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坪上一陣寂靜,衆人皆望着臺上這個春風得意的少年郎,初初試手,他已展露了頭角。
若說此前與閔清泉交手時,墨止裝癡扮傻,武功高低終究不顯,可此次俞仲然的功夫則顯然較閔清泉爲高,尋常弟子又如何看得出,墨止所用的飄搖三絕劍無非是門面功夫,只看得出一招劍法,箇中蘊藏諸多妙手,已是打心底裡佩服,靈武峰一衆弟子更是難以置信,俞仲然雖非靈武峰功夫最高的弟子,可若論在年輕弟子中內功深厚,卻是可排在前列,如今這般狼狽落敗,實在是未曾想象。
穀道樑初時心中大感失落,可他畢竟是玄門宗師,心緒井沉,微笑着說道:“雍師兄授藝有方,墨師侄雖是初入宗門,可武藝已頗得精髓了。”
雍少餘此刻心中着實又驚又喜,當即拱手還禮,金闕峰一衆弟子雖與墨止忽有嫌隙,可畢竟今日是以武見高低,墨止方纔劍法功架,在場衆人自問並無幾人可比墨止爲上,此刻也是漸漸有人點頭稱讚,一時之間,人羣之中各自交首,有的着實稱讚,有的則偏頭冷嘲。
墨止作爲門內小較第一輪的末席比試,此刻業已結束,小較首輪之下,選出了共二十四人晉級次輪比試,與首輪不同,這晉級之後的二十四人幾乎各自都是門內年輕一脈弟子之中叫得響的名號,徐浣塵尚且不論,這餘下衆人更是不乏有望成爲日後山峰首座的苗子。
此刻這二十四人盡皆立於演武坪上,墨止自然仍居末尾,擡眼所見前面的二十三人果真是各自風雅俊逸,男的清俊玉立,女的風致絕俗,各自皆有人中龍鳳的姿態,尤其是立於首位的徐浣塵,此刻身着道袍,可謂翰逸神飛,然而神采之間卻是一派冷淡,似是有一股沉沉暮氣從體內散發出來,看得墨止心中一陣彆扭。
“這個傢伙和那一日上山時看着的,還是一個鬼樣子。”墨止心中暗暗說道,而此刻徐浣塵卻似是有所感觸,忽然側頭望了過去,二人目光就此正正對上,徐浣塵目光沉着,其實說是冷漠也不盡然,而是一種全無感情的樣子,似乎無喜無悲,如同一抔沒有滋味的清水。
與之不同的是,墨止則是桀驁難馴,此刻眉目一挑,眼中頗有挑釁神色,而徐浣塵眼神只是片刻對望,便即收了回去,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二人兩番人潮對望,皆是在極熱鬧的情況下,旁人盡皆吵鬧,也無人注意到這二人動作,只是各自猜測着第二輪對決名單何時公佈,此刻,那面巨大的黃稠牌子又是再度立於衆人眼前,明晃晃地黃綢子後面,便是門內小較第二輪的對戰名錄。
只等不多時,辜御清走上牌前,伸手一招,袍袖生風,輕輕巧巧地便將那黃綢子整塊掀起,只見其上所寫的便是第二輪的對戰名錄,衆人見了各自譁然,有的驚喜,有的蹙眉,有的躍躍欲試,有的心生緊張,想來是各峰弟子入門日久,早就各自知曉旁人名號,此刻心中已有了判斷。
只有墨止入門不過數月,對於別峰弟子功力如何,全然不曾聽說,也全然不做功課,瞪着眼睛就在上面一通尋覓,終於又在最末一席尋到自己名號,只見這一輪自己對陣的,是齊雲峰的弟子,名字叫做陸竹。
墨止雖不清楚這陸竹究竟是何人,只得朝臺下師兄弟望去,只見雍少餘雖是面色如常,但也全沒了笑意,而方泊遠等人更是面露頹色,想來這陸竹當是齊雲峰年輕弟子之中修爲頗高之人。
墨止正自思索,只見一人輕快地走到自己身前,話語清雅適耳,說道:“墨師弟,在下陸竹,久聞大名,今日得見。”
不過寥寥數語,卻聽得出此人性子謙和有禮,墨止打眼望去,卻見這陸竹果然生得眉清目秀,眸若清泉,此刻面帶微笑正拱手以禮,墨止雖平日裡跳脫,但對自己彬彬有禮之人從來心存敬意,當下也拱手還禮,說道:“陸師兄言重了,小弟初入師門,資歷尚欠,還望師兄介時多多指點。”
陸竹哈哈笑道:“小師弟方纔比試,爲兄的去看過了,劍法精妙,頗得雍師叔精髓,玄嶽峰再添高足,實是前途無量。”
墨止被他誇得一陣欣喜,眼神掃處,只見齊雲峰首座田燭此刻竟也朝着自己這邊看了過來,只不過田燭此刻目光盡皆在自家徒弟陸竹身上,滿眼皆是期待讚許的神色,想來眼前之人承載着齊雲峰一峰弟子的期待。
名錄揭曉過後,墨止便隨着衆人回到了玄嶽峰弟子所居之處,一路上方泊遠等人自然各自詢問墨止劍法如何習得,另是誇讚墨止方纔一戰贏得漂亮,只不過對於接下來一戰如何,卻是各自閉口不言。
“那位陸竹師兄,應當是齊雲峰的高手吧?”
聽得墨止開口詢問,五位師兄各自面露躊躇,幾個人眼神來回示意,似是都想讓對方來與墨止述說,來回推諉許久,終是輩分最小的杜泊浮一臉尷尬地站了出來,說道:“這個......小師弟,你既然過了第一輪,而且表現已是大超期待,師傅也已十分高興了。”
說着,杜泊浮悄悄地瞟了一眼雍少餘,只見師傅此刻仍是閉目盤坐,不發一語,不知是贊成,還是反對。
杜泊浮吞嚥了一口吐沫,繼續說道:“這第二輪,師弟你也莫要勉強,若是實在不敵,也沒什麼丟人的,那陸竹......在齊雲峰一脈的弟子中,幾乎可以說是最強一人,齊雲峰田燭師叔座下淨是年輕弟子,其中數這位陸竹入門最久,功力最深,本次小較若說徐浣塵是年輕弟子中的第一人,那徐浣塵之下的第一人,便當數這位陸竹了。”
墨止聽後不驚反笑:“好啊,既然如此,若是我勝了他,豈不便證明我是目前年輕弟子中的第二高手了?”
這話一出,連方泊遠都微微吃驚,心中暗道這小師弟初入門時還不顯出這般張揚,怎的相熟之後居然這般雄心?
他性子寬和,行事保守中庸,故而說道:“小師弟,師傅此前如何與你說來?要你不可輕狂託大,陸竹雖是我師弟輩分,可他資質卻是遠勝於我,如今修爲只怕也並不比我們師兄弟差,你如今對上,只需展現所學即可.......”
墨止搖了搖頭,說道:“既然是比試武藝,若不爲了贏,又有什麼可比?若是未戰先怯,才就真真是輸了。”
這番話並非是他當即所想,反而是幼年時曾聽父親墨崧舟所說,墨崧舟雖一生與人爲善,但行事之間卻從來皆要爭做最好,要做鏢局便要做到江南最好的鏢局,墨止這般爭勝的性子多半也是傳承自父輩血脈。
而一旁的雍少餘聽他所說,卻是也微微睜眼,望了望眼前這個少年,不知爲何,他似乎覺得墨止這時的樣貌,依稀熟悉,而此刻所說的話語,更是他年輕時想說而不敢說的心聲,表面上並不流露,可心中卻實是欣賞。
“齊雲峰的武功偏重內功修爲,劍法端凝厚重,其守勢之強,更甚於我玄嶽峰劍法,用的是以守爲攻的法門,功成若壁,看似守禦,實則逼得旁人無處可走,陸竹既然是齊雲峰的大弟子,這各中法門必然已是瞭然於胸。”雍少餘的話語從外堂清晰地傳了進來,一衆弟子聽得師傅開口,當即不再言語,靜立受教。
雍少餘從外堂悠悠走了進來,口中淡淡說道:“止兒,你今日所用的劍招,缺乏根基,可謂徒有其表,以陸竹的修爲,登時便可看破你其實對飄搖三絕劍所知甚少,因此你若是還想着靠些表面功夫,是決然敵不過他的。”
墨止想了想,只覺得雍少餘句句在理,自己所掌握的劍法,的確是徒有功架,實則不懂如何變幻發勁,只是俞仲然資質庸常,這纔沒有看破玄機,以至於落敗。
墨止心念一動,暗暗想到:“若是我求師傅將這套劍法傳授給我,豈不是便能與之抗衡了?”
可還沒等他說話,雍少餘登時怒氣浮現,厲聲喝道:“你入門才幾日,便學了一身貪多務得的惡習,什麼都學,樣樣淺薄,學得華而不實,哪裡有我玄嶽峰半分紮實根基?這般不知進取,不識苦功,實是令人大失所望,所謂是聞雞起舞,也不知你是否有過這等心思志氣?我看你兩日後不如棄劍投降罷了!”
雍少餘驟然發怒,委實是令一衆弟子大爲吃驚,連墨止都不禁大感驚詫,不知師傅如何突然發怒,當即連忙拱手認錯,但他口中認錯,心中卻忽然大見光明,暗暗想到:“師傅方纔說聞雞起舞,又說不知我有沒有這等心思,意思莫非是要我趁着雞鳴時分,暗自傳我功夫不成?方纔說還有兩日,應當便是告誡我尚有兩日,還可專注備戰或可得勝。”
當即心思明敏,雖仍不住道歉,臉上卻隱隱顯出笑意。
雍少餘罵完便走,留下一衆弟子愣在原地,除了墨止,竟是無人領會其意,各自抓耳撓腮,不知所以。
時間流逝,不多時便入了夜,墨止早早躺下,寅時時分,靜悄悄地從牀上爬起,此刻夜間風靜,他穿起衣衫便躡手躡腳地來到了雍少餘房外,側耳靜聽,只聽得房內靜悄悄地全無一點聲響,也不知雍少餘此刻是不在房中,還是內功精深,呼吸間已無停頓?
正自猶豫間,只聽得耳後傳來冷冷話語。
“你暗地裡偷學了多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