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大駕光臨,本應親自在外迎候,無奈在下近日染病,已臥牀多時,渾身乏力……”青年的聲音有點含混低沉,不過他搬出“生病”這理由來誰也不好說他啥,“總之……請使君放心,我東吳定能保使君安全無恙。”
我來找你可不是爲了求避難的。劉備咳了一聲,剛想開口,卻被他有氣無力地舉手打斷:“使君見諒,我實在精神不好,怕當衆出醜,故而請了一位好友在此協助,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使君……你不會在意吧?”
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怎麼在意!劉備心裡回了一句,卻聽見身邊一聲非常明顯的“哼”,扭頭一看,關羽已經睜圓了眼睛,手裡握了拳頭——這是要打人啊?他趕緊抓住關羽的手大聲打圓場:“都督既是如此說,劉備恭敬不如從命……請問這位好友是?”
“失禮了,在下從事中郎魯肅,字子敬,”一個聽上去就很和善的大叔聲音從背後猛地冒出來,連關羽都被嚇了一大跳,“皇叔遠來辛苦,我們坐下說話吧。”
江東的人怎麼都搞得這麼神神秘秘啊!劉備努力把狂跳的心平復一下,定睛望去,只見一個猛一看好像簡雍的大叔站在門口,不過細細一看卻完全不同:簡雍的氣質——如果他有氣質的話——是帶着猥瑣的壞笑,就像是一個多年的損友,而這位雖然也是中年大叔臉,卻有一種讓人不自覺安心的感覺,好像班上最老實最厚道的同學,而且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位大叔其實還很年輕,只是蓄起鬍子所以看上去比較老相而已。
接下來,劉備被那個名字嚇了一跳:“你說你叫啥?”
“魯肅,字子敬。”魯肅還很認真地回答,“魚頭魯,嚴肅的肅。”
周瑜,魯肅——再加個陸遜的話江東智力上90的人就都湊在這塊兒了,你們至於麼?該不是過會兒打算跟我開“舌戰”模式吧?劉備有點壓力山大的感覺,我這邊連軍師都沒有啊,你們不能這麼欺負我!
其他人當然不知道劉備心裡抱怨的是什麼,大家象徵性地客套幾句後分主客入座,在劉備還在想措辭的時候魯肅先開口了,當然還是那種好客熱情的語調:“皇叔且放寬心,江東數百年來都是大漢忠臣,絕不會向那逆賊曹操低頭,請皇叔在江東安心住下……”
怎麼你們都覺得我是來蹭房子住的?我是來組織抗曹聯軍的耶!劉備趕緊打斷:“子敬,那曹操剛剛吞併了荊州……”
“哦,皇叔不必擔心,就算他佔了整個長江以北,也打不過江來。”魯肅微笑着指指門外,“皇叔來的時候應該看到這赤壁要塞的堅固程度了,那曹操就算動員百萬大軍也攻不下來的。”
“但是……吳侯既然是漢室忠臣,那應該不會眼睜睜地看着曹操挾持天子,意圖吞併天下的行爲吧?”
“那是自然。”魯肅一本正經地點頭,“吳侯絕不會向逆賊屈服,我江東軍將誓死抗擊曹軍!”
“喔喔,那就好。”劉備鬱悶地撓頭,我本來要說什麼來着?“那……你們打算怎麼做呢?”
“自然首先是死守長江防線。”魯肅回答,“然後再視情況而定……皇叔,您不會指望我江東這不到十萬兵馬殺過長江去,一舉殲滅曹軍百萬,收復洛陽什麼的吧?”
“那當然啦……”劉備總算反應過來自己爲什麼這麼鬱悶了——和理論上應該發生的“舌戰羣儒”情況完全不同嘛!諸葛亮那是面對了一大羣東吳的投降派,才能口若懸河一鳴驚人最後奪得最佳辯手獎的,而眼前的江東,根本沒考慮過“投降”,早就打定主意要大戰一場,自己過來也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就憑手頭這十幾個人,給人當親衛隊都嫌少。
果然這吳侯由孫策當還是孫權當,效果大不一樣啊……
不過這麼下去的話,自己可就完全淪爲龍套了,在江東找個大宅子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雖然聽上去也不錯,但想必原來那位劉備會在天上什麼角落哭出來吧?更何況光憑江東能否擋住曹軍都還兩說呢……總之,至少要掌握一點主動權纔有機會做後續發展,這是沒錯的。
想到這裡,劉備又把表情擺得嚴肅一些,朝魯肅和牀上那位病周瑜都拱了拱手:“諸位有此決心,我也甚是欣慰。但我身爲漢室血脈,總不能袖手旁觀……”
魯肅倒是沒覺察劉備這點小心思似的,還溫言安慰起他來:“皇叔一路抗擊曹軍到此,又有救援十萬生靈的壯舉,就算接下來皇叔什麼也不做,天下人也知道皇叔已經盡了全力。”
“我還有……”
“若皇叔還想出力也可以,吳侯曾說過,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表面上是名正言順,所以我軍也要師出有名,皇叔既然千里來投,想必不會介意成爲江東軍的領袖。”
“領……袖?”看魯肅這意思,應該不是“東吳軍隊全交給你了”的樣子,孫策啥時候有這麼大方了!
“不錯,領袖。曹軍大軍壓境之時,我軍對抗需要一個理由,也就是皇叔以漢室宗親身份,號令吳侯起兵平逆勤王。”魯肅微笑道,“只需皇叔在誓師當日,親自在點將臺前向吳侯委以重任,接下來就交給我軍了。”
“使君出名,我軍出兵。”牀上那位病怏怏地接口道。
“我只需要出面說兩句話?”劉備有點不甘心,這麼搞的話我不是和獻帝一樣變了泥雕瓦塑?
“皇叔恕我直言。”魯肅咳了一聲,“聽聞皇叔一身真龍之力已經絲毫不剩?”
“好像是……”
“而隨皇叔到江東的,加上家眷也不足二十,且皆是常人。”魯肅苦着臉問,“請問皇叔打算用這點人做什麼?”
劉備翻了個白眼。
還好魯肅接着給了他臺階下:“皇叔也不要覺得我江東有輕視之意,事實上,我軍還想借皇叔麾下一人。”
“誰?”
魯肅笑着指了指坐在劉備身後的大漢:“便是這位關雲長關將軍。”
關羽擡起頭:“嗯?”
“關將軍當年斬殺華雄的武勇,吳侯至今記憶猶新,近日又聽說關將軍竟然擊退了曹軍大將夏侯惇,真乃萬中無一的猛將。”魯肅滿臉都是崇拜的表情,“若有關將軍加入我軍,我江東軍定然實力大漲。”
尼瑪,這就要拉我的人了啊?你知不知道現在我手頭就這一位拿得出手的?這時候關羽卻開口了:“此事由我兄長做主,但縱使與貴軍並肩作戰,甚至統率一軍,也只是暫時爲之,關某從未想過要‘加入’吳軍。”
關羽把“加入”兩字咬得很重,魯肅趕緊解釋:“那是自然,關將軍以客將之身作戰就好了,若有不滿意的時候,隨時可以離開我軍。”
關羽滿意地點點頭。話既然說到這份上也就不能再糾纏了,劉備想了想又問:“那吳侯打算如何迎敵?”
這次魯肅稍微猶豫了一下:“具體方略和時間還沒定下來,這件事過於重大,不能輕易定論,需要詳加準備。”
“哦,好的好的。那在這之前……”
“在這之前,皇叔是我江東的貴客,稍後便可到驛館休息,這幾天到江東四處轉轉,緩解一下心情。”魯肅笑道,“請皇叔千萬不要客氣,讓江東來盡地主之誼。”
“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不過還有一事,請子敬和都督轉告吳侯。”
“皇叔請說。”
劉備指了指劉琮,讓小胖子嚇了一跳:“這位是我兄長之子劉琮,也是漢室一脈,天幸他和我一起逃出來到這裡,他年紀還小,望吳侯能做一下安排,讓他長居江東,等戰亂平定再說。”
魯肅連連點頭:“劉荊州的兒子?那此事斷無不許之理,小公子把江東當做是在自家就行了。”
這次高層會談就這樣簡短地結束了,不得不說,江東方面在接待上無可挑剔,有求必應到任誰都挑不出錯來,不過劉備自己還是有點小小的不甘心:事先準備好的東西都好像打到了空處,真是說不出的不爽,打個比方,你精心準備了一場面試,走進房間主考官問了名字之後直接就說你明天來上班吧,掛個名就行!工作?什麼都不需要做啊!待遇?副總待遇!怎麼樣年輕人,你還有什麼需求?……你還能怎麼樣?要求他給你配個女秘書?
但是如果這個單位的老闆不是你親爹,甚至你隱隱知道將來還可能和老闆在諸如夷陵之類的地方掐一架,你對這個待遇會不會有點發毛?
劉備現在就陷入這種沒法對人訴說的鬱悶中,要跟身邊的人說防着點兒都不知道要怎麼開口,雖然他很肯定只要自己表達一下,關二爺就肯定殺出去了……可這犯不着啊。
“皇叔?”魯肅看他恍惚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出聲招呼,“可是身體不舒服?”
“哦,沒有沒有,只是在想一些事。”劉備終於還是放棄了繼續掙扎,管他呢,兵來將擋,老子這兒可是有個超級武將!不信你東吳能把他也吃了去!……呃,好像關羽確實是栽在東吳手裡哈?算了,想那麼多做啥!
潘璋依然等在門外,見魯肅把一行人引出來,趕忙躬身行禮:“大人,屬下這就安排使君他們去驛館?”
“對,儘管好好伺候着,好酒好菜都端上來,別讓貴客笑話江東寒酸,再找幾個漂亮的侍女……”劉備只聽得眼睛發亮,魯肅說到這兒卻看見了劉琮,趕緊改口,“呃,小公子在,侍女就不用了……反正,除此之外按最高規格!”
“末將遵命。”
潘璋領着一行人向外走去,劉備一邊走一邊偷偷用白眼瞪小胖子:“這小傢伙……不行,一定要儘早讓他留在江東,不能跟在身邊,太礙事了這……”
在他身後的魯肅望着他們走遠,轉身走進房間,跟着卻是大大的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子敬?”牀上的男子笑了起來,中氣十足,哪裡有一絲身體虛弱的樣子,“不是談得挺順利嗎?”
“本來就應該順利,玄德是仁義之人,對我們這樣安排能挑出什麼問題。”魯肅苦着臉,“我想的是,等公瑾回來知道你冒他的名去見重要客人,該發多大的火……”
男子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過了好一會兒纔打了個哈哈:“沒事兒,反正也沒穿幫……”
“遲早會穿幫啊。您總不能讓公瑾一輩子躲着劉備他們吧?總不能每次劉備要求會見時都讓您冒充吧?”
男子撓撓頭:“會有那麼多見面的機會嗎?”
“當然有啊!”魯肅痛苦地回答,“這兩天還好,等江北曹軍有所行動,難道不召劉備來議事?軍事會議一開什麼都露餡了啊!還有出征誓師,難道您要劉備當着上萬將士的面稱呼您‘周瑜大都督’?”
男子翻起了白眼:“這個嘛……呃,對了,你看我扮公瑾還是很像的吧!”
“這事兒,您自己問公瑾去。”魯肅一邊收拾桌子上的東西一邊像委屈的媳婦一樣絮絮叨叨,“我背了好幾次黑鍋了,要不是看在當年借了我的糧食,公瑾恐怕早跟我翻臉啦……”
“公瑾不是那種人……”
“那您怎麼自己老是躲着呢?”
“我哪裡有躲?我是江東吳侯,有大把的事情要做,眼下曹軍來襲更是忙得很哩,公瑾的能力又不用我操心,我當然不用經常和他會面……對吧?”男子從牀上跳下,站直後他的身材才一覽無遺,身高几乎快趕上關羽,在江南可稱是少有的大漢,加上披散垂肩的長髮和一身發達的肌肉,散發出無形的威懾力來。
可惜他面對的是知根知底的魯肅,魯肅連看都懶得看他,收拾完東西,草草地朝他行了一禮就出去了,末了還撂下一句:“是是是,您日理萬機,那屬下就不打擾了……別忘了啊,這事兒您自己跟公瑾解釋去!”
“別這樣啊,子敬……”年輕的吳侯苦着臉在後面喊,可惜一點用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