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風漸起,重桓山上雲霧也漸漸四散開去,這是一年之中極少有的可得以全瞰五峰之貌的時令月份,而這一日,重桓山主峰金闕峰上,已是青旗翻轉,蔚然成暈,偌大的演武場上,此刻已是早早屹立起六座高大擂臺,作爲門內小較之用。
雍少餘領着玄嶽峰衆人亦是早早登峰而來,方纔只轉過山門,便見到一碩大木牌,上掛黃稠布,紅日之下恍若龍鱗一般灼灼耀目,而那黃稠布上,正正寫着諸位參與弟子首日對陣敵手所在山峰以及各自姓名。
玄嶽峰門下只墨止一人蔘加,自然便是幾雙眼睛一同上上下下地找尋,而墨止名列末席,自然排在衆人之後,只見墨止今日所對敵之人,師承靈武峰,名字叫做俞仲然。
杜泊浮一見便笑着對墨止說道:“小師弟,還好首輪未得遇到那徐浣塵,真是幸事幸事啊。”
雍少餘眼光一掃,杜泊浮登時只覺一陣寒意躥升,連忙說道:“遇到了也不怕,這一個月你用功勤勉,又有師傅時常教導着,沒理由怕他們任何一個人,五師兄給你加油!”
只見墨止雖不過一月之間,但身子卻似是比之前更高了幾分,此刻在一衆同齡弟子中尤顯高挑,已顯出長身玉立之姿,今日身着一襲雪白長衫,更是顯得清爽幹練,獨成一格,此刻上前看了看對陣名單,便問道:“不知這位俞師兄功力如何?”
雍少餘身居首座長老之位,似這般尋常弟子的名號自然是聽都不曾聽得,只是說道:“靈武峰劍法獨具一格,比之其餘四峰,更偏激烈劍招,首重突襲直進,今日遇到,不可託大,不可做些奇怪事。”一邊說着,一邊在“奇怪事”三字之上,加了重音。
墨止心知師傅這是不願自己再扮癡裝傻搞些怪事,更引羣恨,當即微笑點頭。
“啊!”
衆人正談笑間,忽聽得人羣中傳來一聲悲鳴,卻見一年輕弟子看着對陣名冊竟是一臉絕望地叫出了聲,而他身邊的諸位師兄卻也並不覺吃驚,反而各自出口安慰,只是說着什麼“盡力便好”、“運氣使然”等等話語,好似對決尚未開始,便已未戰先怯,定了敗事。
杜泊浮低聲說道:“那個人第一輪便對上了徐浣塵,這二人皆是金闕峰的年輕弟子,想來是隻道徐浣塵功夫,已是知曉自己絕無勝算了。”
雍少餘聽罷,臉上多少露出鄙夷神色,輕輕一哼,並不理睬。
墨止側過頭瞧了瞧,卻見那年輕弟子一臉哭喪,神色頹然,他身邊的師兄眼神與墨止對上,登時閃出敵意,連忙拉拽自家師弟,示意不可在旁人眼中先自墮了威勢,再細觀之下發現竟是墨止,眼中敵意更盛,冷着臉便轉身不再相看。
玄嶽峰衆人皆看在眼中,各自苦笑,雍少餘卻好似渾未看到一般,說道:“止兒你位居末席,比賽自然也有幾日準備的時間,你不妨多去看看靈武峰的師兄們招路如何,也好有個應對。”
墨止點點頭,這一月之間,自己可謂勤加用功,兩大心法互爲助益實是遠勝旁人枯坐靜修之功,手中劍法亦是在一月之間更添嫺熟融通,他性子中自有一股爭勝傲氣,此番根基漸厚,這般桀驁心思便也漸漸顯露,雍少餘屢次說教,這才稍有收斂。
衆人站在擂臺周圍,人頭攢動,此刻上清宮大門緩緩打開,一股清風涌動,霎時間燥熱的演武場添了幾分清涼之意,辜御清及金闕峰一衆長老從其間緩緩走了出來,四峰首座各自帶着弟子自成一陣,一齊行禮。
辜御清看着眼前門中蓬勃,心中大感欣慰,便也揮手示意大家安坐。
御玄宗門內小較之本意,便是在於甄選年輕弟子之中的佼佼者,可得更多功法傳承,算是作爲正道武林新銳儲備之力,自天下會武停辦後,御玄宗大較小較便顯得更有意義,辜御清生性不喜多做無用言辭,只是象徵性地說了幾句,便教大家根據自身意願,隨意觀賽便了。
隨着一聲銅鑼震天,御玄宗門內小較便正式開始,墨止所在的便是“己”字號擂臺,在六座擂臺中亦是行末,但他此刻卻也不急着尋覓自己日後所用場地,朝着“甲”字號擂臺便行走去,只見此刻“甲”字臺前已是水泄不通,門內長老更是大多聚於此地,連掌教真人辜御清也到此觀瞧,其他五座擂臺的聲勢便是加在一起,只怕是也比不得這座擂臺一半。
墨止心中知曉,這便是徐浣塵第一陣的擂臺所在。
不多時,方纔那哭喪臉的道士便怯生生地上了臺去,只見他此刻仍是愁眉不展,想來是對那對陣名錄極是不解,如何就讓自己首輪對上了徐浣塵?手中木劍好似有千鈞之重。
而擂臺另一側,徐浣塵卻是緩步行來,墨止與他數月不見,一直只道是自己愈發長高,卻不想徐浣塵似乎比自己此刻更是顯得高挑,身着一件淡藍長袍,頭戴束髮冠,面貌比之數月前更顯俊朗飄逸,單說是這般樣貌,已是全然符合衆人心中對於“少年英俠”這四字的全部想象了。
徐浣塵站在臺上,只顯得落落大方,卓爾不凡,拱了拱手,說道:“關師兄,請進招吧。”
此話一出,周圍人不禁稍感驚歎,原來門中小較,念及弟子皆不過十五六歲,大些的也不過十七歲,仗劍之力尚未大成,故而從來皆取木劍作爲武器,那關姓弟子早已然取好木劍相候,而徐浣塵站在場中,雙手只是自然垂下,竟是不取木劍,顯然是要以赤手相對,若非是對自身武藝極有自信,絕不敢如此託大。
墨止的眼光透過衆人,見到雍少餘此刻也近前觀瞧,二人目光相對,雍少餘隻是輕輕搖頭,墨止心中瞭然,雍少餘這是在告誡自己:“他託大自是他的事情,你卻是不能!”
那關姓弟子名字叫做關渺,在金闕峰中論起輩分已是徐浣塵師兄一輩,但兩人今日擂臺相對,卻是徐浣塵一派風雅自然,而關渺則是顯得手足無措,反倒好像輩分反了過來,他聞聽徐浣塵這般說,心中更感灰暗,當即也不理許多,拱手之後便道:“師弟,小心了!”
說着,一劍直出,劍鋒直指敵手心窩,這一招乃是蘊含御玄宗之中極強劍招,凌厲非凡,關渺思索着,即便是萬般小心,想來也是避不過的,不妨就以攻帶守,心中一橫,劍勢比之往昔居然更添幾分決絕。
可徐浣塵則是一派雲淡風輕,左掌前探,似是欲要以手掌硬撼木劍,墨止看了微微皺眉,不知他心中如何盤算,可忽見徐浣塵掌下袍袖卻是後發先至,一股綿柔之勁施展開來,將木劍進勢裹挾消弭,袍袖本是極柔軟之物,此刻徐浣塵竟可以柔制堅,本就已極不易,徐浣塵此刻輕輕一笑,掌力再往側身一帶,關渺手持木劍如陷淤泥般竟不能自持,身子也被這恍然傳來的勁道帶得踉蹌轉身。
墨止凝神細看,心中暗暗說道:“我此前只知道流雲虛勁可在劍法之中施展,練得尚不純熟,徐浣塵居然已將這剛柔並濟的虛勁雜糅進了招招式式之間,這功力說是年輕一脈之魁,果非虛言。”
但隨即心中又起爭勝之念,一時之間心癢難耐,見徐浣塵功力遠遠高出自己,竟也渾然不懼,反而更盼着與其較量一番。
思緒未止,周遭衆人忽地一聲喝彩,將墨止驚醒,原來方纔關渺氣力盡起,將木劍自袍袖中奪回,抽身回劍,腳下發力,“騰”地一下再如閃電般持劍激飛而來,正是一招“驟雨急渡”,徐浣塵立在原地,方纔關渺回身之際,他便已可揉身而上,以自身掌力將關渺打出擂臺,可他卻並未付諸行動。
此刻也不過是微微側頭,便將這雷霆一劍全數避開,關渺一劍落空,自身功力又並非揮灑自如,當即劍勢難止,不退反進,徐浣塵眉頭一皺,右肩輕輕上擡,肩頭恰好撞在關渺陽溪穴上,關渺手中一陣綿軟,木劍便再把持不住,撒手任其飛去。
而方纔一招劍勢可說是關渺盡用自身氣力所發,此刻劍雖脫手,但其勢未止,仍是破空銳響,倏忽間便激射到了身後弟子眼前,而那弟子,便是人羣中的墨止。
墨止見眼前忽地一柄木劍飛至,勢道剛猛非常,心中雖驚不亂,左手劍指上翹,在木劍劍身上用力一戳,旁人只覺兩股勁風縱橫齊飛,木劍劍身上發出一聲脆響,自身所蘊力道與墨止所施之力一陣護角,劍身亦在空中連轉幾個急圈,墨止又橫掌一拍,力道再加,木劍這才如遭重擊,頹然掉落。
只是這一下電光火石,衆人目光絕大多數聚焦于徐浣塵一招制敵,隨即一陣喝彩爆發出來,從來兩人對決,凡是自身武器都已被人空手卸去,便已算落了下乘,這一場對決也是勝負分明,衆人旋即爆發陣陣喝彩。
墨止見無人注意到自己方纔所施妙手,心中也不甚介懷,聳了聳肩便要轉身離去,只是轉身之際,忽覺一道目光此刻正是死死盯住自己,不禁扭頭望去,卻見擂臺上的徐浣塵此刻居然露出些許訝異神色,定定地望着自己。
這二人在周遭一片嘈雜中,對望也不過短短一瞬,彼此目光便被涌動的人羣阻隔,墨止冷笑一聲,返身便走,而身後衆人皆無不讚嘆徐浣塵功力居然已達這般境界,別說是小較第一已是囊中之物,即便兩年後參與門內大較,也必是奪魁大熱人選。
短短一個上午,便已決出六名勝者,其中金闕峰佔了其中三席,齊雲峰佔了其中其中兩席,而靈武峰則佔一襲,只剩玄嶽峰及霜竹峰尚無弟子勝出,玄嶽峰本就只一人出戰,故而雍少餘臉上神色一如往常,而寧若芙待得上午比試完成,已是美目含怒,走路帶風,三雲道人再冷冷譏諷幾句,寧若芙也不顯氣惱,反而冷冷發問。
“上午金闕峰所勝三人中,不知哪一位是三雲師兄高徒?”
三雲道人本欲報那日寧若芙幫腔墨止的過節,此刻反倒被寧若芙冷語回擊,當即意識到這三人竟無一人是自己門下,不由得臉上掛不住,辜御清見二人又要鬥嘴,連忙站起來笑道:“好啦好啦,上午的比試嘛,我看不錯,誰的徒弟?不都是御玄宗宗門的徒弟麼?好啦,老夫餓了,快快吃飯吧!”
щшш★ ttκā n★ ℃ O
兩人這才作罷爭鬥,衆人一齊來到金闕峰飯堂之中,衆弟子忙了一早,早就飢餓難耐,霎時間人聲鼎沸,飯菜香氣撲鼻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