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嶽峰雖在金闕峰之側,雖不及金闕峰那般正正朝陽,好似龍首,但論起山勢險峻陡峭,奇石兀立,卻是獨此一份,也算自成一派景緻。方泊遠同墨止來到後山,只見此處山勢陡峭奇詭,即使是此刻白天陽光充盈,此刻仍是有云霧繚繞,然而滿山蒼翠欲滴,竹柏應和相襯,景緻十分清幽別緻,
方泊遠先是將門內規矩仔仔細細地與墨止講明,所講不過是些瑣碎小事,諸如尊師重道,門內和睦,同魔道勢不兩立等等,墨止聽在耳中,心中便又再復現出孫青巖屢次捨命相救的場景,眼神之中閃過幾分黯然神色,好在方泊遠也並未善於察言觀色之人,一時之間也沒能體察,緊接着便從懷中取出一方白絹交給墨止,上面密密麻麻以蠅頭小子寫着入門的心法口訣。
原來御玄宗門下自有一套內功心法,名之爲《夕霞神功》,箇中共分三階,每階再分一十二段行功,由低至高,每進一段,難度便增一分,直至修至第十二段便是一個極大關口,若能順利突破則至下一階段,功力之變化亦如同翻天覆地一般不可同日而語,可這般變化則是更有賴於修行者自身資質及用功程度。這三階之中,自低而高,各有名諱,第一階名之曰“霞蔚”,第二階名之爲“丹陽”,第三階則是至難,名之爲“凝紫”,而如今墨止拿在手中的,自然是霞蔚第一段的內功法門,其難度也是最低一層。
然而但凡玄門內功的上乘功夫,大多消耗時日,非朝夕之功,尤其御玄宗這般玄門大派,則更注重弟子根基穩固,故而即便是這第一層功法,資質好些的弟子,也需得十日方得練成,資質若是差些,半月乃至一月之期也是有的,方泊遠當場便將自己所知的其中諸多關隘之所一一講解言明,他自身資質並非門內最高,當初修習足足練了十三天方纔成功,故而將心比心,講解得十分用心。
但墨止其實看在眼中,卻只覺又是一陣驚喜,原來沈沐川雖是破門出教創榛闢莽,自創了內外功法,但其實無論是自閒心訣,還是夕霞神功,皆是玄門正宗的上乘內功,雖爲異果,實屬同根,二者實可互爲助益,故而此刻墨止看在眼中,心中實是感覺打開了全新天地一般,心中快哉難以言喻。
方泊遠見他聽得入迷,也十分高興,當下先將白絹相傳,隨即取出腰間木劍來,便道:“師弟,咱們門中一直講求內外兼修,既然傳了你內功法門,當也再傳你一套外功劍法,二者並行,方纔算得上一套完整功法,今日傳你的功夫名字叫做‘歸元劍式’。”
說罷,長劍擺開,將這歸元劍式一一使將出來,呈現在墨止眼前,這固然亦是入門劍法,劍招樸實無華,質樸純然,劍勢周密有餘而凌厲不足,乃是一套以守禦見長的劍法,共分七式,其中偶有進招,卻大多皆是守禦之法,但在墨止早已修行過飲中十三劍那般絕難劍法之後看來,這般劍招實是不難,當即亦是記在腦中,方泊遠演練得緩慢,口中還時不時講解一番,墨止也是聽之記之,但內心之中實是早已記得十分清楚。
方泊遠見這位小師弟所學甚快,心中也頗感羨慕,他本非聰慧之人,但勝在肯下苦功,日日不輟,方纔有今日修爲,他見墨止眼中靈光閃動已是躍躍欲試,便笑道:“師弟,還有一事須得與你相告。”
墨止便問道:“師兄請講。”
方泊遠指了指後山一路怪事鋪就的山路,只見雲霧橫生,怪石嶙峋,極是陡峭,說道:“你每日需自行爬到後山頂峰方纔可以開始練功,這是每個入門弟子必經之途。”
墨止擡眼瞭望,只覺得這後山山路實是驚險萬分,且山道一側挨着無邊竹柏林,另一側全無任何遮擋扶欄,稍一不慎便要墮入深谷,哪裡還有命在?於是不禁問道:“師兄,這是爲什麼?”
方泊遠正色道:“方纔真言歌中已是說清,‘大道初萌錘鍊體’,說得便是在修行玄功之前須得先錘鍊身體,這般怪石山道便是最好的錘鍊之所,所謂內外兼修也有這般外功修行之法,只有將身體練好,後面內息修爲纔有根基可循,若是人人只得閉門誦經,那豈不成了私塾了?”
墨止聞聽,心覺也不無道理,點了點頭便要開始攀登,此時方泊遠又道:“師弟,這頭一日自然是由我帶你攀登,你無需擔心,然而日後少不得需要你自行攀爬,我需告知你有兩件事務必不得含糊,其一便是,無論如何艱難,一定要在日落前回到無爲堂,不可等到入夜。”
這話一出,登時讓墨止不解,於是便問道:“這是爲何?莫非師傅見我們回去晚了要生氣?”
方泊遠搖了搖頭,說道:“非也,你雖尚未正式拜師入門,但這也是師傅愛惜弟子所定下的規矩,你昨日也見了,入夜之後,山間起霧,目不能視,縱然是多年居於山上的長老們,尚難以算清道路,何況這山道又險,你自己亂闖只怕會有危險,故而決不能入夜不歸。”
墨止心中暗道:“量這山路雖險能有多難?有半日時光還能爬不完?”當即卻也點了點頭,道:“明白了,那第二事?”
方泊遠繼續說道:“第二件事便是不可踏入山道旁的那片竹柏密林。”說罷,指了指山道左側,一片蒼翠中竹柏如海,望着十分舒適,墨止立馬問道:“這又是爲什麼?”
方泊遠說道:“若是尋常山路白日自然無雲無霧,而這密林之中即便白日之間,也自有薄薄一層煙霧瀰漫,且這其中也算是當今掌教真人設下的一道抵禦外敵的屏障,用以保衛玄嶽峰後身不至於遭遇大批敵襲,這林中道路縱橫,暗合奇門遁甲星象堪輿之術,環環相扣,殊難破解,即便是我們也一直未能明瞭其中奧妙,一個不慎只怕便要亂在其中難以自拔。”
墨止心中微微一驚,忍不住又看了看那片竹柏密林,果然一陣乳白色雲霧橫在其間,初時看來只覺仙境一般,現在看來卻多了幾分幽深詭秘,危機四伏,當即也點頭應允。
方泊遠笑了笑,說道:“不過這兩條禁令,一般是不會有人違背的,畢竟性命是自己的嘛。來,師弟,我帶你熟悉這後山攀登之路。”
說罷,兩人便開始一前一後地攀登起來,起初墨止只覺得這般山路能有幾分艱險,而到了自己親自攀爬時方纔發覺,這般山路比之昨日山門所行,更是難了數倍之多,腳下怪石鋒利難行,山勢陡峭百折千回,實是從未見過這般山勢,只爬了直線不過片刻,已是連轉了數個彎,墨止不禁累得渾身起汗,口中連連大喘。
“你第一次爬,必然不順,不過無需擔心,這等山路只需日日堅持,很快也就練出來了。”方泊遠站在墨止身側,話語溫和,也不急着相催,只等待着墨止氣息均勻,便又帶着他一路前行,路途間但凡有險阻艱難之處,他也會停下來着重相告,墨止見他便說便行,仍是氣息穩當,只感嘆御玄宗不愧爲玄門正宗,門下弟子功力如此紮實。其實方泊遠入門已有多年,功力自然非他數月短功可比。二人便是這般一連攀爬了小半日,這才緩緩登上山巔。
墨止此刻已是累得臉上一片發白,胃中也翻騰着有些噁心感覺,方泊遠連忙從腰間取出一粒棕色藥丸,給墨止服下,說來也怪,這藥丸看着不大,聞着也是一陣藥香,服下之後只覺得一股清涼之氣順着嗓子延伸到了四肢,登時覺得精神大振,那般疲憊所帶來的噁心感頓減,方泊遠說道:“這是師傅煉製的藥物,專門平復疲累的,他昨日便交給我了,知你今日必能用上。”
原來雍少餘實則是外冷內熱的性子,墨止雖然還沒正式拜師,又是沈沐川帶來的人,但他也不藏私,早在昨日夜間將所需傳授的功法告知了方泊遠,更將所煉丹丸相贈,早上那般呼叱也不過是氣惱中的話語罷了,墨止聽聞,心中一暖,自然也對這位師傅有了新的看法。
後山之巔清淨自然,是一片不大的平臺之所,四下裡雲霧漸生,四周石臺也比之山路上的圓潤許多,生着些許青苔,四下裡可見松柏殘枝些許,竹葉遍地,想來是玄嶽峰一衆弟子早已過了煉體這一關,故而多年來已少有人至,只稍歇片刻,墨止便覺自身氣力恢復許多,想來雍少餘手中藥物果然效力非凡,他本自早課時便早已想着將自身功法融會一番,早就急不可待。方泊遠也就此下山而去,兩人約定黃昏時分,二人重聚於半山腰,一同回到無爲堂中。
墨止此刻盤膝靜坐,深吸一口氣,照着白絹上所載法門運功行氣,這一番只覺胸口一陣暢順,四肢百骸之間有種說不出的曼妙感受,體內自閒心訣所成功力竟是不催而自起,兩股氣勁雖不相同,卻全不互斥,反而相互交錯,水乳相融,引得渾身一陣舒暢,看來自己之前猜測的完全不錯,自閒心訣與御玄宗武功一同修煉竟是互爲臂助,可有事半功倍之效,他心中暗自竊喜,暗暗說道:“沐川叔想來也是早感受到了這一點,方纔帶我拜入御玄宗,好在最短時間內提升我的功力。”
這一下氣運幾個周天,墨止感覺經絡之中通行無阻全無窒礙之處,原本這夕霞神功第一層的心法口訣中有耗時難處所在,此刻在他雙修之下看來卻全然是一片坦途,如同縱馬馳騁萬里平原一般臨風暢順,兩大心訣修爲境地只在這片刻午後都大有助益,不覺間,本需數日方纔能有所成的第一段心訣功法,墨止不過半個時辰便已完成。
待得他回氣睜眼之後,只覺眼前一陣靈明通透,渾身氣息也一陣舒暢順遂,心中已知曉自身功力有所長進,再回頭去看那白絹之上所載,卻是已經全數修習掌握,再無絲毫滯澀。
然而時間距離傍晚還尚有時辰,墨止閒極無聊,便在地上拾起一截松枝,在心中回想起方泊遠方纔所教授的歸元劍式,隨手演練了起來。
墨止藉着方纔記憶中方泊遠演練之道,由頭至尾揮舞開來,七式過後只覺甚是簡單,其中也無甚特別的奧妙之處,比之飲中劍法實是大爲不如,其實他卻也不知,方泊遠只爲他演練了一遍歸元劍式,其本意雖是想要傳授,但卻打算着等墨止心法修習漸成之時,再詳細操演,可哪曾料到,墨止心法修習速度實是前所未見,更兼早有飲中劍法的基礎,故而這質樸平和的劍法是一見即記。
歸元劍式雖是御玄宗入門劍法,但招式守正醇合,綿密樸實,七式劍招雖是不多,但若是練到通徹境地,亦能守禦如山,莫可近身,但真就論起招式之凌厲精妙,比之飲中劍法自是大愧不如,若是換做當初的少爺墨止,只怕早就隨意操演幾手便棄如敝履,可如今墨止卻是心知簡單也絲毫不敢怠慢,將這劍法又演練數遍,直至行招間漸趨靈活,這才作罷。
墨止方纔將松枝撂下,忽而聽得空中似是傳來一陣衣袖飄揚之聲,隨即立馬警覺,擡眼瞭望四周,只見雲霧四合,夕日漸升,霧靄霞光交相輝映,極是美妙,更無一人身影在。
他心中起疑,見傍晚時分又至,自己半日來沉迷於內外功修習,時間不覺間也過得極快,墨止潛運氣勁,只覺胸中又是一陣舒暢,心知這半日實是大有長進,不禁心下大悅,哼着小曲便朝着和方泊遠相約的山腰處走去。
然而只待他剛剛轉下石臺山巔處,雲霧中竟是轉出一道身影,那人生得頗見威勢,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山門前策動劍陣欲要攔截沈沐川的三雲道人,他方纔藉着輕功之力倚住山壁,方纔沒被墨止發現,他死死盯着墨止背影,冷笑一聲,再催輕功藉着雲霧隱沒身影,竟是攀着峭壁險要處,徑直先往無爲堂一路奔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