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勢陡峭，桀然天半，一蓬蓬草木在風雨中起伏飄蕩，影影綽綽。
許久之後，雲鴻問道：“仙長爲何放了秦血凝？”
“沒了魔性，他只是一個苦命人。”
雲鴻沉思，想來也對。秦血凝雖殺人無數，但綜合其實際遭遇，他不過是被魔教利用的可憐人。他與秦憐香兄妹情深，真切感人，說來也算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義之輩。只可惜他們最後的結局實在悲慘，比起虹顏與司空浩然，更加悽婉慘淡，如今回想起來，頗爲心痛。
不過，他畢竟是魔教之人，這一點，絕不可輕視。
便說道：“雖是苦命人，但他與魔教關係不淺，他用九百九十九名少女，修煉五行合/歡功，手段之狠，天誅地滅。高九野寧闖鍊獄，也要劫走此人，說明他對九幽教有重大作用。”
虹顏略一思索，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魔教之事，有關三界平衡，不容忽視，待貧道去試他一試。”
“試他？”雲鴻問道：“如何試？”
“隨貧道來。”虹顏道。
二人並肩走進牢獄，見蘇靈兒斜躺着坐在地上，身前生了一堆火，火光將她的一身綠衣照得鮮亮，頗有幾分清麗之氣。見二人回來，她便回眸凝視，朝着二人莞爾一笑。虹顏視若無睹，直接走到秦血凝跟前。雲鴻跟在後面，卻見她的指尖夾着一枚鮮果，抵在脣邊，櫻脣飽滿，吹彈欲破，竟比那果子還誘人。他怦然心跳，對她投去一抹笑容，急忙轉過身去。
心道：這小丫頭，文靜的時候到有幾分像靜萱。
秦血凝盤膝坐地，一聲不吭，傷感被他壓在心底，獨自承受。原本因修煉《五行合/歡》變得嫵媚的性子，此刻也驟然消失。一抹冰冷從他眉間散出，似與寒雨相似，徹人心骨。
“你們要問什麼？”他豁然睜開雙眼，冷冷問道。
離別的挫傷令他情緒低落，心如死灰。此時此刻，他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安心的履行對秦憐香的承諾：好好活着，不再造孽，不再爲惡。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一定要做的！
虹顏見到他，似乎嗅到了同病相憐的氣息，哀愁再起，不由一聲長嘆。
“你可以走了。”虹顏平靜道。
“爲什麼？”
秦血凝下意識擡頭，不過，他沒有因此而興奮，反是冷冷回問。
虹顏答道：“歷經離苦之人，往往不是大徹大悟，就是大喜大悲。大喜大悲者，心性不穩，容易衝動行事。但顯然，你是大徹大悟的那一種。你體內魔性已散，你可以走了。”
秦血凝面無神色，冰塊般寒冷：“魔由心起，魔性隨時會出現。”
虹顏問道：“心如死灰，何起魔性？”
說到這裡，秦血凝望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我想去終南山。”
“你要去終南山？”雲鴻目光一拂，心中生疑。
聽虹顏問他爲何，他堅定說道：“我答應了憐香，從此之後要好好活着，不再爲惡。可我怕我控制不住，哪一日違背了自己的承諾。死後進入地府，面對她時，聽她說恨我。”
一句“怕她恨我”，讓曾經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神形象，徹底土崩瓦解。
虹顏心中一澱，皺了皺眉。
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因爲弟弟之死，本已超脫的心念，再次墮入七情六慾，修煉百年的道心，自此破碎。從此之後，註定無法安心修道。離別帶來的傷痛，的確能改變一個人。
雲鴻見他如此，不忍再提此事，話音一轉，換了個話題。
“秦血凝，我問你，魔教爲什麼要抓你？”
“呵——”秦血凝嗤笑一聲。
“因爲我是飲血道人的後裔，全天下，只有我能製造‘陰陽血屍’。”
“這是什麼意思？”雲鴻問道。
掠了面帶驚疑的雲鴻一眼，說道：“這件事，告訴你們也無妨。魔教始終分散，縱然出了個九幽教統領羣雄，但許多老魔性格孤僻，依舊躲在深山大澤，不願受其管轄。面對佛道二門，依舊勢單力薄。他們想要掌控天下，首先需要一支軍隊。陰陽血屍源自魔界，一旦成型，威力無窮，想必你們已經見識過。只是炮製血屍工藝複雜，沒有我參與，絕不能成。”
“哦？”虹顏一愣。
陰陽血屍乃魔界之物，上古時代，軒轅聖皇已聯合諸神，將魔界封印在九幽之地，與“浮生若夢”四大界隔斷。按理說，魔界之物不會出現在人間界，但秦血凝爲何能炮製血屍？
見他二人一臉驚訝，笑問道：“你們是覺得不可能嗎？”
虹顏說道：“據貧道所知，炮製血屍與煉製傀儡不同，單有工藝流程往往不夠，關鍵在於引入魔界的魔煞之氣。但魔界與人界，五千年前便已隔斷，你如何才能引入魔煞之氣？”
“你錯了！”秦血凝冷道。
“除了魔煞之氣，還有一物可代替它，激發血屍魔性。”
虹顏思緒一沉，凝神迴響片刻，心中忽然“咯噔”一響。他陡然想起，曾在某一本古籍上有過記載，魔神蚩尤的後人，其體內流淌着魔界皇族的血脈，其精血可化作魔煞之氣。
難道這廝是……
“你是……”虹顏不敢確定，輕聲問道：“蚩尤後人？”
得到的是肯定回答：“沒錯。”
虹顏、雲鴻微一怔愣，擡頭見他額上火紅的魔紋，心中一凜。難怪九幽教冒死都要救下此人。在魔界之中，蚩尤爲尊，蚩尤後人便是魔族皇者。只可惜，自從魔界遭到封印以來，諸多魔神在人間的後裔都被趕盡殺絕。沒想到，五千年後，人間竟還能出現蚩尤的後人。
雲鴻呆了一呆，心中倒是有一個疑問。
“這麼說來，令尊與你血脈相同，那九幽教爲何不抓你的父親？”
提到他的父親，秦血凝便有些鄙夷。
“他不行！蚩尤後人雖爲魔中皇族，但非所有的蚩尤後人都有皇族之能。經過五千多年的演變，人類各族的傳承，即便擁有蚩尤血脈，那也僅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絲。蚩尤後人若不能激發本身的蚩尤血脈，便與常人無異。一千年之內，能激發了自身血脈的只有兩人。一個是三百年前，在神州大地名聲顯赫的魔門老祖，飲血道人。而第二個就是我，秦血凝！”
話至此處，一股皇者氣息從他眉眼散出，火紅的魔紋再次閃亮！
雲鴻受魔氣驚襲，頓覺妖風射眼。
虹顏袍袖一揮，一道清光注入其天靈，逼人的魔氣這才緩解。
見他如此，不像在說謊。虹顏本打算讓他自行離去，但得知此事，想法又改變。陰陽血屍威力無窮，尤其是子母陰陽血屍，若無法擊殺母體，衍生的子體永遠不會死。如果讓這種血屍兵在人間蔓延，神州大地將飽受摧殘。秦血凝身份特殊，留在人間，遲早是個隱患。
“秦血凝，你還知道什麼？”虹顏問道。
秦血凝反問：“你想知道什麼。”
雲鴻想起無極國之事。秦王與無極國合作甚深，其中關係，不可小視。而高芹又是無極國的昆邪王，她費盡心機嫁入雲府，無非就是想奪得墨魂硯。墨魂硯爲九仙器之一，無極國覬覦此仙器必有大用，難道也與九幽教有關？便問道：“不知令尊與我姨娘在密謀什麼？”
“國家征戰乃人性之爭，與魔道無關，我無心過問。”
見他語氣僵硬，雲鴻反駁道：“話是這般說，但有一件事情，你怕是不知。”
秦血凝不用正色看他，只待他說。
雲鴻問道：“你可知，野仙高九野這個人。”
“他是九幽教的人。”秦血凝隨口答道。
雲鴻說道：“九幽教門徒，這只是他的一個身份。此人受朝廷通緝數十年，使得一手血雷神法，天下無雙。這次，他受九幽教指派，前去煉獄劫你。這是你知道的，但你不知道，他與我姨娘高芹關係不清，很可能是無極國的使者。而高芹潛入中原，又是受無極國指派。”
頓了頓，問道：“九幽教，高九野，無極國，秦王府。四者聯繫千絲萬縷。現在，你還說國家戰事與魔道無關嗎？”
虹顏在旁聽着，評論道：“看來九幽教的勢力，已經滲入了全天下。”
聽聞此言，秦血凝略皺了一下眉頭。
其實他心裡知道，高芹想要做什麼。
索要一批玄牝血凝丹，交換的條件是：助無極國瓦解大幽王朝，事後，大幽的皇帝便是他秦王！那時，大幽朝只需每年向無極國繳納供奉，俯首稱臣，而這點，對於一向身爲臣子的秦王而言並非難題。而高芹索要玄牝血凝丹，無非是製造傀儡，製造傀儡，便是魔教！
“高芹向我索要一批玄牝血凝丹，條件是助家父登上皇位。”
雲鴻點點頭，心中一番思索。
秦血凝創建凝血堂，煉製玄牝血凝丹，炮製傀儡，攻下幽京，此事他前世便已知曉。問題在於高芹，她要玄牝血凝丹做什麼？難道僅僅是爲了助雲寒衝擊武道境界，從而打壓自己，讓他繼承雲州侯，獲得墨魂硯？還是……受無極國指示，以對付我的名頭，爲魔教辦事？
雲鴻搖了搖頭，不敢亂猜，但憑高芹的手段，絕不會這般目光短淺！
他猜測：無極國與九幽教，其中一定有更深的聯繫。
念頭未已，東方茫茫雲海中，映出一抹光亮，原來一/夜過去，已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