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泊遠聽罷墨止話語,皺眉嘆道:“怎就這麼不小心。”
說罷,便從無爲堂的藥房中取出跌打藥物,先將墨止手臂重新接好,再敷上藥物,墨止方纔接續臂膀只痛得一陣齜牙咧嘴,但這藥膏塗抹上去,卻感覺到一陣清涼之意漸漸暈開,將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感漸趨消弭。
他自後山下來時,天色已近昏暗,身後山路已被雲海漸漸漫上,無爲堂中一衆人正預備着點上火折上山尋找,生怕他出了意外。但當墨止捂着那般傷勢出現,仍是讓一衆師兄大爲心疼,當下七手八腳忙不迭地或打來熱水,或取出藥膏,把墨止圍在中間,詢問傷勢情由。
然而墨止心中卻是倔強非常,口中只說自己是下山時不小心摔傷所致,對閔清泉等二人前來挑釁,口出不遜之舉卻是一字不提,倒非爲包庇那二人,而是墨止下山時心中便暗暗想着:若是告知師傅師兄,無論如何處置,只怕是都沒法子讓我親自教訓那兩個慫包了。這般思索之下,墨止對那二人更是越想越氣,非得找個機會好好整治那二人一番,方纔可寫心頭之恨。故而無論師兄如何問詢,都只是推說自己下山時腳下拌蒜,一時不慎跌倒所致。
雍少餘端坐於桌前正座,只是冷眼瞧着一衆弟子忙活,待得衆人稍定,雍少餘這才斜着眼瞥了瞥墨止手臂上青紫色的印記,口中淡淡說道:“見過煉體攀登的不少,能把自己摔成這樣的可不多見。”
杜泊浮見師傅開口,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他本就極其機靈,一眼便看出師傅口中雖是帶着責備,但心中並非全無心疼愛護之意,當下一臉笑嘻嘻地說道:“師傅你看,小師弟摔成這樣,究其原因還是這些時日練得太狠,他纔剛來,依我看吶不如......”他這般說下去,便是想要替墨止爭取個幾日歇息。
然而雍少餘隻是呷了一口杯中清茶,皺了皺眉,說道:“泊浮,咱們竈上的菜,是不是該端上來了?”
杜泊浮猛地一拍腦袋:“哎呦!光顧着看師弟了,險些把菜做糊!”說着便一溜小跑地鑽進了後廚,只聽得一陣碗碟叮噹之聲響起,不多時,杜泊浮便端着最後一碟子炒青菜從後廚裡跑了出來。
“菜齊嘍,小師弟,你今日可得多吃......啊!”
衆人聽他忽地驚呼出口,齊齊望去,卻見杜泊浮原來不知踩到什麼溼滑之處,竟是身形一個不穩,摔了出去,手中菜碟也被扔到了半空,方泊遠正要上前扶住,卻見雍少餘已是搶在身前,單臂只在杜泊浮背門輕輕一觸,杜泊浮整個失衡的身體便被生生地重新匡正站穩,而雍少餘另一隻手卻並不直接接下那碟飛在半空的菜碟,反而倒擰着臂膀,反手將菜碟託在掌心,旋即身子一退一轉,臂膀自然迴旋正位,隨即手掌一託,反倒將那菜碟本身旋轉的勢頭頓時反了過來,隨着菜碟重新端端正正地落回桌面,其轉勢仍是旋了數圈方纔緩緩停下。
雍少餘這一番動作幾乎全是在兔起鶻落之間轉瞬而成,動作行雲流水又均順勢而爲,其中蘊含其多年精深功底可見一斑,看得衆人一陣目瞪口呆,還不及衆人叫好,他卻冷然說道:“一個登山能摔倒,一個端菜能摔倒,我倒看看我們這玄嶽峰還得摔成什麼樣子,吃飯!”
杜泊浮方纔眼見自己便要橫着摔出去,霎時間只覺師傅雖只單臂輕點自己背門,但一股莫大柔勁卻是透體迴旋,將自己身軀穩住,心中對師傅敬仰之情頓增,但他心中卻是不解自己如何就能摔了出去,再去看時,只見方纔溼滑處竟是留着一灘水跡。
“這裡!我剛纔跑進廚房時還沒有一滴水,出來時怎就多了些許水跡?這可真奇了!”
雍少餘一臉不耐煩地將杯中茶水飲盡,敲了敲桌子:“老五,你究竟吃不吃飯?”
杜泊浮一見師傅發話,也不敢再多說,只是不解地搔了搔頭,便坐回了桌前。
雍少餘一邊夾菜,一邊有意無意地瞟了墨止一眼,也不多說,仍是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而墨止卻是福至心靈,臉上微微顯出幾分笑意,原來他何等機敏,方纔雍少餘動作之中雖是行雲流水,卻有一處動作稍顯冗餘,原本在菜碟被丟上半空之時,雍少餘隻需挺掌正正接下便可,然而他所用的卻是反身背擰之姿,反手將菜碟接下,若是在往日,墨止見到最多隻是稍稍疑惑,卻看不出關竅,但今日他方纔被分水擒拿手摺住臂膀,那等姿態他看來卻是無比熟悉,竟是雍少餘一早看出他臂上之傷並非摔倒所致,而是分水擒拿手的招式致傷,但墨止口中不語,雍少餘自也瞭然其意,故而藉着救菜的當口,爲他演示手臂被反折制住後,如何借勁反制之道,所用的便是御玄宗之中“借退化引”中“借”字訣和“化”字訣的道理。
墨止心知雍少餘口中不說,實則是有心點撥,心中一陣溫暖。
飯後墨止回到自身房中,依着方纔所記所見,暗暗操演幾遍,心中已是對如何破解那胖道人的擒拿手功夫盡數瞭然,自然是喜不自勝,然而歡喜過後,仍是心頭怒起漸漸再佔主導,白日裡那兩個道人對自己和沈沐川多有詆譭,不教訓一把實在是心中憤恨難平,他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臂,只覺得手臂上勁力漸漸恢復,痛感也已消弭大半,想來傷勢並無大礙。當下偷着熄滅燭火,躡手躡腳偷出房門,靜悄悄地朝着金闕峰方向跑了去。
重桓山山勢險阻,但皆在外圍,實則內裡各峰之間皆修着山道,便於門內行走通傳之用。墨止當日處上山時修爲尚自不足,攀登起來極是艱難,然而不過兩日時間,修爲已是大進,如今在山道上暗自行走已是十分輕便,行不多時,便見迎面緩緩走來兩個巡夜弟子,各自生得面白胖臉,正是閔清泉和那胖道人,正提着燈籠在山道上有一搭沒一搭地來回巡視着,墨止心中暗喜,心道:“真就踏破鐵鞋無覓處,冤家路窄!”當下在地上隨手抓了一把爛泥握在手中,翻身躲進一旁的山石背後側耳靜聽。
“皮師兄,你說那個小禍害會不會把咱們教訓他的事告訴雍師叔啊?”閔清泉一邊提燈慢行,一邊心有餘悸地問道,顯然是對白天之事仍不放心。
那皮姓道人卻是惡狠狠地說道:“我怎麼知曉!你也是的,入門五六年了,怎的還能被他一個入門兩天的給教訓了,說出去簡直給師傅丟人現眼,還得我過去給你出氣。”
閔清泉連忙回嘴:“是那個小禍害實在詭計多端!我被他算計了,這禍害,實在是害人不淺,日後我們得了空,還得去教訓教訓他不可!”
皮姓道人聞言,反倒生出一抹壞笑:“嘿嘿,我想着,依那雍矮子的個性,若是那小禍害同他講了,只怕早就風風火火地來尋師傅了,此時不來,想必定然無事了,日後我們但凡有不順心,便溜過去教訓小禍害一頓,如何?”
閔清泉一臉驚喜,笑道:“瑞清師兄說得妙啊!”
墨止聽在耳中,心中冷笑:“兩個不知死活的,真以爲我是任你們隨意拿捏得軟蛋了,若是此刻只是衝出去毒打你們一頓,倒顯得便宜你們了!”於是暗自思索如何教訓這二人才好,正巧此刻一塊黑雲遮住月色,山間一片幽暗,似這般陰寒的天氣,墨止猛地想起江延城一戰中,在往昔巷中所遇玄婆那般陰詭的氛圍,至今思來仍不免心中一陣怯意橫生,想來若是以此藉着此刻滿眼烏黑的氛圍,可是有趣至極。
當下略略回憶玄婆那日鬼哭之聲,張口便幽幽嗚咽起來,其實那一日玄婆所用的,乃是異鬼道中的高深功夫“黃泉調”,須得配合內力藉着口舌幽鳴,方有擾人心神的功效,可墨止哪曾學過異鬼道的功夫?開口學來便是隻得其形難有其神,最多不過一兩成相似,但也算得上陰森低沉,閔皮二人修爲又不高深,又從未聽說過異鬼道這般傳說,眼前突地一陣漆黑,耳邊低沉哭聲幽幽傳來,如何不驚不懼?立馬便兩相嚎叫跳腳起來,墨止只聽得心中好笑,口中更是添油加醋地幽咽不停。
“師兄,師兄,是不是見鬼啦!”閔清泉慌張得難以自控,話語中都帶了幾分顫抖。
“閉嘴,閉嘴!”皮瑞清口中高喝着,也不知是要閔清泉閉嘴,還是要這飄飄蕩蕩的哭聲閉嘴,但語氣之中竟似已帶了哭腔。
“師兄,我......我不管啦,我去尋師傅來定奪!”閔清泉只留下這一句話,便拔腿朝金闕峰山門跑去,再不回頭,也再不停留。
“臭小子......”皮瑞清立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嚇得頭上冒汗,心中發寒,口中兀自怒吼壯膽,“什麼宵小來路,敢到金闕峰上撒野!也......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界......”
墨止此刻實是腹中發笑,擡頭一望,只見黑雲快要飄過,月光即將灑下,當即閉嘴凝氣,徑直跑了過去,手中一把爛泥結結實實地拍在皮瑞清胖臉之上,那皮瑞清猛地只覺一陣粘稠之物被拍在臉上,口鼻之中各自滲進泥土,極是難受,登時明白這必是墨止所謂,口中含含糊糊地喊着:“小禍害,小禍害!看我不把你胳膊給撅折了!”
他口中喊叫,但手上功夫卻是熟稔,分水擒拿手的功夫猛地使出,將墨止的手從自己臉上抓了下來,手勁一擰,便如白天那般將墨止手臂制住,心中不禁一陣得意,當即便要伸手擦去臉上爛泥,正好也便看看小禍害此刻臉上驚慌神色也好。
可墨止此刻也是不懼,見他一個分神撥土,左臂一縮一退,輕巧地便將自身撤了出來,皮瑞清只覺手上一鬆,心中大驚:“小禍害竟能解我分水擒拿手?!”當即心中一亂反手又復抓去,只是此刻臉上仍糊着一層泥巴,看不真切,反被墨止一把握住手臂,學着他那般手段,彎折過去,皮瑞清登時身軀一個趔趄,險些便要跪倒在石階上,墨止腳下用力朝着腿窩處一蹬,皮瑞清便再支持不住,砰地一聲便跪在地上,痛得嗷嗷亂叫,口中仍自謾罵不止,淨是些污言穢語難以入耳,大多仍是咒罵墨止及沈沐川,甚至連帶上玄嶽峰也一齊咒罵。
墨止聽得惱怒,但口中卻始終不言不語,不給皮瑞清留下絲毫證據,手上猛地加力,皮瑞清臂膀也是在轉瞬之間被擰得脫臼,這番急痛攻心,皮瑞清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三雲道人沿着山路一路飛奔而下,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遠遠瞧見,皮瑞清撅着屁股歪在山道上,滿面皆是傷腫痕跡,原本就肥胖的臉此刻更是圓了足足一圈,十分狼狽,他強忍心中憤惱,回身喝問着閔清泉:“你究竟見到是誰做的?!”
閔清泉只是支支吾吾,一會撓頭,一會扯衣角,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作何解釋。
然而他這般扭捏,看得三雲道人一陣不耐煩,又再喝問:“別亂動了!到底是誰?!”
閔清泉這纔開口喊道:“師傅,是鬼!”
墨止滿心歡喜地跑回玄嶽峰所在,心中對方纔嚇唬閔皮二人十分得意,嚇得兩人驚呼連連的樣子也十分舒心,且打得皮瑞清滿臉大包更是大爲暢懷,正歡喜地預備着便要回房睡覺,卻聽得身後忽地響起慍怒之聲。
“止兒,你幹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