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講完出人意料的話語後,阿卡尼斯閉上了嘴。他還低下頭,以躲避黎雪峰的銳利目光。沉默不期而至,充滿了整個房間。美爾琳絲將視線在黎雪峰和阿卡尼斯之間來回移動,最後忍不住尖聲喊道:
“就這樣?那我們爲什麼要大老遠的跑來?!”
“安靜。”
總算開口的黎雪峰搖搖頭,連看都沒看混血女妖一眼。他直直的盯着阿卡尼斯,過了一會才慢吞吞的說道:
“我的同伴都是信得過的人,你不必有什麼顧慮。”
“我並不是在虛於委蛇……”
“那麼詳細的解釋呢?你不會指望我們能自覺的告辭吧?”
黎雪峰帶着明顯的怒氣,打斷了阿卡尼斯。這讓殺手開始不安的蠕動身體,顯得欲言又止。他反覆的扭曲手指,讓蚯蚓般的血管在手背浮現又消失。直到再也無法承受黎雪峰的逼視,阿卡尼斯才站起來說道:
“很抱歉,請你的朋友們留在這裡吧。我知道這種做法不禮貌,但無論如何都請你們諒解。”
“……好。”
雖然黎雪峰相當的不快,但還是同意了。因爲他環視四周,發現美爾琳絲等人都沒有對此感到惱怒。那些與事情沒有直接關聯的人意興闌珊,只是各自流露出不屑、無聊、漠不關心之類的神情。於是黎雪峰點點頭,跟着阿卡尼斯走進了隔壁的房間。他們順着一道破敗的樓梯走上二樓,接着停了下來。
站住腳步的阿卡尼斯背對着黎雪峰,發出了深深的嘆息。即使是黎雪峰,也能從中聽出無盡的悲苦之意。他有些好奇地側頭,想打量殺手的表情。不過阿卡尼斯很快便回過了身,讓正努力伸長脖子的黎雪峰頗爲尷尬。
“在我去追趕維克多的一年裡。情況改變了。那是無法宣之於口的恥辱,所以請不要追問。現在我請求你,讓事情徹底結束吧。姐姐已經死了,活着的只有維利雅的軀殼而已。”
阿卡尼斯疲憊不堪的搖頭,用被抽走全部力量地聲音低語。面對他的黎雪峰張開嘴巴,吃驚的發現殺手已經從精神上徹底垮掉了。除掉僞裝出來的平靜後,阿卡尼斯的臉龐彷彿受盡時間的摧殘。他帶着厭倦、絕望、與一切夢想都破滅後才能滋生出來的冷漠。黎雪峰不需要更多的觀察,就能確定面前地人已經自暴自棄。
但無論如何。黎雪峰都不可能就此罷手。他不知所措的猶疑了半天,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問道:
“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再次請求你,不要追問。”
好像隨時會癱倒下去阿卡尼斯垂低眼簾,毫無生氣的回答道:
“一週後軍隊就會出徵,而維利雅姐姐將在那個時候解脫。如果願意的話,你們可以留下來見證巴恩斯家族的滅亡。但請不要再白費力氣,那隻會陡然增加我們地痛苦。”
“……讓我去見維利雅。”
在確認了無法和阿卡尼斯交流後,黎雪峰斷然的做出決定。他把目光移向不遠處的房門。隨後邁出了腳步。這讓阿卡尼斯忽然間恢復了力量,並惶急的攔到門前。於是黎雪峰放緩腳步,同時冷冷地說道:
“我的介入並不是因爲你,阿卡尼斯。至少我還記得,當初是你給了菲裡一刀。真正讓我願意淌混水的理由。是爲了完成對朋友的承諾。所以只有羅蘭說放棄,我纔會爽快的抽手。可他顯然不是容易認命的人……爲了你好,讓開吧!”
“不……呃啊!”
阿卡尼斯激動的大喊,但只吐出一個字便腳步踉蹌。因爲黎雪峰用高級變化術扭斷了銅燈。讓它掉下來砸在殺手頭上。稍後黎雪峰快速的施法,剝奪了阿卡尼斯地行動能力。接着他置大吼大叫的對方於不顧,擡腿踢開了反鎖着的房門。
一股混雜了**味道的空氣撲面而來,讓黎雪峰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於是他摒住呼吸,環視不算寬闊的房間。在靠窗的桌子旁,黎雪峰找到了一個讓人無法判斷其年齡的女人。她正坐在搖椅裡哼着不知名地小曲,對黎雪峰地入侵毫無反應。
不需要確認,黎雪峰就知道蓋着毛毯的女人是維利雅。——雖然對方眼神呆滯地眺望窗外。灰色的瞳孔中缺乏光澤。但以五官和臉型來評判的話,她簡直跟女裝的羅蘭別無二致。而最吸引黎雪峰的,是那些摻雜了白色的黑髮。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維利雅本來應該擁有一頭與羅蘭同色的長髮。可是隨着他們之間的愛情死去,惡毒的蒼白便也逐漸侵襲了原本烏黑的髮絲。
“維利雅女士?”
在根本不受關注的站了半分鐘後,黎雪峰試探着發出呼喚。他帶着由衷的同情嘆息,卻沒有得到任何答覆。維利雅像會呼吸的屍體般靜坐着,彷彿把意識丟去了另一個世界。爲了拉回她。黎雪峰只能不怎麼情願的說道:
“羅蘭讓我來保護你。維利雅女士。我是羅……我是維克多的朋友,你還好嗎?”
“羅蘭?維克多?”
在黎雪峰吐出殘酷的話語後。維利雅的瞳孔在剎那間放大。她用激烈的動作收回目光,把它們投注到黎雪峰的身上。黎雪峰承受着蘊含了奇異感情的視線,深感自己無能爲力。於是他取出一顆不起眼的珠子,然後靜靜的說道:
“我得承認,阿卡尼斯是對的了。我確實幫不了你,這不是陌生人可以介入的事情。不過羅蘭曾經跟我約定,在需要的時候可以呼喚他前來。所以我問你,你想見他嗎,維利雅女士?先旨聲明,無論你怎麼回答,我都會讓如實的轉告羅蘭。”
“……謝謝你遠道而來,辛苦了。但我不認識羅蘭,維克多也已經死了。”
“好吧。”
黎雪峰無奈的低下頭,捏碎了珠子。這使得魔法的力量逃逸出來,形成了一團迷霧。它們勾勒出羅蘭的臉龐,並向黎雪峰變幻出驚訝的表情。而沒料到珠子會有如此效果的黎雪峰也很意外,以至於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發生了什麼?”
在嘴巴逐漸成型後,迷霧發出飄飄渺渺的聲音。黎雪峰聳聳肩,用伸出的指尖來回答問題。受到提示的迷霧緩緩旋轉,直到面向維利雅。在看清咬緊牙齒到有血從嘴角流出的聖武士後,羅蘭的幻象潰散了。它化作一個奇異的符號,併發出急促的聲音喊道:
“幫我,黎雪峰!穩定住這個道標,我就能立刻過來!”
“……這次我不會要你報答,就算你硬給我也不要。”
黎雪峰苦笑着喃喃道,接着走向了迷霧組成的符號。他從中察覺出一絲神力的氣息,於是也激發了賈澤瑞的神力。在立刻充溢房間的白芒中,一點黑影逐漸變大。數秒後羅蘭跌跌撞撞的從空間裂縫裡跳出,頭暈目眩的想要抓住重心。他好不容易纔把背貼上牆,然後拼命深呼吸以緩解煩惡。
當羅蘭漸漸恢復過來的時候,一把長劍刺向了他。神情決絕的維利雅握着劍柄,把劍尖瞄準了黑衣劍士的心臟。黎雪峰看到羅蘭露出淡淡的笑容,反而挺直身體跨前了一步。而維利雅則在最後的瞬間轉腕,讓利刃透入黑衣劍士的肩膀。
“對不起,我回來。”
在灑落的鮮血中,羅蘭將維利雅擁入了懷裡。他不在意從背後穿出的染血劍尖,只是用力的收緊雙臂。維利雅怔怔的握着劍柄,把空洞的目光投向天花板。當淚水滑出眼眶時,她終於嗚咽着說道:
“那些話,全是謊言嗎?”
“是的,我希望自己的離去能讓你幸福,但我錯了。”
羅蘭低聲的回答,同時努力想驅散掉眼底的水汽。他輕撫維利雅的削瘦肩膀,痛惜的凝視那混雜了太多白色的長髮。羅蘭不知道花費了多大的毅力纔沒有讓情緒失控,甚至專注到連黎雪峰悄然離開了都不知道。他感受着內心的冷漠鎧甲就此粉碎,然後百感交集的喃喃道:
“爲什麼這麼傻呢,維利雅。”
“我們的孩子……他未出生就死了。”
維利雅埋首在黑衣劍士的懷裡痛哭,說出了足以撕裂羅蘭靈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