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這次變故,武安侯府變得冷冷清清。
白綢翻飛,偌大的院中到處放着靈燈、花圈。打工的雜役多已辭退,前後大院空無一人。時有風沙吹徹,捲起未散盡的血腥味,使得檐下燈火左右搖晃,透出一種陰森森的詭異。
遠遠看去,中間的大堂已經佈置成了靈堂,一個蒼勁的“奠”字掛在牆壁正中,下方設好了排位、香爐、陰宅等弔喪物品。此刻堂中只有幾個僕人,蘇靈兒和蘇子淵都已離開。
雲鴻沒有進去,隨便問了一人,得知蘇靈兒住在後院。
穿過一條廊道,見一棟兩層小閣內燈火渾黃,將兩個姑娘的身影拉得老長。
還沒進屋,就聽到靜萱的嗓門。
“靈兒,你要振作一點。人死不能復生,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侯爺的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而且,玄月的傷情正在逐漸好轉,指不定十天半個月,他就好起來了呢。”
輕微的抽泣聲傳出,她沒有說話。
這段時間的種種經歷,早使她心中的信念蕩然無存。這一瞬,她彷彿失去了所有,彷彿生無可戀。都說人死不能復生,要振作,可當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有幾人能振作?
見她精神萎靡,眼角的淚乾了又流,流了又幹,靜萱搖了搖頭,想法子轉移話題。
“你放心,有公子在,一定能揪出幕後兇手,替侯爺報仇的!”
本想用仇恨激勵她的鬥志,誰知她卻搖頭:“冤冤相報何時了,報仇能有什麼用?”
靜萱“啊”了一聲,沒想到她如此消極,連仇都不想報。
“那、那你放心,有公子在,西寧不會輸的!”
蘇靈兒抹了抹眼,支吾道:“我相信他,可打仗不是一個人的事……”
“這麼說,你還是不信我了?”
雲鴻在門後聽了一會,聽到這個話題,緩步走了出來。
“公子?”見到雲鴻,靜萱一臉欣喜。
雲鴻望向蘇靈兒,見她眼睛紅腫,臉蛋清瘦,一點都沒有十五、六歲的蓬勃朝氣。
暗下嘆息一聲,笑問:“是誰不信本帥能打勝仗?”
蘇靈兒豁然擡頭,見是雲鴻,驚道:“鴻哥?沒有,我不是不信你……”
“噓。”雲鴻以手抵脣,讓她不用解釋。
緩緩走上前,撩動她凌亂的髮絲,輕聲道:“有些事既然發生了,那就是發生了,一味傷心照樣於事無補。不如想一想,如何彌補損失,如何讓九泉之下的蘇侯爺,安心轉世。”
理順了她的頭髮,露出精緻的臉蛋,雖然睫毛黏附,但卻精神了許多。
“看,多漂亮的姑娘,別糟蹋了自己。”雲鴻笑道。
若在以往,雲鴻對她說這話,她一定會覺得煽情到了極點。但今日此時,聽到這話,她只覺得心裡空空的,就好像孤身在沙漠深處徘徊。不由自主,她轉過頭,望向身後的木牀。
一個熟悉的面孔蓋着棉被,安詳平躺,呼吸沉穩。
經過這段時日的精心照料,玄月的外傷基本癒合,生理狀況趨於良好。
可是,由於魂魄缺失,他怎麼也醒不過來。
她很清楚,他這一睡,可能就是一輩子。
雲鴻也看到了玄月。他想到,武安侯剛死,這種時候不宜再提玄月。便笑道:“靈兒,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那不如想一想如何去彌補。如果你父親還在世,他最希望看到什麼?”
蘇靈兒拉回思緒,想了一下說道:“自然是擊退無極國,保衛西寧城。”
雲鴻點點頭:“正是,蘇侯一生之願,盡皆在此,那你願不願意幫他完成心願?”
被雲鴻目光的罩着,蘇靈兒感到一陣溫暖,心情也舒緩了些。
“我想,但是要怎麼做呢?”
雲鴻正色道:“明日,無極國就要攻打西寧了,羅生門在此時殺害蘇侯,無非是想讓我軍軍心潰亂。隨後,城裡又發生了屍體無故乾癟的異狀,弄得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當務之急就是穩定人心,打消流言。蘇家在西寧地位斐然,靈兒,這件事你去做,最合適不過。”
壓下心中的情緒,蘇靈兒點頭:“好,明早我去向大家解釋。”
靜萱在旁說道:“無極國攻城、蘇侯遇害,這兩件事情還都在情理之中。可那些屍體無故乾癟,這也實在太邪門了,我現在想起來都害怕。公子,你查到什麼是什麼原因了嗎?”
雲鴻搖了搖頭:“不知,但和羅生門脫不了關係。”
靜萱握着拳頭,憤憤道:“可惡的羅生門,如果能抓到這些人就好了!”
“這談何容易?羅生門的殺手神出鬼沒,且按今天的形勢來看,其中成員,很可能有地仙高手,連蘇侯這樣的武道宗師都遇害了,除非我親自出馬,否則誰能鎮住他們?而且這些人潛在城中,主要是爲了製造混亂,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跟我對幹。”雲鴻作出細微的分析。
靜萱嘆了口氣,纖長的眉毛擰成麻花狀,顯然在爲此事發愁。
雲鴻望着蘇靈兒,正打算接着說,卻見她忽然站了起來。
“鴻哥!我有辦法!”她鄭重說道。
“什麼辦法?”雲鴻怔了一下,以爲她說的是消除流言的事,卻聽她道:“我們蘇家是梅花易派的傳承世家,族中有一個上古之寶,傳承了幾千年,據說可以預算天機。如果能利用此物,窺探到下一次羅生門殺手的暗殺時間,我們就可以提前做好部署,將他們一網打盡。”
雲鴻呆了一下,上古之寶,傳承千年,預算天機?
難道是天機寶鑑?
登時想到那天晚上,在樹林中撞見的沖霄正氣。
既然不是那名女殺手發出的,那當時在場的,就只有一個人——蘇子淵!
又聽蘇靈兒道:“此物對蘇家極爲重要,對梅花易派更是重要,千年來,只有族中兒女才知曉,不允許告訴任何外人。今天告訴你們,我已經違背規矩了,但現在管不了這麼多了!”
雲鴻吸了口氣,問道:“此物現在何處?”
“在我大哥的手中。”蘇靈兒咬着脣。
雲鴻精神一震,若此物在蘇子淵手中,那便與那夜的浩然正氣不謀而合。
潛意識告訴他,這個東西,就是苦苦尋找的天機寶鑑!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出一聲巨響,只見一道金色光柱沖天而起,隨着“嗖”的一聲破空之音,巨大的靈力衝破了積聚的陰雲,擡頭可見萬里層雲之外,繁星爍爍,明月清朗。
衆人只覺地面微微一顫,靜萱驚道:“地震啦?”
金光一閃即逝,漫天雲層轉眼間又恢復正常,光柱散發處,正是偏院。
“是大哥的練功房!”蘇靈兒一怔。
說話之際,雲鴻已經縱身衝出,朝着那個地方飛去。
一股強烈的渴望,自雲鴻的丹田深處涌出。九宮八卦陣的第九宮“離”位上,忽然發出強烈的光芒。而離位上對應的仙器,正是天機寶鑑。另外四宮中的仙器,也跟着活躍起來。
“果真是天機寶鑑,原來此物近在眼前,我卻不知。”
心想之間,人已經到了偏院。
見西面一個房間中點着燈火,雲鴻快步走去。
可才走了兩步,他忽然發現,丹田中的那股渴望又無故消失了。情況就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樣。隨着一瞬間的正氣沖霄,隱約能感覺到仙器的行蹤,但後來卻怎麼也捕捉不到。
正疑惑着,房中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
“蘇兄?”來不及多想,雲鴻破門而入。
但見寬敞的房間中,蘇子淵蜷成一團,正倒在地上掙扎,口中大喊着,牆壁上有一些斑駁的血跡。雲鴻一驚,當即衝上去,卻見他一手捂着左眼,血液竟是從眼睛裡流出來的。
“蘇兄,你怎麼了?”手心一道浩然正氣已朝他體內打去。
“啊!!”他一面掙扎,一面慘叫。
雲鴻心急如焚,瞥眼處,只見一個小圓球滾落在地,其上黑白相間,遍佈血絲,黏糊糊的沾着血漬。見到此物,雲鴻倒吸一口涼氣,再看蘇子淵的手指,同樣沾滿了鮮紅的血液。
雲鴻難以置信,他竟然……竟然挖了自己的左眼?!
這時,蘇靈兒和靜萱也趕來了。
見他的左眼血流不止,蘇靈兒大驚失色:“大哥,你怎麼了,你的眼睛!”
靜萱則怔在原地,捂着嘴,不可思議的望着他。
因爲疼痛,蘇子淵放聲大叫,渾身一顫,竟然暈了過去。
“快,將他扶到房間裡去!”雲鴻道。
來不及多想,蘇靈兒已扶起了蘇子淵,靜萱也來搭了把手。
雲鴻實在想不通,就算親生父親遇害,那也不至於自毀左眼啊!見二女已經扶他離開,便要跟上去,就在這時,眼前忽的一亮。在靠牆的桌子上,放着一個精緻的八卦形狀羅盤。
走上去一看,羅盤上同樣沾着血漬,中間的八卦圖案,竟還在微微放光。
“這是什麼?”
雲鴻目光一震,彷彿從中感受到一絲浩然正氣。
擡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髓海隨之一震。
仁虛子忽然覺醒,慌張道:“天機寶鑑?爲何老夫感受到天機寶鑑的氣息?!”
雲鴻急忙縮回手,道:“仙翁,你看此物是不是天機寶鑑?”
眼中光芒一閃,透過雲鴻的雙眼,仁虛子看到了那個奇怪的八卦羅盤,驀地一驚。
“正是天機寶鑑!”
“這就是天機寶鑑?”雲鴻有些難以置信,以往收復仙器時,自己還未碰到,仙器就會與自身共鳴,丹田內產生強烈的飢餓感。但這天機寶鑑與自身毫無共鳴,如同一件凡物。
仁虛子也頓了一下:“但是……很奇怪。”
“此話怎講?”
“老夫感受到,寶鑑的力量極其虛弱,寄身其中的器靈彷彿陷入了沉睡,需要喚醒。”
“喚醒?”雲鴻一怔:“如何才能喚醒?”
“解鈴還須繫鈴人。”說完這句,腦中嗡嗡一向,仁虛子的聲音已經消散不見。
耳邊聽到靜萱大叫:“公子,你怎麼還不走?”
雲鴻愣了一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將八卦羅盤揣入口袋,匆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