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班長兩個人停下了腳步。
三大貨場的廢料堆裡,幾十條槍和百十個保鏢貓着腰,不停地有人站出來朝着西邊眺望。
西直公路上十幾臺挖掘機噴着黑煙,已經從孤兒院的周圍退了出來,調轉方向朝着三大貨場來了。貨場除了一些圍欄和兩棟小高樓,沒有什麼拆的。
秦天震知道楊天清不好惹,但今天他必須先推倒圍牆。
推倒圍牆就意味着,這個地方已經屬於警察署,楊陳趙三大老闆必須搬遷。
趙立志滿臉鐵青的坐在貨堆上,嘴裡的雪茄煙吐着一串菸圈。
大老闆楊天清握着柺杖,在他看來和秦天震對決很不明智:“老三,你確定要一條道走到黑?”
“大哥,你好歹也是天字輩的大佬。當年的風範哪裡去了?”趙立志覺得楊天清已經老了,變得膽小怕事了。
“我今天就是要血拼毒龍幫,打死秦天震和秦志冬,毒龍幫就歸我三大貨場。當年大哥沒有拿下他,今天我做給你看!”
二老闆陳立新顯得儒雅幾分:“三弟,勇氣可嘉。但你有沒有想過,秦天震現在抱上了警察署的大腿。”
“無所謂,江湖事情江湖了,派出所也管不了!今天他打上門來,我們就這樣夾着尾巴,今後還有什麼臉面混!”
趙立志的想法是對的,但兩個大哥都不支持。如果他們就這樣走了,今後江湖上就沒有楊天清的名號。當年十九區幾個天字輩的大佬同出江湖,如今剩下的不多了。有的洗手上岸和秦天震一樣做了生意,有的在械鬥仇殺中身首異處。
在場這三個大佬,一個英雄遲暮,一個足智多謀,只有趙立志殺伐果敢。他今天就是要賭一把,誰勸也沒有用!
“拿下秦天震,公司由你做大哥!”楊天清面無表情站起來,說話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二老闆也站起來了:“大哥,我還是送你回府上吧,這裡風大!”
楊天清看着一臉殷勤的二老闆,心裡十分憋氣。趙立志雖然忠誠但不聽他的勸,這老二聰明又過於圓滑。二老闆明顯就是想跑路,他很想說:“你留下來幫老三。”
但陳立新不是個硬茬,他只能把勝敗賭在老三的身上。
“大哥儘管放心!”趙立志並不介意他們走,反而覺得留在身邊是累贅。
看到兩個大佬走過來,孟班長趕緊拉着阿驛快步離開:“這裡要發生大事,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去看看孤兒院!”
孟班長跑到公路上,看到十幾輛挖掘機後面,毒龍幫的打手全都拿着傢伙。不少人棍棒上還帶着血跡,身上卻毫髮無傷,他心裡立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遠處孤兒院的房子已經不見了,隱隱約約聽到夜仙兒和梅院長的哭喊聲。
孤兒院的哭聲十分的悽慘,讓人毛骨悚然。
公路上還躺着七八個傷者,很多人一把鼻涕一把鮮血的坐在地上嚎叫。
“阿驛,出事了,你趕緊回公司去!”
孟班長丟下阿驛飛奔而去,跳過滿地的碎磚爛瓦疾呼:“你們哭什麼啊,發生什麼事啦?”
“班長,賈叔.....死了.....”夜仙兒如同看到救星,話還沒有說完早就泣不成聲。
“賈叔?”孟班長朝前走了幾步,看到賈叔已經被砸得血肉模糊,臉上除了鮮血看不到任何表情。梅院長歪坐在地上,口裡含糊不清的數落着自己。三十多個孤兒掛着眼淚,偷偷轉身去擦拭着眼睛。
孟班長眼裡露出了絕望的神情,往前走了兩步準備蹲下來,突然兩眼一黑順勢倒在地上。
他裂開嘴臉上的肌肉顫抖着,淚水順着面頰滑落下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早點走嗎?不是讓你們不要衝突嗎?”
“別說了,都是我的錯,是我非要收拾東西。”梅院長已經沒有了力氣。
孟班長閃爍着一股無法遏止的怒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狗日的秦天震,好狠的心,我得弄死他!”
他站了起來,對着賈叔深深地點了一下頭。手裡的拳頭捏了一下,骨骼一陣脆響。可他一回頭,發現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面前的孩子們還在雪地裡瑟瑟發抖。他這才反應過來,上前扯着夏星的肩膀:“你在這裡哭什麼哭,快看看有沒有少人啊!”
夏星嘴脣都烏了,聽到孟班長的吼聲這纔回過頭來。
“沒有少....都出來了....”
“那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帶着他們走啊!”
“去那裡....”
“去八號別墅....”孟班長想起三大貨場衝突在即:“夜仙兒,帶着他們繞過去,把人帶到三太太府上....不,是工地上....”
他又蹲了下來:“梅院長,你帶着孩子們先走吧,這裡的事情交給我了。”
梅院長搖了搖頭。
“你搖頭幹什麼,你別忘了你還是院長....”孟班長眉毛擰成一堆,一道寒光射出。
他想要吼梅院長一頓,可覺得又不合適。梅姨和賈叔,是十幾年唯一的同事,賈叔死了他也就去了一半。孟班長上前伸手來一用力,把梅院長扶了起來:“賈叔不都是爲了孩子們嗎,你要是這樣他怎麼想,孤兒院的孩子誰來管?”
梅院長沒有說話,站起來全身縮成一團,心神恍惚地走過去,扶着兩個抽泣的女孩子往前走。
夜仙兒擦了一把眼淚:“你是夏星吧,趕緊帶着弟弟妹妹們跟我走。”
她對夏星的表現很不滿意,說話也沒有好氣。只是牽了兩個最小的孩子,追上梅院長的步伐:“梅姨,你跟着我走....梅姨你就節哀順變.....不行的話,我跟你留在孤兒院。”
梅姨聽她這麼說,頓時嚎啕大哭了起來。她突然清醒過來,拿過女孩子身上的棉絮,轉身回到賈叔身邊。
“老賈,這地上涼着呢!”
棉絮覆蓋在賈叔冰涼的身體上,天上也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梅姨伸手擦了擦賈叔額頭上的灰塵:“咱倆搭檔十幾年,我這倔脾氣讓你受了不少委屈。今天我就該聽你的,爲了幾牀破棉絮,讓你白白丟了性命。該死的是我啊.....”
她站起來用袖子擦着眼淚:“你放心吧,孤兒院我一個人扛得住。”
梅姨說完站了起來,義無反顧地回到孩子中去了。她從記事開始就很少哭過,感覺這一次把眼淚都哭完了。要不是因爲天太冷,孩子們沒有着落,她寧願在這裡待上三天三夜。爲了不讓自己過於悲傷,她儘量將注意力放在孩子們身上。
梅姨抱起一個女孩子,又蹲下:“妮妮,來我揹你!”
妮妮已經七八歲了,看着梅姨的後背搖着頭。夜仙兒回頭發現梅姨弓着身子,用手推了推妮妮讓她趕緊上去。妮妮這才摟着梅姨的脖子,乖巧的擡起兩條腿來。從這裡到八號別墅只有幾里路,可現在要繞道貨場,就得從最南邊的貧民窟穿行。
孟班長很想衝上去,和秦天震來個你死我活。
他一個人跪坐在地上,默默看着賈叔心裡難受極了。當年的保潔公司清理隊長死了,自己的兩個同事也死了。他有一種厭倦,更感覺到孤獨。
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孟班長面無表情的回過頭來,看到夜楓和秋歌飛奔而來後面跟着高隊長,幾個人一臉震驚地看着地上的棉絮。
夜楓撲了過來,一把掀開棉絮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賈叔!”
喊聲剛落,淚如雨下。
“賈叔!”秋歌也跪下了,膝蓋磕在磚頭上砰的一聲碎裂。
“老賈?”高隊長看着自己的老上司,兩隻眼睛如同鈴鐺。臉色唰地一下就變得蒼白,臉上青筋暴露。
“這是怎麼回事,孩子們去哪裡了?”
兩個人扯開棉絮,把賈叔從地上抱了起來緊緊摟在懷裡,不停地揉着他的臉。這張胖乎乎的臉沒有了生氣,如同睡着了一般。再也沒有人追着他們後面打,也沒有人瞪着眼珠子吼他們睡覺。十二年的相處,賈叔在他們骨子裡永遠都是嚴厲的象徵,比自己的父親還要親。
幾天不見,賈叔就再也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