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國,永徽三十九年。四月飄雪,北風帶着初春的料峭微寒席捲而來,這一年,也許註定與往年不同。
“小姐,天寒,您還是回屋裡歇着吧,院子裡涼。”碧萼把手中的袖爐遞給衛漪菡,轉身緊了緊小姐身上的披風。
衛漪菡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小姐的話,現在已經巳時了。”
衛漪菡揣着袖爐進了裡屋,“約莫這個時辰爹爹要下朝了。”碧萼站在一旁,不明白小姐怎麼有此一問。
連妙進來,笑着說:“小姐不必憂心,奴婢方纔進來看見老爺回來了,去了老太爺的院子呢。小姐現在可要用早膳?”
衛漪菡點點頭,“傳吧。”
連妙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衛漪菡看了眼碧萼,不過也是十三歲的年紀,活潑機靈,但有些事難免不懂,到是連妙虛長兩歲,還是穩重些。
“如今聖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御下也是無道,近來尤爲嚴重,朝中人心惶惶,唯恐卯時離家,巳時便回不來了。寧王和瑞王明爭暗鬥,倒是襄王還是如往日般低調,父親大人,兒子......”
衛遺芳止住了兒子衛清的話,“辨濁啊,爲父爲官三十餘年,位居中書令更是十餘年,雖致仕,不再參與朝政,可人老心可未老,襄王年紀輕輕,便有所作爲,賢名在外,理應繼承大統。”
衛老爺子嘆了口氣,“這些話可都是犯下了死罪,爲父的意思你可明白?”
衛清躬身一拜,“兒子明白。”
從老爺子房內退了出來,衛清站了一會兒才走向自己院子,要麼明哲保身,要麼選對明主,成王敗寇的道理,最是清楚不過了,最低調的人不是無慾無求的,只是懂得把自己放到暗處。襄王乃已故皇后的嫡子,從小寄養在繼後下,繼後本就生育瑞王,封王后才遷出宮。這樣長大的孩子,怎能與繼後一心,只怕野心都在隱忍的表面下。
進了內院,衛清看着自己的嫡妻劉貫韻操持着家中的事物,看到自己進門起身迎了出來,“老爺回來了,金桔,快把老爺常喝的普洱端上來。”
“你們都退下吧,夫人,我有些事情與你商量。”
劉氏看着老爺凝重的樣子,意識到了什麼。衛清看下人們退下後才道,“夫人,當今龍體違和,說句大不敬的,只恐時日無多,爲夫欲賭一把,與三皇子襄王聯姻。”
如今衛清爲正四品尚書右丞,有子女四人,嫡長子衛傳璟,嫡長女衛漪寧,嫡次女衛漪菡,趙姨娘所出庶長女衛思菱。
劉氏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當下略一思慮,“老爺,寧兒已經有了婚約,菡兒也不過金釵之年,如今也只有思菱二八年華,可是......”
“爲夫也有此意,寧兒年初定下與靖國公嫡長子的婚約,上月才行了及笄之禮,斷不可廢,菡兒過小,而且爲夫也不欲菡兒做此等政治籌碼。”
衛清吹了吹茶葉的浮沫,接着道“聽說驃騎大將軍有意讓女嫁與襄王爲妻,襄王若有此意,斷不可能拒絕如此好的助力。況且我也只是向襄王表個態度,我天佑國嫡庶分明,思菱乃庶出,送與襄王爲妾,也是合適,襄王踐祚,若能封個不低的位分,也算安慰。”
劉氏點點頭,“那妾身瞧個時間說與趙姨娘。”
這些天還是不見暖,牀榻間放置兩個湯婆子夜間纔不至於有寒意,且燒上暖烘烘的地龍,衛漪菡一覺醒來倒是不覺有寒意。
碧萼聽到動靜打簾進來,看到衛漪菡醒了,便讓小丫鬟們進來服侍。漱口淨面後,用了些吃食。
“連妙碧萼,走吧,該給母親請安了。”
連妙忙給衛漪菡裹上銀狐大氅,碧萼拿來熱熱的袖爐,“小姐,這外面天寒地凍的,您可要捂嚴實了再出去,要不夫人看到,要罰奴婢們不仔細侍奉小姐了。”
衛漪菡無奈的笑罵,“好,你們兩個小蹄子,怕了你們了。”
主僕三人打鬧了一番,才走了出去。
到了母親的梨香居,看到衛漪寧已經到了,便喚了聲長姐。
“漪菡,快些進來,外面冷。”衛漪寧忙道。
“誒,”衛漪菡脫下大氅,坐了下來。
劉氏放下茶杯道:“這天可真夠冷的,不遠的距離走來,鼻子都凍紅了,以後無事幾日請一次安就好,你們兩個要仔細着身子。”
衛漪菡喝了口熱茶,“娘,左右就這麼點距離,冷不到哪裡去。”
衛漪寧也笑着附和,“是啊娘,我和漪菡每天來陪您說說話,也不妨事。”
劉氏嘆了口氣,看着衛漪寧,“左右也定下來日子,年底你也要嫁過去了,以後陪孃的日子也不多了。”
“娘,您別這樣說,我走了,也會常回來看您的,再說不是還有二妹妹陪您呢。”
劉氏拍拍兩個女兒的手,傳璟長大了,也有出息,年紀輕輕就在戶部任職,大女兒穩重也尋了好郎君,小女兒琴棋書畫拿得出手,以後給傳璟物色個好兒媳,給菡兒找個好婆家,自己這輩子就沒什麼愁的了。
不一會兒,趙姨娘帶着衛思菱進來,劉氏和兩個女兒說“我給思菱說個人家,你們姑娘家的就不要聽了。”
衛思菱跟在趙姨娘身後一起給兩位小姐行了禮,衛漪菡和衛漪寧回了半禮就出去了。衛思菱掩下眼中的神色,在擡頭間一副乖巧的庶女形象。
“見過夫人。”趙姨娘微微屈膝。
“見過母親。”衛思菱在趙姨娘身後行禮。
劉氏皺了皺眉,府中小姐跟在姨娘身後,說出去失了衛家的身份。但想着今日的事便住了嘴。
“金桔,看座。”
“是,夫人。”
劉氏放下茶杯,“這是新採的毛尖,你和菱丫頭嚐嚐吧。”
趙姨娘坐在凳子的一角,並未坐實,雙手接過丫鬟手中的茶杯,輕抿了一口,“謝謝夫人了,果真是好茶,脣齒留香,妾還未喝過如此清冽之茶。”
劉氏微微一笑,“你既然喜歡,一會兒帶走幾兩便罷,皇家賜下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
趙姨娘暗自一驚,夫人拿御賜之物來招待,這......
衛思菱欠欠了身,“這茶母親還是用來招待貴客吧,您平日從來不短思菱和姨娘的吃食,我和姨娘安安穩穩的,不敢肖想這御賜之物。”
這思菱丫頭也不蠢笨,相必作妾也不是惹事的。劉氏也不拐彎抹角,道:“思菱啊,你也不小了,母親也在爲你物色好人家,這襄王乃皇室貴胄,人品端正,納了你也是好的,況且襄王只有一兩個侍妾,不曾有妃,你嫁過去日子也順心,即便有了正妃,念你是舊人,尚且有幾分薄面。”
趙姨娘深知這事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姨娘可以做主的,好歹襄王不算高攀也不算低嫁,思菱這婚事也算如意,一時便沒有異議。
衛思菱看出趙姨娘的心思,臉白了白,知道牽扯到皇室,自己只有作妾的命。強笑道:“母親,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思菱怎敢有異議,只是這婚事太突然,可否容思菱思慮兩日。”
劉氏點點頭,“你是個懂事的,思慮兩日無妨,老爺託人去襄王府說去了,這親事也是老爺的意思。”
衛思菱只覺渾身發涼,也不知是怎麼出的房門,回到自己的廂房,衛思菱攥着手絹,“娘,”
趙姨娘連忙打發丫鬟出去,才道:“小心些,有外人在還是叫姨娘,免得叫人聽去,壞了規矩。”
衛思菱看着趙姨娘永遠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平日裡維持的順從的模樣全部撕裂,“娘,爲什麼,爲什麼就因爲我是庶出,吃穿用度不如衛漪寧衛漪菡也就罷了,連名字也是從思不從漪,平日各府小姐們聚會,我也是因爲是庶出不能去,平白惹人嫌。我也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來沒做出一點越矩的事來,我只能默默學好女紅,習好歌舞,只盼有一天可以覓得一個好夫君,不再被人瞧不起,可我再怎麼努力,請的師傅也不能和她們比,衛漪菡年紀不大,可外人不知,我怎會不曉,她琴技只怕我都不及十一。我從未想過如誰爭,可衛漪寧那麼厲害,靖國公世子只見過她一面,便要求娶,而我拼命地努力,只想等我日復一日的練習好琴棋書畫,便會有人看上我,可惜,上天從來沒有給過我機會,哪怕僅僅是一次!誰人不知襄王爲人低調不近女色,我恐怕今生只能做他後院無名的側妃,側妃,說得好聽,不過就是一個妾罷了!”
趙姨娘看着痛哭的女兒,心有慼慼焉,“菱兒,是爲娘對不起你......”
衛思菱擦乾眼淚,“娘,菱兒不能怪你,只是因爲我是庶女,我卻正大光明地稱你孃親都不行,可是庶女難道就不是爹的女兒嗎?”
趙姨娘無言以對。
衛思菱看着趙姨娘憂心的眼神,說到:“娘,女兒不該讓您爲難,許是我肖想的太多,本就是庶女,還想作嫡妻,”衛思菱自嘲一笑,“菱兒發泄過也就好了,您不必替我擔心,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