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未大亮柳墨隱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敲門的人是管家秦瑞妍,理由是大人醒了,卻咳血不止。柳墨隱火速更衣洗漱,出門。見到顧沾卿之時,他就坐靠在牀邊,地上一灘黑血。他臉色蒼白,緊抿雙脣,怕是強忍着不適。
柳墨隱見此狀,也沒有多說什麼,上前拉出他的手開始把脈。
“那些是毒血,現在嘔了出來,你體內的毒也算解了個七七八八。只是離痊癒,還尚有一段時間。接下來的診治,我得斟酌再三。在這期間,你務必要好好調養,吃喝行動都得按我的吩咐。”柳墨隱診完脈,踱步到桌子邊,站着寫了一張藥方遞給管家,又對着顧沾卿囑咐道。
“柳大夫莫須多慮,你想用什麼藥,儘管用便是,要有任何要求也儘管提,顧某必定積極配合。”顧沾卿半合着眼氣喘吁吁地說道。
柳墨隱揹着手,遠遠地朝他點點頭。
“大夫救命之恩,鄙人銘記在心。舍妹若有任何招待不週,在下代爲致歉。”說完顧沾卿忍着身上的劇痛,保持着坐姿對柳墨隱微一曲身打算行謝禮。
柳墨見狀迅速上前制止他,語調淡漠地說道:“顧大人,那些客道話,你家妹子都已經代你說過了。現在這種時候,我勸你還是拋開這些俗禮,好好想着怎麼養傷吧。”
顧沾卿聽後,突然也覺着自己有些迂腐了,於是虛弱地一笑,道:“大夫言之有理。”
“嗯,我先出去了,你就好好躺着吧。若有任何不適或者疑問就派人來支會我,反正這幾日我都會留宿府中。”柳墨隱朝他淡淡地說道,等到顧沾卿順從的頜首表示同意後,才滿意地轉身離開。
顧沾卿目送柳墨隱離去後,攏了攏被子,閉目養神,對秦瑞妍說了句,“你去煎藥吧,有什麼事等我好了再說。”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咳嗽。引得秦瑞妍心驚肉跳,不敢再多呆,趕緊跑去抓藥。
沈挽荷起牀前來探視的時候,秦瑞妍正在喂顧沾卿喝藥。顧沾卿看到是她,艱難地擠出一絲微笑。沈挽荷沒有說話而是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遠遠望着他們。藥喝完,秦瑞妍端着碗出去,留下他們二人。晨曦微露,沈挽荷半邊身子浸在陽光中,罩着一層金色的光暈。顧沾卿斜靠在牀上,竟看得有些癡了。
“挽荷,我沒事。”半晌,他開口安慰,聲音很輕不過沈挽荷還是聽到了。
她點了點頭,莞爾一笑道,“好好歇着吧,你好了大家才能安心。”聽完這話,他又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果真閉上眼開始休息。
這樣的平靜,沒過多久就被打破了,而打破這個平靜的人正是秦瑞妍。
她行色匆匆,臉色極度不好看,不待他人詢問,自己先開口說到,“大人,杜英倩今早被人從街角的古井中撈了出來,現在屍首放置在她的房裡。是我治下不嚴,出了這種紕漏,請大人責罰。”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狠狠撞到石板也不覺着疼。顧府她是總管,在她管轄的範圍內,自己的主子被人暗算差點丟了性命,這比將她千刀萬剮都讓她難受。
顧大人斜靠在兩個枕頭上,臉上除了無力只剩疲憊。他掙扎着動了動身子,無奈這具皮囊經過這場浩劫完全不聽使喚,只好作罷。“那你打算如何處置?”顧大人開口,沒有問罪,也沒要追查。
秦瑞妍對這位主子再瞭解不過,知道他的脾性。其實誰下的毒,如何下的毒,在看到阿倩的屍首時早已見分曉,何況睿智如大人。因此這個啞巴虧就打落牙齒活血吞了,這就是權利場,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稍一不慎就是身首異處滿門抄斬。只是無論如何,阿倩做了這種事,讓她如何能原諒。想起平日裡那個機靈的小丫頭和她打趣的樣子,心中一陣揪痛。
她咬了咬牙,惡狠狠地說道:“那個賤蹄子,勾結謀逆,死有餘辜。隨便拿個破席子扔到亂葬崗便是。”話是如此,說完卻已淚水盈眶,雙手緊握衣服下襬,任誰都看得出她有多難受。
其實當隔壁街的鄭大叔和餘大伯把阿倩的屍首擡進來時,她還是滿心憤怒的。人是早晨被發現的,估計是昨晚投的井。那口井在三岔路口那棵大柳樹下,是口公用的井,白天兩旁沒開井的人家洗菜燒飯都仰仗着它。這個賤婢,死也死得那麼不安生,真是討人嫌。她當時如此想着,可等冷靜下來,那份不捨和眷戀才漸漸蔓延開來。她想起去年冬日裡,她纏着她要鞋樣子的乖巧模樣。兩個月前,向她預支工錢去買一個步搖的樣子。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你買口薄棺材,再到房裡拿三十兩銀子。差人把棺木擡到城外明莊村,見了她爹孃就說,她受我所累,被人陷害而死,讓他們節哀。咳咳咳......”一下子說那麼多話,他的身子明顯吃不消,又是一連串的咳嗽,聽那個聲音彷彿要把心肝肺都咳出來。秦瑞妍似乎還要再說什麼,他見了,罷了罷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秦瑞妍明白自己主子的脾氣,他若做出決定那便是不會再有所轉變的,何況真要把阿倩丟到亂葬崗她也於心不忍,說到底她要是不在這個府裡當差也不會有如今的下場。如此一想,也不再矯情,起來行了個禮就出去了。
不多時,櫥子送了碗黑乎乎的東西進來,說是大夫吩咐的藥膳。沈挽荷接過瓷碗,坐到牀沿喂顧沾卿吃早飯。
“挽荷,你怎麼也沒睡好?別爲着我虧待了自己。”顧沾卿擡着沉重的眼皮打量着她說道。
沈挽荷伸手摸了摸臉蛋,露出些許尷尬與不適,回:“我睡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光是爲了這事。”
她用勺子舀了點糊糊給顧大人,顧大人看着碗裡那坨其醜無比,美其名曰早飯的東西一陣皺眉。他隨便嚐了一口,那東西竟沒有想象中的難吃,入口時有一股澀味,咀嚼一下又出來一絲絲苦味,吞下去後竟是一陣香甜。他突然又想起清早見到的那位丰神俊秀的大夫,頓覺此人不凡。
此時一座雕樑畫棟建築的密室中,坐着兩個人,兩人之前又立着一個人。密室內錦茵繡榻,翠幕氈簾,紫檀木架上橫滿珍玩古董,牆上掛着字畫美玉,極盡富貴奢華。
“哎呀,太尉大人你說這下可如何是好,探子早上來報,早該命歸西天的那位正高高興興躺在牀上舒坦着。”說話的人用手卷了卷繡着四爪金龍的袖子,看不出是喜是悲。
太尉鄧謙信本就一肚子火,現在被京兆王一激,頓時火冒三丈怒髮衝冠,隨手抓起一個杯子就朝站着那人砸過去。“廢物,你不是說這次必定萬無一失的嗎?居然連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站着的那位爺不閃不避,任由滾燙的茶水灑了一身。“是我辦事不利,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無異於火上澆油。太尉頓時氣得直哆嗦,抽出柱子上掛着的長劍,一個回身就指着那人的喉嚨。
“哈,太尉大人莫要動氣,咱們有話好好說。”京兆王站起來,用手中的扇子輕巧地架開那把劍。“姓趙的,你不是大言不慚地說波斯國的烏羅一定能至他於死地嗎,現在該作何解釋?”京兆王眼神犀利,連發兩問。他知道,這位王爺平日瞧着平易近人,寬厚可親,骨子裡陰險毒辣。此人遇事沉着冷靜,謀定而動是個能獨當一面的主。
“這的的確確乃大漠奇毒,按理中原無人能解。除非......是那位先生,只是那人行蹤不定,不應該的。”想他趙復混跡江湖數十年,也算小有名氣,可惜生性好賭,要不是前一陣子在賭坊輸得傾家蕩產,也不至於淪落至此。都說一失足千古恨,他是陰溝裡翻船了。京兆王似乎被他講得提起了興趣,繼續追問道,“哦,不知是哪位先生能破此種奇毒?”
趙復把頭一揚,露出一張殘破不堪疤痕滿布的臉,冷哼一聲,道:“活死人肉白骨,易雲先生。若輸在他手上,趙某人心服口服。”
“易雲先生......哼,不管是何人,他要是擋了我的道,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鄧太尉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在場之人都知道他是起了殺心。
“太尉大人,您不妨先聽他說完再做定奪,我倒覺得這個人,十分有趣。”京兆王打開手裡的摺扇,扇柄一搖扇出幾道涼風。
“易雲先生深諳岐黃之術,譽滿天下,他要出手,閻王也得忌三分。當年溪谷四大門被日崇教圍攻,死傷無數。突圍後,在豹子嶺斷手斷腳身中劇毒者無數,易雲先生恰巧經過溪谷,一夜間救活一十六人。又有狂瀾刀秋大俠,被仇家追殺跌落東海,奄奄一息間遇到先生,經診治後不但完全康復,之後還練成神功大仇得報。如此種種數之不盡,有人甚至稱他是藥王附體,扁鵲轉世。”趙復深知江傳聞愛將好端端的人,傳得神乎其神,這些話他自己都未必信,可念及現在的處境,自然是大吹大擂,爲自己搏回點面子。
聽完他的話,京兆王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說的話若有七分是真此人也已了不得。這樣的人,若是能爲我們所用,太尉,你覺得如何?”他邊說邊走到太師椅旁坐下,一派悠然。
“看來王爺心中已經有所打算,又何必再問我。”說完,將寶劍歸鞘,在原來的椅子上坐下。“只是這樣的人,怕是不好籠絡。”太尉軍營出身,性子爽直,講話自然不會拐彎抹角。
“天下之人,不圖財者皆好色,兩者都不中之人往往落入沽名釣譽之輩。這人活着,總得有個理由有個念想。前面兩種人好對付,而愛慕虛名者更容易收買。你忘了中散大夫韓柄誠那老頭,開始是如何得志向高潔,不畏強權,連本王都差點被感動了。結果隨便弄了本班固留下的孤本就給收買了,本王爲這事還失落了好一陣子。”他似笑非笑看了眼在場的兩位,結果鄧太尉尷尬地咳嗽一聲,他這話真是戳中了他們的脊樑骨。
“這事太尉大人甭操心了,本王要會一會這位神醫。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去給我好生探查一下這位易雲先生,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三日後來回我。這事要是搞砸了,就不是拿劍抹脖子那麼簡單了。”他用狠辣的眼神望着趙復,正色道。趙復硬着頭皮抱拳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