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還是溫的,就是稀了點。不過你三、四天沒吃東西,這樣的粥倒是正好。”梅伍娘把粥拿到葉冉冉面前,還問她:“自己能吃嗎?還是我餵你。”
“我又不是傷到了手,當然能吃。”葉冉冉笑梅伍娘熱心,接過粥來。低頭一看,粥裡還有幾根肉絲,竟然是碗瘦肉粥。
葉冉冉肚子真是餓了,勺子都沒用,就直接把那碗粥灌下了肚。最後用勺子也就是掃乾淨碗裡的米粒。
見葉冉冉吃的意猶未盡,梅伍娘倒是樂了:“你還真是不見外,吃的也不少。我這裡的姑娘個個都是數着米粒吃飯的,哪有你這樣一碗粥見了底,還沒吃夠的。餓了十天的也沒有呢。”
聽梅伍娘這樣的說笑,葉冉冉也笑了。放下手裡的粥碗,問她:“伍娘,那吳三把我賣了多少錢?”
“二十兩呢。本來我說就只給他五兩,可他精明鬼似的,見我執意要賣,死活不肯鬆口了。還嚷着我要是不要,他就立馬把你扛到別人家去,還能多賣五兩。我想着之前和我說話的樣子,知道你多半是烈性的,又清高,若是真給賣到別人家,肯定吃虧。索性就掏了二十兩銀子。”
梅伍娘說到這裡,也搬過一個地墩兒坐在葉冉冉面前,寶貝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塊布來。展開給葉冉冉看。
葉冉冉一看那布塊就知道是自己之前寫的那個血書,忍不住把吳三恨的牙根癢癢。只不過現在梅伍娘展開給她一看,葉冉冉就看到上面又多了兩行字,不過可不是用血寫的了。
而是用毛筆歪七扭八的寫着:此女自願賣身到春滿園,介紹人吳三,得銀二十兩。
再之後還印着一個手印,看那雞爪子似的模樣,肯定就是吳三的。有了這張字據,葉冉冉知道,自己是真的給賣了。
葉冉冉正色對梅伍娘說道:“伍娘,謝謝你救了我。你放心,這二十兩銀子我一定還給你的,而且還會連本帶利的給你。”
“那這字據我就收着了,我可記着你的話,你要換銀子給我的。不過,你要還可得快點,我這春滿園也就再撐一、兩個月,若是你還拿不出銀子,我就只能再把你賣了,我得了銀子好還鄉。”
“還鄉?你要走?”葉冉冉奇怪。看梅伍娘臉上微微有些愁容,就知道她肯定是有了難處。
“不還鄉,這京城開銷太大。春滿園這宅子也不是我的,而是當初花了銀子租借來的。等兩個月後一到期,我付不起下一年的租金,難道要流落街頭嗎?回老家雖然不比京城富貴,可有一畝薄田也能度日,就是……就是鄉里的白眼難看了些。”
梅伍娘說道這裡,聲音竟然開始發澀,繼而眼圈紅了,卻勉強一笑:“我十歲離家,可不是給人販子賣的。根本就是我那無良的哥哥貪財,把我賣到了一家富戶做丫頭。可那家的少爺不是好人,我才十四的時候,就被他玷污了。原本以爲就算做個通房的丫頭也是好的,可誰知道那家少爺只是貪圖我的身子,對我半點的情意都沒有。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年,我突然有了身孕,那家少爺竟然說我是和下人私通,藉機將我趕了出來。”
梅伍娘嘆了口氣,又擦了擦眼角說道:“可憐我那女兒啊,纔出生沒活過一天,就在我懷裡凍死了。我把心一橫,就賣身到了青樓。下了狠心要學些本事,把那些臭男人踩在腳下。我努力了三年,總算是紅了,還一下子從那鎮子紅到了京城。二十歲的時候就被醉仙居的老闆娘高價買到了京城。到了京城我也紅啊,一紅就是六、七個年頭。”
看了一眼葉冉冉,梅伍娘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我從二十歲紅到了二十六,這可是青樓裡的一大奇事了。那些姑娘多半都是十幾歲開始,到了二十出頭就從良了呢。可我當時根本就沒想過這些,還以爲我能一直的紅下去,錯過了多少的良人啊。可到了二十七歲,忽然之間就少了許多的客人,往來的熟客也都喜歡上了別的年輕的姑娘,那時候,我再想想是不是該從良,已經沒有人願意娶我了。就這樣又過了兩年,我徹底的無人問津,就連醉仙居的燒火丫頭都能使喚我。正好這時候玉嫣來了,她也紅,紅的耀眼。所有人都聽她的。她便給了我一些錢,趕我走。我一氣之下就在這裡包下了春滿園,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幾個姑娘,捧一個紅牌出來,可就這麼混了一、兩年,也沒有起色,反而把那幾個願意跟着我的姑娘給坑了,也沒賺下銀錢,最多就是沒有餓死而已。”
葉冉冉一直默默的聽着,她沒想到梅伍娘會和自己說這些。可聽她說話又不覺得是三姑六婆嚼舌頭,倒是有一抹心酸、幾許同情。而且還覺得梅伍娘說的再理,只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是啊,花無百日紅,梅伍娘算是大大的風光過了,而且遠比其他做這一行的姑娘紅的要久。可也就是因爲她當年太過風光,也就被矇蔽了眼睛。等到她回醒的那一天,一切都晚了。
“唉,你看看我,絮絮叨叨的說這些個陳年的事情。其實我這些事整個京城的青樓都知道,哪個姑娘沒聽過我梅伍娘呢。不過以前人家提起我梅伍娘,都說‘我要是像伍娘那樣紅就好了’,可現在提起我來,多半就說‘我可不能像是伍娘那樣,老了老了沒人要了,紅過有什麼用呢,還不是最後連個窩都沒有’。”
梅伍娘說的其實挺心酸,葉冉冉也聽出她口氣裡的無奈來。只是葉冉冉不知道如何勸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幫上忙,只有跟着一起嘆氣。
兩人正坐着無語,窗口探出一個年輕女子的臉來,朝着屋裡一看,看到葉冉冉就是一笑,問了句:“你醒了?”
“是啊,才醒的。”葉冉冉雖然不認識她,可見着人家好心問話,自然的一笑應答。
那女子見葉冉冉很隨和,竟然直接推門進屋,圍着葉冉冉轉了一圈,大咧咧的往葉冉冉身邊一坐,說道:“伍娘又和你說她當年紅的事情吧?你可別全信她,她是紅過,可也沒那麼風光。也不是她嫁的晚了,錯過了良人,根本就是沒人願意娶她。”
“牡丹紅,你這小妮子,說的什麼渾話。我不紅,難道你紅過嗎?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沒人願意要你,我看就打柴的大牛不錯,你不如倒貼他些銀子,就跟着他算了。”梅伍娘也不示弱,把腰一叉,對牡丹紅吼了起來。
“你急了?你八成也是看上打柴的大牛了吧。不過你老了,都三十多了,大牛就算再窮,再光棍,也才二十七、八歲,怎麼會要你?我倒是年輕,明年才二十五呢,我不急,等着大牛來給我說親。”牡丹紅也是個嘴巴厲害的,眼睛一瞪,就罵了回去。
“死丫頭,我撕爛你的嘴,看你還在這裡損我。”梅伍娘氣的夠嗆,一下子衝過來,真的去撕牡丹紅的嘴。
牡丹紅身子豐腴,個子不高,想要閃躲也來不及了,一下子就被梅伍娘捏住了臉蛋,竟然給掐的眼淚都出來了。
葉冉冉眼見着梅伍娘和牡丹紅兩個都二十多歲、三十以上的年紀了,竟然還掐在一處,互相叫罵着鬧騰的不可開交,一時間竟然愣在當場,不知道是該勸解還是該躲開。
兩人正鬧着,門又開了,一個身形修長的女子走了進來。這女子一身的翠綠,眉宇間總帶着半點愁容,就算是見着梅伍娘和牡丹紅這般的鬧騰,也不見眉頭舒展一點,反而對着葉冉冉微微頜首,輕聲問道:“姑娘醒了?”
“哦,是,剛剛醒來。”葉冉冉對這個女子的淡然表示折服,真心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勢。
可梅伍娘見着那女子進來,就嚷了起來:“沁竹,你怎麼來了?是看這牡丹紅出醜的?”
“我來招呼你們吃飯。”沁竹說完,對着葉冉冉又是微微點頭,緩步又走了出去。
一來一去,沒用上兩分鐘的時間,自始自終也沒見她笑過,那一臉的漠然和眉宇間的淡愁也一直都在。
葉冉冉看看已經停手的梅伍娘,和正在整理衣服、髮飾的牡丹紅,忽然覺得這三個女人都是各有千秋,回味無窮。
“好奇嗎?這就是一直願意跟着我的兩個姑娘。說是姑娘,可也都不小了。牡丹紅二十四、沁竹二十五;還有一個桃花醉,年紀倒是輕,才二十一,不過長的真是……”
梅伍娘正說着,門口一聲大吼:“伍娘,你又說我壞話呢。”隨即門被“砰”的一聲推開,一個高個子、黑黝黝的姑娘走了進來。
說是姑娘,可她的個子起碼有一米七了,雖然不胖,可看着比豐腴的牡丹紅還要壯實些,或者說是健美。一身小麥色的皮膚,臉盤不大,但五官深刻,依稀看着有些混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