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蕩的靈風撲面而來,染着春日雨露,倍感愜意。
但此刻,雲鴻卻一點都愜意不了。
心中滿是沉重,依着虹顏之前的狀態,精氣受損,靈能耗盡,壓根就不能施展“上清破雲劍”。如果強行施法,一定是壓榨了本命精氣。如此,此時此刻,他會不會已經墜仙了?
念及此處,心急如焚,飛劍又快了一分。
但見水勢漸退,谷中巧奪天工的奇峰險壑漸漸勾勒。到達水洞上方時,兩人都被綿延數裡的漩渦奇景震撼了。劍光燦爍,靜萱一眼就看到不遠處的山頂上,道衣獵獵,隨風鼓舞。
飛到跟前,果然是虹顏負手而立,紅光滿面。
幾道劍氣在他身側激盪,揚起靈風,將額前一縷髮絲輕輕吹動,如似飛花。
淡淡的銀光籠罩其身,仙姿秀逸,矗於風中,紋絲不動。
聽得御劍破空之聲,他輕輕轉頭,髮絲如水曳動,空中似也驚起陣陣漣漪。
“你們來了。”
從容淡定的面容,配上清雅磁沉的嗓音,渾如真仙。
雲鴻不敢相信。以目前虹顏的狀況來看,至少是地仙中期。可他怎麼會……神思一震,頓時意識到什麼。難不成他已經墜仙了?因爲害怕大家擔心,所以故作假象,瞞着大家?
這想法涌上心頭,便覺大有可能。
掌心聚了一道正氣,雙腿一瞪,便如離弦之箭,餓虎般撲上前去。
虹顏目光微顫,本能駢指成劍,從容應對。
只聽“嘣”的一聲脆響,掌心、劍指相撞,空中爆出璀璨的光影。
雲鴻頓覺一股巨力撲面,轉眼已是五臟沸騰,急忙收回掌法,連連後退。這一擊集仙器之力,少說也有人仙級的力量。虹顏應對從容,只是稍稍駢了劍指,就將這股巨力化解了。
如此只能證明,他沒有墜仙!
而且,實力更進了一步,似乎已經邁入地仙巔峰!
見雲鴻踉蹌跌倒,虹顏目光一斂,袍袖翻飛,又發出一道靈風托住他。
“雲鴻,你做什麼?”
雲鴻穩住身形,當即笑道:“恭喜虹顏兄,功力大進,離飛昇更近一步。”
聽他開口道賀,虹顏也明白了怎麼回事。
只是聽到“功力大進”、“飛昇”這些字眼,他忽然笑不出來了。
此時此刻,這些恭賀之言,對於他來說,便如同活生生的諷刺。服下“浮生丹”,激發體內的潛能,可在短時期內恢復鼎盛實力,延緩墜仙的時間。然而後果就是——必然墜仙。
“必然墜仙……”虹顏暗笑一聲。
“虹顏兄?你怎麼了?爲什麼不說話?”見他出神,雲鴻問道。
虹顏回過神,見雲鴻看着他,匆忙掩去眼中的一絲哀愁。指尖駢劍,四周懸浮的劍光登時收回劍匣,淡淡說道:“我沒事。對了,靈兒和玄月呢,他們怎麼沒跟你們一起過來?”
雲鴻將情況告訴他,接而說道:“虹顏兄,你可嚇死我們了!我剛纔看見‘上清破雲劍’的劍光,大水退去是你乾的嗎?還有,你的身體……怎麼突然好了,怎麼還提升境界了?”
三個問題,逼得虹顏有些喘不過氣。
然而,他還是笑了笑,將接口堵塞的事情略作說明。
最後說道:“至於我的身體……你不用擔心。適才在水下,我無意窺得一絲天道,領悟了‘上善若水’的‘上善’之境。一絲紫氣入體,傷勢已無礙,連仙心也有重聚的趨勢。”
雲鴻驚道:“原來如此,天無絕人之路,虹顏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呵呵。”
他勉強笑着,說不出的惆悵與悲惻,一刀一刀,將心窩剜得血肉模糊。
彼時洪水消退,陰雲也隨之散去。
不覺日出東山,已是清晨。
天地間迎來了久違的陽光,受得清風吹徹,融融春意更盛幾分。曦光拂面,給人帶去極爲舒爽的感受。然而,即便陽光就在灑在他的肩頭,他的心中仍然如臘月嚴冬,冰冷成霜。
片刻,劍影呼嘯,蘇靈兒和玄月也趕來了。
上清破雲劍,終南山頂級劍術,劍勢收發,有吞天破雲之能,故此得名。二人雖向西而行,隔着幾十里路,但還是老遠就看到雲氣聚合,靈波滌盪。知是師叔,立刻御劍趕過來。
見到虹顏安然無恙,蘇靈兒已是淚水肆意,一頭撲到他懷裡。
“師叔……你沒事啊……”
虹顏竭力擠出笑容,假裝開心,輕輕推開她,說道:“我沒事,你們放心好了。”
蘇靈兒抹了眼淚,轉頭見雲鴻靜萱牽着手,又想到之前的事,頓時有些尷尬。
急忙提議:“既然仙器到手,洪水也退了,我們回山吧!”
“慢。”說話的是虹顏,接道:“之前爲了使紅河村免受大水之災,貧道給整個村子施加了結界。現在水勢已褪,還要先去紅河村一趟,將那裡的結界撤除,稍後再回山也不遲。”
若在以往,聽到這話,蘇靈兒早就活蹦亂跳了。
但此刻,卻覺有些不自在,踏上飛劍道:“額,那……那我給你們帶路吧……”
話音未落,兀自衝上雲層,逃也似的去了。
雲鴻忍不住發笑,打趣道:“就這麼走了?這哪裡有帶路的樣子?”說罷,瞥了一眼身側的靜萱,見她神色暗淡,睫毛低垂,面無表情,看來鏡中人的話,對她的影響還是挺大的。
雲鴻不知如何安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緊握她的手。
而此時,紅河村的村民剛從熟睡中醒來。
被大水困了幾個晝夜,村民們也都習以爲常了。雖然不能出去,但洪水也下不來,除了光線有些受影響,其餘並無異常。村民們照常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安然無恙。
隨着雞鳴打破夜的寧靜,村中頓時沸騰起來。
“洪水退了!洪水退了!”
一大早,這個消息就傳遍了村子。
所有人都聚到了村口,等待大水完全消退,到村外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還有不少獵戶抄起了傢伙,說是大水剛退,逃亡的動物都趕着回家,正是打獵的絕佳時機。當然,更多的則是漁夫,幾乎全村的所漁夫都傾巢出動。說是洪水過後,漫山遍野,走路都能踢到魚蝦。
不過,當他們到了村口,才發現事情沒這麼簡單。
“村長,這東西軟綿綿的,我們出不去啊。”
很快就有人發現,洪水雖褪,但保護村子的青光結界仍在。
村長叫出村中壯士,道:“大牛二虎三愣子,拿刀刺破這個東西。”
幾人得令,抄起傢伙一陣劈砍。
然而此物韌性十足,無論劍刺斧劈,紋絲不動。最後實在沒辦法,又搭起木柴,用火去燒。可惜結界乃是靈物,凡俗之法難以傷其分毫,就在衆人一籌莫展時,村前閃過幾道劍光。
“村長!是上次那些人!”
衆人一眼認出爲首的蘇靈兒,上次劫走妖女,大家對她的印象都很深。
蘇靈兒見這些人大驚小怪,站在結界外,朝他們吐舌頭。
虹顏落下飛劍後,便走到大禹鎮水石碑處,唸了幾句咒語。也就在這一刻,籠罩紅河村的結界忽然晃動起來,接下來就如同戳破水泡一般,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化作虛無。
結界消散,村民們一臉震驚。
很快有人站出來說道:“這結界是你們施加的?難道是你們救了我們村?”
此人是村中唯一的武師,因激發了元神,對修道之事略知一二。
表功時刻,蘇靈兒當仁不讓,得意道:“那是當然,而且這次,我們不僅救了你們村,更是永遠的解決了洪水氾濫的問題。從此以後,這裡都不會有洪災啦!還不快謝謝我們!”
“什麼?!”
聽得此話,無數村民吶喊起來。
洪水永不氾濫?
意思就是說,所有人都不用背井離鄉,漂泊異地了!
雲鴻走到村長面前,恭敬禮拜,隨後將所有的事,簡單敘述一遍。聽完之後,老村長激動難耐,竟“撲通”一聲朝着他跪下。身後無數村民見村長跪下,也全都齊刷刷的下跪。
“恩人啊!大恩人啊!”
已至耄耋之年的老村長,竟然當着全村人的面,大哭起來。
“快快請起,這是我們該做的。”雲鴻急忙去扶。
老村長被雲鴻扶起來後,依舊老淚縱橫,顫抖着說道:“之前都是老夫,有眼不識泰山,棍棒請走了活菩薩,諸位大俠大仙,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老小兒在這裡給諸位賠不是了。”
雲鴻道:“不知者不罪,老人家切莫自責。”
身後靈兒見狀,卻是撅了撅嘴,自言自語道:“之前一個個比餓狼還兇,搶個人而已,恨不得把本姑娘大卸八塊了。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沒想到,你們也有道歉的時候!”
轉而又道:“不過嘛~~老實說,助人爲樂的感覺真不錯。”
破了結界,虹顏上前道:“好了,可以回山了。”
此刻,他體內的仙氣已斂去不少,只有他知道,浮生丹的藥效快到時間了。
回山之後,請諸位師兄幫忙,或許還有挽救的機會。
“這位仙長!且慢!”
見老村長髮話,虹顏回頭問道:“老人家還有何事?”
老村長十分誠懇道:“幾位的大恩大德,我們村無以爲報,金銀俗物,仙長們恐怕也看不上。老朽希望幾位能在村中住上一日,讓我們盡最大的熱情招待你們,以表感激之情!”
“不必,斬妖除魔,濟世救人,本是終南弟子的職責。”
見虹顏回絕,老村長更是過意不去,再次跪下,身後村民也盡皆跪下。
“我們知道仙長時間金貴,但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仙長對我們的恩情,等同再造。加上之前的無禮之舉,若仙長不給大家一個感恩的機會,我們大家會永世愧疚的。”
見他說的這般嚴重,雲鴻道:“虹顏兄,既然他們有此感恩之心,我們就不要辜負了。如今仙器已經到手,是該慶祝一下。況且,不就住一日嗎?明日一早回山,也不算晚。”
蘇靈兒也纏上來道:“是啊,師叔,我們好不容易下一次山,就玩一天嘛!”
虹顏一臉嚴肅,不是他不願意留下,而是浮生丹即將失效。
藥力一旦失效,他將逐漸墜仙。
而他不想讓衆人看到他墜仙后,淪落至一幅悽慘模樣。
見他額頭冒汗,雲鴻問道:“虹顏兄,你怎麼回事?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
回答得極爲迅速,轉過身子,望空一招,祭出仙劍。
“既然你們想留下,那就留下吧,明天一大早,我們再回山。對了,方纔我見到那邊的山坳上,洪水似乎有所滯留,我過去巡視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情況,你們不用跟來了。”
說罷,不等衆人說話,已踏劍而去。
雲鴻有些納悶,他似乎從虹顏的言語間,感受到一種莫名的緊張與不安。不過,這到底是什麼感受,卻又說不上來。回神間,人聲鼎沸,他已被一衆村民簇擁着,進入了村子。
少陽高升,半空中卻掠過一陣冷風,讓人倍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