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漪菡木然,轉頭看到一個女人背對着自己,肩膀上趴着一個成型的小男孩,眼神呈青綠色,空洞卻陰狠的對着那女人笑,衛漪菡的貝齒死死咬住嘴脣,還是不小心溢出一聲驚呼,然後,就看到,那女人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來......
從後看,她穿着寬大的繡花宮裝,看不出什麼,但前面,敞開的衣服裡身體支離破碎,拼接的頭顱,頭髮亂搭着,袖子空空,無眼睛、無鼻子、無舌頭、無四肢......竟然是人彘的樣子!
是衛思菱!
那個小孩也轉過身來,死死咬住衛思菱的脖子,面堂烏青,不像是出生的樣子,衛漪菡按照醫術上的例子來看,這男嬰的樣子恐怕就是衛思菱流產時,肚子裡胎兒的形狀。
傳說,女人肚子裡的孩子由於母親,而非正常死亡,那孩子在女人生前離開女人,在女人死後,永遠糾纏,生生世世,無法脫離,是爲——“嬰靈”。
沒想到,還真有。
衛思菱用自己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表情看着自己,輕聲的,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道:“衛漪菡,過來呀,來我們這裡......”
衛漪菡沒有理她,驚訝過後,靜下心來,看向四周。
這裡還有蘭昭媛、婉修容等人,可即使像衛思菱那麼恨自己,卻過不來,更別說近自己的身,只是引誘自己過去。
而且,像嫡姐,良淑妃卻不在這裡。
衛漪菡瞭然,低沉地笑了,“我與你們終究不同,你們壞事做盡,死後也不得安生,而我呢,即使百年之後入土,去的地方,也不會見到你們,況且,你們的人生已經結束,而我衛漪菡的人生,纔剛剛開始!”說罷,衛漪菡感覺到一股力量拉扯着自己,向上游去。
不知過了多久,衛漪菡被嗆醒,又感覺到身體的疼痛,不過這時卻覺得心裡安穩。
穩婆看見衛漪菡醒了,高呼謝天謝地,衛漪菡咳嗽幾聲,問道:“我方纔怎麼了?”
那穩婆慶幸地道:“娘娘,您是暈厥了,方纔餵了您定心湯,通過胎兒的蠕動,您才醒過來。”
怪不得,這“定心湯”,俗稱“催生湯”。 這產婦在生產過程中,時間很長,所以體力消耗極大,生孩子可以說精疲力盡,加上飽受驚嚇,精神一定緊張,這定心湯可爲產婦補充體能。而且,在生產前或生產過程中,讓產婦喝下,還起到藥物催生的作用,這裡面的芫花、天花粉等物便是“催生湯”的主要成分,《藥經》有言,“芫花其根有催產。墮胎作用;天花粉通月水,治胎衣不下。”說明定量可以起到催生的作用。由於這些成分的藥效,甚至被作爲引產、墮胎、治難產的偏方來使用。
衛漪菡想着方纔昏厥所做的夢,冷汗過後,便不覺什麼,自己答應過奚墨辰,一定會把孩子平安生下來,自己也定會平安無虞。
這邊想着,在疼痛中緩了口氣,繼續使力,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不能把他憋壞。
宮人端着一盆一盆血出來換掉,奚墨辰見了腳步不穩,差點一口血噴出來,顫着手道:“菡兒這是怎麼了?”
劉氏垂首,雖心憂卻忍不住道:“皇上莫急,這女人生孩子都是如此。”
奚墨辰閉眼,這血流的如此之多,菡兒還好嗎?
奚墨辰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又聽到穩婆焦灼的聲音,“娘娘!還是不行,宮口太窄,只能給您剪開了,您忍着點......”
噗的一聲,奚墨辰一口血噴出來,眼睛赤紅,張培德立馬扶住皇上,“來人吶,扶皇上到偏殿休息。”
衆人心一驚。
奚墨辰手一擡,擦擦嘴角的血,“朕無礙,只是急火攻心而已。就在這裡,朕那都不去。”
劉氏止住到嘴邊的話,搖頭一嘆。
衛漪菡忍者疼痛,頻繁的疼痛接踵而來,再痛便也不像開始那麼痛了,穩婆看着衛漪菡生產還是很困難,便換一種法子,扶着衛漪菡下牀,讓她站着扶着高出來的橫木用力。
血從牀上一直流到地上,匯成一股小小的鮮紅色溪流,咕咕的從衛漪菡腳邊蔓延到其他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彷彿時間靜止,在外面的奚墨辰繃緊了神經,忍受着身體裡的毒素衝擊着五臟六腑,他知道,若不再及時救治,待毒素滲入骨髓,便回天乏術。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宛若天籟,衝破着寂靜的天空,天色快要暗了,火紅的祥雲在空中匯成龍鳳的樣子,宛若浴火而生一樣,好不壯觀。
奚墨辰心中一喜,匆忙起身,感覺喉頭一甜,拼命嚥下,便又聽到一聲啼哭。
這時,穩婆抱出來洗淨的兩個嬰孩,眉開眼笑地道:“恭喜皇上,弄璋弄瓦。”
“皇后如何了?”
穩婆一愣,皇上不先看看孩子嗎?不過卻老實回答,“回皇上,皇后娘娘除了產後虛累,並無大礙。”
奚墨辰這才放下心,從穩婆手中接過孩子,左右一邊一個抱着,左邊的孩子已經會睜開眼睛了,雖然只是一條縫隙。可見人們所言,剛出生的孩子不會睜眼是妄談罷了,自己的孩子怎會平常?
穩婆看着皇上注意到左邊的孩子,便笑道:“皇上,左邊的是小皇子,右面的是小公主,皇子公主雙芝競秀,祥雲映照,定是有福氣的主。”
奚墨辰快慰一笑,“說得好,今日所有人朕重重有賞。”
劉氏看着龍鳳胎,慈愛地笑笑,這祥雲一出,是好兆頭。
重重帷幔隔着,奚墨辰看不到裡面的狀況,不過聽到衛漪菡安好的消息,一顆心纔算落地,方纔一直靠意念強撐的身體,也出現了不適的症狀,奚墨辰不捨地看了眼自己的兒女,交給穩婆。
交代一句好生照顧皇后,便帶着張培德匆忙離開了鳳鸞宮。
走到路上,奚墨辰看着御輦外的張培德,“聖旨擇日便宣吧,無需皇后起身聽旨。”
“是。”張培德暗中感慨,皇后現在坐月子,這皇上的意思可是皇后躺着聽旨?真是聞所未聞。
室內。
衛漪菡方纔聽着奚墨辰在外面逗弄着孩子,強忍着睏意,等奚墨辰進來,可不料,他並未進來便走了,衛漪菡低下頭,聽到動靜看向門口,看着劉氏抱着孩子進來,扯了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翌日。
張培德來宣讀聖旨,大致意思是皇上微服私訪,皇后產後虛弱,四大臣輔佐皇后監國,一月後朝中各項事務皆由皇后處理。
朝中衆臣聽後,一時譁然。
許多人對皇上此舉不大明白,皇上若是真心寵愛皇后,這什麼事重過皇后?竟在皇后誕下龍鳳胎之時微服私訪?若是不寵愛的話,爲何將大權交給皇后處理?這舉動,莫不是......
衛漪菡不理朝中瑣言,拿着張培德給自己的另一份密旨,久久不語。
難怪,自己當年一入宮,奚墨辰搬到鍾粹宮居住,連帶奏疏也搬來,關於朝中事務有時也會問自己的意見,甚至稱自己疲乏,許多奏疏也要自己代寫,自己只以爲他對自己不避諱,可原來他是那般早,就做如此打算了。
衛漪菡緩慢地打開聖旨,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閱遍,“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朕微服出巡......若駕崩,皇后繼承大統......封皇長子爲太子,賜名衛昭,皇長女封靜惜公主......”
爲什麼......爲什麼......
衛漪菡閉眼,聖旨滑落,聖旨上繁複的紋路與地毯上勾勒的祥雲圖案輝映,奚墨辰,你不止是不育是嗎?那毒裡的藜蘆不是不相干你的是嗎?你眼下的烏青不是沒有休息好是嗎?是自己太過粗心,還是你太會掩飾?
衛漪菡悵然若失,看着手中縫製的小衣,平復着心情,不能,現在不易激動,否則惡露不盡不說,還極易血崩。
“連妙。”
連妙推開門,“娘娘?”
衛漪菡一字一頓地道:“把聖旨收好。另外,去請張總管。”
“是。”
張培德隨連妙走來的路上,就知道一會兒面臨的是什麼,皇后一向聰慧,想必已經發現了端倪,可大家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娘娘知道,起碼不是在月子了的時候。
張培德嘆口氣,這可如何是好。
鳳鸞宮。
衛漪菡見到張培德進來,揮手讓連妙退下,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地道:“張總管,本宮相信,無論皇上如何,即便是......時日無多,本宮也有權知道事情的真相,本宮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便如實說吧,如若不然,本宮也不能心安。”
張培德跪下磕了個頭,最終還是猶豫地開口,“皇后娘娘,大家他......”
原來,孝敏文皇后死後,奚墨辰被託給原爲德妃的繼後撫養,自幼與瑞王生活在一處,一次奚墨辰落水,得了風寒,德妃給奚墨辰服用的藥裡便有玄蔘、細辛的藥材,這兩味藥本沒什麼,但德妃命人將這兩味藥的藥性以鍼灸封之,平日無事,可若遇到藜蘆這味藥,便會成爲新的毒,輕則中毒之人一生受制於下藥之人,重則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