我忍不住笑了,景玉的目光掃過來,我收住笑,很無辜地與他對視。
我進屋後,景玉反常地沒有與我說任何話,我敢肯定,他已經自動地把我當成空氣。
景玉背靠着牆壁坐在窗下,一條長腿半屈起,手擱在彎曲的腿上,另一隻手裡抱着懷中的酒,姿勢隨意灑脫卻又不失優雅氣質。漆黑的長髮遮擋住他的臉頰,只餘下一片暗影在弧線優美的下頜。窗外的夜風輕輕地飄入,捲起他側頰的髮絲,風止,髮絲輕輕垂下。
他低垂着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時而仰頭喝酒時,能隱約看見他冷漠如冰的神情,仿若一切人與事都與他不相干,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濃郁的酒味飄入鼻端,我忍不住捂住嘴,道:“景玉!你別喝酒好不好,真難聞!”
景玉沒搭理我。
“景玉——”我大聲叫他,他依然不理我。
他今晚的反應真奇怪,先是莫名其妙地拋下我獨自離開,又不準任何人進屋,進屋後又一直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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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景玉面前,絕對不是想要關心他,只是想知道他爲何如此……我想了下,還真不好形容。
他像是失戀後的借酒消愁,卻也像是家破人亡後的痛不欲生,反正就是看起來好頹廢好*好憂鬱。
不管哪一種,都讓我覺得很開心。
心情很好的我,覺得蹲着看他*太累,這種千年難遇的情況出現在他身上,我得好好欣賞一番。
我搬了張小椅子坐在他面前,又抓了把瓜子,一邊嗑一邊吐,不小心有瓜子殼掉到景玉衣襟上,我說了句,“對不起啊!”
景玉酒量極好,幾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從自己的爛醉如泥裡發現了他千杯不醉的本事,所以,盯着景玉一直喝酒,我完全不用擔心酒後亂性什麼的。
地上的瓜子殼越來越多,景玉身側的空罈子亦越來越多。
即便景玉向來優雅完美的形象突然*下來是很吸引人的奇觀,但如此看了幾個小時,我表示審美疲勞。
我忽覺有些犯困,嗑了太多瓜子,口中亦乾澀得緊。景玉還在喝酒,他的髮絲上還沾了些許瓜子殼。
從景玉纖塵不染的衣着到曾經見過的高雅景園,我可以判斷出,景玉大約是喜潔的,或許忍受不了一點髒污。如今,頭頂着瓜子殼還能若無其事地喝酒,我想,他可能真醉了。
我咳嗽一聲,揉了揉僵硬的腿,彎下腰,笑道:“景玉,把酒給我喝一點。”
景玉沒反應,靜得如睡着了一般。
我又道:“景玉,你不能如此自私,好酒應該和大家分享。”
雖然喝茶也能解渴,但是我忍不住想喝點酒。
景玉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酒量好到千杯不醉的他,不可能是醉了。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別這麼吝嗇啦!”
手指剛碰觸到他的衣袖,便被握住,或許用握住也不太妥當,應當是扣住,用力得他的手背但泛出了青筋。
臥槽!疼啊!
“放、放手啊!”
我大叫着,伸手推他。
窗口的位置並不算明亮,我的身子擋住了燭光,隱約可見的黑暗中,景玉緩緩地擡起頭。
面無表情,唯有那一雙眸子寒冷暴戾,透露出兇殘冷酷的氣息。
那麼靜靜地望過來,讓人不寒而慄。
隨着他擡頭的動作,我注意到幾顆瓜子殼掉落下來,嘴角微抽,然而當景玉的目光鎖定在我身上,我笑不出來了。
他的眼神太過讓我驚駭,以至於我忘了收回推他的手,以至於那隻手仍停留在……他的胸口。
燭光半明半昧的屋中,俊美的男子與美麗的少女相對而視,少女的手撫摸着男子的胸膛,男子深情地握着少女的另一隻手。
啊……真是讓人熱血沸騰的畫面,接下來……也並沒有怎樣。
如果俊美的男子不是景玉的話,我此刻還真會幾分心動的感覺,然而,我只是蹙眉,“景玉,你抓着我的手,很痛,還不快放開?”
景玉垂眸掃過我與他交握的手,做出了一個讓我瞠目結舌的舉動。
他居然拿出酒倒在了我的手上,冰冷的**順着手流下,打溼了他的衣襟。
我見鬼似的地盯着他,“你真醉了?我只是問你要酒喝,你把酒倒我手上幹嘛?”
景玉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圈,狹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瞳仁,淡淡地吐出一字,“髒。”
我面色僵了下,忍不住低頭打量自己,一身乾淨的白衣,可以稱得上白衣如雪。
反觀景玉,渾身散發着濃郁的酒味,髮絲凌亂,衣襟散亂還略帶着溼意,雖然不至於髒亂,卻也可以稱得上落魄頹廢。
在我尚且沒有吐槽嫌棄景玉這副形容的情況下,他居然說我……髒?
我擼了一把袖子,站起身,左右扭了扭身子,對着地上靜靜凝望我的景玉,道:“好久沒有如此興奮地想要做人的衝動了,景玉,過來,讓本姑娘好好地發泄一下衝動。”
景玉目光淡漠,卻是沒有了先前那冷酷兇殘的氣息。
他盯着我。
我恍覺自己說的話好像……有那麼幾分不對勁。
頭腦發熱,語速太快,是以揍人的衝動變成了……
在景玉的注視下,許久不曾臉紅過的我,渾身都不自在了,遂跺了下腳,咳嗽一聲,道:“我說的是揍人,懂不?”
景玉今晚很沉默,沒得到迴應,我更覺尷尬,抱着小椅子到離他最遠的一個角落,將頭埋在膝蓋上。
丟臉死了……丟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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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自己是在椅子上睡着,醒來卻已經在榻上,身上還搭在一襲錦被。
我坐起身時,有人開門進來,陽光飛舞在他周身,紅衣耀目,神情淡然,脣角笑意溫柔。
“芊芊,你醒了。”
我看得怔然,這是熟悉的景玉,昨晚的那個他,彷彿只是我做過的一場夢。
景玉掀開被子,自然地拿起衣衫替我套上,我伸手擋住。
景玉溫柔地注視我,“芊芊,我來就好。”
他這種看似溫柔卻不容拒絕的態度真是……讓人厭惡,我只好任他替我穿好衣裙。當他蹲下身,替我穿鞋子時,那種被當成玩物掌控在他手心的感覺更強烈。
我忍不住譏諷道:“昨天不知道是誰嫌我髒的,你現在還替我穿鞋,難道是忘了?”
察覺到景玉的手微微一頓,我看向他。
他擡起頭,對我微笑,溫聲道:“芊芊,即便是男人,一個月亦是會那麼幾天心情不好的。而且,我並沒有說過你髒,在我心中,芊芊是世上最美好的姑娘,雖然笨了點,脾氣也不好,做事衝動了些……”
我聽得眉心一跳,男人心情不好論暫且不提,他真的確定他如此形容的姑娘會是最美好的,而不是最糟糕?
景玉低聲道:“很抱歉,讓你看到那樣不堪的樣子。”
那也不算不堪吧,只是……回想起來,我發現,昨天的景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真實。昨天的他……脆弱得不堪一擊,沒有任何僞裝地呈現出他的情緒。
相對於任何時候都從容溫柔的景玉,我更願意面對昨天那個他,至少有自己的情緒,沒有刻意僞裝什麼,顯得真實自然。
我盯着景玉,道:“你說你愛我,可是我完全感覺不到你對我有任何愛意。即便你說的是假話,你也能僞裝得與真的一般,我曾以爲自己的天賦是演戲,但是,在你面前,我方知道——”我微微笑了,“你纔是真正天賦異稟的演技派。”
景玉脣角的溫柔笑意散去。
我道:“所以,不要再對我好,也別說愛我的話。分不清真假的我只會下意識地認爲你在說謊,畢竟……你很擅長欺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道理,你應該很明白吧?”
景玉目光幽深地凝望我,“我說過我會證明。”
“你的證明對我來說——”我冷靜地直言,“沒有任何意義。哪怕你證明了你的愛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因爲……我不愛你了。”
景玉垂眸輕笑,“我也有說過,你不愛我並不重要,只要你屬於我就好。”
我道:“……你令我感到厭惡了。”
厭惡到想吐了,我揉了揉肚子。
景玉微微一笑,“女人總是口是心非的,對不對?我的公主。”
對你個大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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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拉着我用過早膳,照例便該與蘇佑臣一道出府了。蘇佑臣走進屋中,我識趣地告辭,景玉卻看了我一眼,道:“你與朕一道出去。”
有外人在時,景玉並未自稱“我”,他是將我看在平等的位置麼?
我聞言詫異地道:“公子出門辦事,我一個侍女跟着不太好吧?”難道你不怕我發現你們的什麼機密事件,告訴沈君臨麼。
景玉道:“今日是陪你出門,這幾天你在府裡也該悶着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能出門逛逛也好,我眉眼彎了下,“多謝公子。”
蘇佑臣等我們說完話,方對景玉道:“公子,那兩名侍衛已處理了。”
景玉只淡淡“嗯”了一聲,過來牽起我的手,脣角勾出淺淺的笑意,“我們走吧。”
在蘇佑臣面前,我這個侍女不好拒絕主子,直到走出府中,我才使勁掙脫掉景玉的手。
“你說你想要我留在你身邊,對不對?”我盯着景玉。
景玉瞳色泛起柔和的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能做到,我便能做到。”
我挑了下眉,“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你確定我們理解的是一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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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從景玉的話裡,我聽得出他真的明白未說出口的話,但我還是不信,他真的洞悉人心到如此地步。
景玉笑道:“你想要答應留在我身邊,卻是有條件的,你希望我別碰你,離你遠一些。我也說了,你能做到,我便能做到。”
我忍不住道:“人太聰明,有時候會遭人嫉妒的,小心被人暗算。”
景玉微笑,聲音裡有一絲感動,“芊芊,你在關心我。”
我,“……你想多了。”
景玉道:“芊芊,也不一定是聰明的緣故。我們只是心有靈犀罷了,你不必擔心我被人暗算。”
誰要和你心有靈犀啊,能被你看透心思的人多了去了,難不成都和你心有靈犀麼!我冷哼一聲,擡高下巴,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