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天公作美,不僅風停雪歇,還萬里無雲,出了奇的晴朗。
趁着華燈初上,家家戶戶都在用晚飯。雲鴻一騎絕塵,沿着無心潭水域,一路往北行去。北山地勢險峻,鮮有人去,那些想邀功的村民,大多都集中到了村子的南面,趁着這個空檔,雲鴻悄悄離開了潭村。待身後的光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便找了一處寂靜的松林,停下了馬兒,餵了一些糧草,而後將馬鞍、馬轡等馬具卸下,一拍馬屁股,將其放生到野山之中。
一抹月光自雪石林縫間蔓延開來,遠處星光璀璨,已是戌時。
過了無心潭,雲鴻便發現這北接湟江的山脈,與太行山南段不同。方纔御馬時候,便粗略的計算了下,若以這匹馬的腳力,要翻過這八十里的山路,恐怕一日都到不了水師府。
無心潭東、西、南三面,皆有山脈,沿無心潭拔地而起,地勢相對平坦,海拔較低,屬於太行山南。但過了無心潭,山地愈高,翻山越嶺之時,或臨深淵,或入密林,或羊腸小道,或蜿蜒入雲,不用說策馬奔騰了,很多時候連走都不行,必須手腳並用,向上攀爬。
雲鴻想起了木子涵說過的,十年前,太行山發生了一次地脈變動,正是因爲這次變動,導致了黃河氾濫,以及接下來的“相州慘案”。眼下,這片崎嶇的山路,應該就是地脈變動的區域。雲鴻心念一動,喚出正氣爐,法決祭起,從中騰出一道青光龍影。龍影迎風而漲,轉眼便化作三丈長短,雲鴻將卸下的馬具裝在了蛟龍身上,騰身而上,乘騎倒也舒適。
其實,潭村到水師府,直線距離只有五十里。但因爲山路崎嶇,其中有很多深淵、裂谷、絕壁,經過這些地方需要繞路,故而算上繞行的路程,共計八十里。蛟龍天生善攀爬,癸水深淵那接近九十度的絕壁,走上在面,如履平地,此處地形雖然複雜,卻也是手到擒來。
龍身一顫,隱隱可聞風聲鶴唳之聲,蛟龍騰身而起,一聲呼嘯便入天際。
蛟龍速度果然快,雖不能似真龍騰雲而飛,但在這種高低不平的山野間,只需要借力一點,那龍身便能乘風滑翔數十丈,與飛行無異。在蛟龍的腳下,那些看似難以逾越的溝壑盡數微縮,猶如凡塵中的一顆砂礫。而那湟江玉帶穿梭其間,更似墜入凡塵的璀璨星光。
雲鴻駕着蛟龍,往北行了有半日,天矇矇亮時,進入了一處地界。
險惡的羣峰已被甩至身後,東面少陽初現,騰起一陣晨霧,將眼前略顯平滑的山地籠住,飄飄颻颻,影影障障,彷彿置身雲界之仙都,不見其全貌。雲鴻在茫茫霧海中,見到一塊高聳的石碑,上面寫着兩個字:湟江。眼顯然,僅用一個晚上,雲鴻就通過了太行山斷裂帶。
到了湟江,也就意味着水師府不遠了。
湟江水不愧是黃河的支流,還沒接近,就聽到“轟隆”如同雷霆的巨響。羣山間雲海飄忽,湟江之水便從北天極遠處瀉下,似從天上來,撕裂雲海,落於塵埃,激起滔天雪浪。
耳聞雷鳴之音,氣血翻騰不止,只是這晨景雖美,雲鴻卻來不及欣賞。
湟江的水流量比北門河大的多,故而沒有結冰。蛟龍好水,雲鴻驅使着蛟龍涉水而上,高山長河,青蛟戲水,速度更快。又行走了兩個時辰,見一座城池,坐落於碧落山水間。
當雲鴻確定,所到之處便是水師府時,卻也吃了一驚。
這水師府,用一個“府”字形容,實在有些不當。城牆綿亙數裡,城河堅固陡直,背倚高山,腳踏清流,整座府邸坐落在險山激流中,好似被一個巨人托起。高聳的閣樓頂天立地,象徵着大幽水師的白色旗幟,高掛在城樓上,伴着朝陽升起,隨着和風飄蕩,格外氣派。
水師府極大,就從外面來看,便有清心坊的大小,在雲鴻的印象中,這個水師府,前世並沒有這般繁華的景象。也管不了那麼多,在極遠處便收了蛟龍。走到跟前,才發現光守城的水師就有百十人。說明來意,那守城小廝聽說是侯府世子,不敢怠慢,趕緊去通報。
須臾,便有一行人將雲鴻迎入了城中。
進城後才發現,原來這水師府並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個類似軍營的地方,被分成一塊塊的校場,雲鴻一路上大致算了一下,這水師府的兵力,足足有二萬人,想到幾年前,流波水寨的人摧毀了水師府的城樓,真不知道那羣水賊,在這固若金湯之地,是如何辦到的。
幾人領着雲鴻觀光一圈後,便上了那高聳的閣樓。
“小侯爺在此等候,小的前去通報。”領頭的人是個將士,氣宇不凡。
那人剛走,便有丫鬟上茶,雲鴻坐下來吃了杯茶,見這屋內富麗堂皇,裝飾不俗,極爲奢華,大理石鋪就的地面,鑲金嵌玉的樑柱,就連屁股下的椅子板凳,都刷過一層薄薄的金漆。雲鴻心下冷笑一聲,這水師府裝潢如此華麗,看來水師領兵之人,多數是個大貪官。
不過,當那水師領兵出現在雲鴻面前時,卻極具威嚴,不像是個貪官。
“雲府世子。”那人面善,迎面一笑:“本將莫金衝,不知世子到來,有失遠迎。”
“莫金衝?”雲鴻在心中唸叨着,在他的印象中,前世朝中好似沒有這個人,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官員,心中想着,嘴上卻道:“久仰莫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兩人寒暄一陣,莫金衝便道:“世子請坐,不知今日來我水師府,有何要事?”
雲鴻還了一禮,待對方坐下,自己也入了座。剛剛一陣寒暄,感覺這莫金衝爲人還算正直,至少在說話方面,不喜歡繞彎子,是個直來直去的漢子,便將話題直接引入河神幫。
“莫大人,雲某此次前來,是受家父之令。”
“令尊之命?”在錦衣華服的映襯下,莫金衝淺淺的笑容,顯得極爲親切:“本將軍雖久不上朝,但也聽說雲封那個老傢伙,早就不幹了,不知世子是接到了侯爺什麼命令。”
雲鴻微微一笑:“此次北方一行,目的是爲了剷除河神幫。”
“什麼?剷除河神幫?!”莫金衝精神一震,手中拖着的茶杯陡然晃動了一下,但只是一息之內,便恢復了那祥和的面貌,捧起茶盞啜了一口,很平淡的問道:“可有難處?”
“自然是有難處。”雲鴻以微笑迴應。
“不瞞莫將軍,日前,小生在潭村結實了一位刑部司門供奉,叫木子涵,他是刑部安插在河神幫內部的奸細,通過他的口述,加上小生的親自調差,河神幫是不僅是一個打劫謀財的組織,還是一支反對朝廷的逆黨。他們手下有骨幹幫衆千餘人,還養着一隻兇獸,近日可能會做出什麼大動作,若將軍相信我,請即刻率領水師至潭村,掃滅叛黨。”雲鴻道。
說完,雲鴻又將自己親身經歷之事,與莫金衝細細說了一遍。
莫金衝聽雲鴻說了一遍事情經過,卻捋起了鬍鬚,靜靜深思。從他輾轉不定的目光中,雲鴻猜到,河神幫也給水師府帶來了不同尋常的壓力,至今未曾剷除,自然是有什麼難處。
學着莫金衝的口氣,雲鴻反問一句:“莫大人,可有難處?”
莫金衝爲人相當和善,尤其是穿着一身華服,細長的八字眉懸於脣上,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誰也想不到,他竟是一位久經沙場的水軍指揮官。卻聽他道:“這幾年,河神幫的事情,本將軍也略有耳聞。難處自然有,我水師府負責湟江至北門河流域的管理,有時執行任務,也屢屢遭受河神幫的侵擾,本將軍一直想徹底剷除他們,可對方神出鬼沒,讓人摸不着頭緒,即便我手中有三萬水師,也無濟於事,而且,這河神幫還是流波寨的延續。”
說道流波寨,莫金衝顯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懊惱。
“河神幫區區千餘人,戰力雖不高,數量上也不足爲慮,但幫內卻有着非同尋常的高人坐鎮,玄門仙術,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對抗。”莫金衝說着,朝雲鴻看了一眼:“而且,對方神出鬼沒,我們在明,他們再暗,人數雖少,卻十分精明,這點不是人數能夠彌補的。”
雲鴻理解莫金衝的擔憂,卻是笑着說道:“莫將軍,小生已經摸清楚,五天後,河神幫會於潭村,公開舉行河神祭,到時候,河神幫幫主玥姑娘也會出場。依我看,河神幫之所以神龍見首不見尾,主要原因就在於這位玥姑娘,若能將其擒獲,河神幫,不攻自破。”
“哦?”莫金沖淡淡一笑,但這一笑,似乎很牽強:“此事需從長計議。”
“莫將軍!”雲鴻忽然起身,目光堅定,拱手道:“平日裡,河神幫在暗處,將軍縱然手握精兵,也難以摧毀對方的根基,但這次河神祭,公開對外,乃是一次絕佳的時機!”
河神幫一直是水師府的心腹大患,這次公開的河神祭,的確是個絕佳的機會。那莫金衝考慮了片刻,道:“此事與刑部有關,你且等等,我派人將刑部駐守此地的尚書叫來。”
“好,有勞莫將軍。”雲鴻拱了拱手。
便在那丫鬟去六部分院,恭請刑部侍郎大人的時候,雲鴻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這是他一個一直困擾他的問題:“莫將軍,河神幫的前身是流波水寨,小生也曾聽別人說起,流波水寨三番五次的攻打水師府,這是爲什麼?難不成,是流波寨與水師府有什麼仇恨嗎?”
那莫金衝聽着精神一震,似乎觸及到什麼要害,不過,卻被一抹苦笑給掩蓋住。
“世子不知……這件事,乃是府門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