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鏡女從樓上走下,玫紅色的高跟鞋踩得旋梯踢踏作響。
“看來,事情並不像你設想的那樣。第一步計劃算是失敗了吧?”陸朗知靠在沙發上,望着墨鏡女的目光中有幾分玩味,他有些幸災樂禍,雖然他自己心裡也不好受,但他很想看到這個女生吃醋惱火的樣子,好像能看到她那樣,自己心裡就會舒服一些。
墨鏡女把包往沙發上一丟,卻並不坐下,看着窗外微慍地說:“本也是意料之中。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可是你們自作自受。”她緩步走到陸朗知身後,傾身在他耳旁說了一番話。
聽完,陸朗知不可置信地站起,囈語一般地說:“怎麼可能。這……怎麼可以!”
墨鏡女對陸朗知如此反應早有預料,她記得自己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幾乎也是震驚成這個樣子。她撥弄着沙發絨,好似漫不經心地說:“你把這個告訴方抒瀾,方抒瀾離開蘇予,你就可以在她傷心時陪在她身邊了。”
陸朗知捕捉到“傷心”二字,有些不快,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被墨鏡女當作棋子,否則爲什麼她自己不去說。自從剛纔在轉角的第二次告白失敗,他就意識到抒瀾和蘇予二人的感情不是他想的那樣輕易可摧,頭腦如同被潑了盆涼水清醒了些。現在聽聞墨鏡女的提議,並不再那麼腦熱,而是在心中快速計較了一番。
陸朗知裝作毫無城府的欣喜樣子,對墨鏡女說:“好,這件事交給我。”
“事辦成之後,我們也算站在同一戰線了。”墨鏡女摘下墨鏡,標準的鵝蛋臉上,大眼睛長睫毛,雖目光凌厲,卻仍受年齡所限透出幾分稚氣,“我叫周曉夢,以後有什麼消息,我們可以隨時聯絡。”
“沒問題。”陸朗知笑意盎然地走出大廳,嘴角卻勾起一抹狡詐的笑,心中想道:周曉夢,這回我可不會被你耍了——你想讓抒瀾主動分手,讓蘇予以爲被甩,蘇予恨抒瀾,你就可以更好地趁虛而入。這種坐收漁翁之利的好計策你怎麼不留給我。呵呵,我告訴誰不是告訴……
期末考試的前一週,蘇予逃課了,或許說,失蹤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發生了什麼。抒瀾望着那個空空的座位,覺得自己的心也空了。班裡照常人來人往,她卻感覺彷彿只剩下她一人。
她去問王明言——她能想到的唯一和蘇予有關聯的人,可王明言與她一樣,渾然不知怎麼回事。
王明言見抒瀾魂不守舍的樣子,擔心她的安危,自動接下了蘇予失蹤之前的工作——送抒瀾回家。
抒瀾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表示反對,或許說,她根本沒心思去想這個問題。王明言就當抒瀾默許了,心裡喜滋滋的,順便在抒瀾背後把想要來騷擾她的那什麼陸朗知給趕走了。
第一天,抒瀾心想,他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忙着處理。
第二天,抒瀾心想,他是不是病了。
第三天,抒瀾心想,他是不是轉學了。
……
直到期末考試結束,蘇予也沒有回來。抒瀾心裡有一個可怕的念頭,蘇予他……是不是不在了……
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個念頭是不可能的、荒誕的、可笑的、杞人憂天的……然而腦中卻不可抑制地重複着這個幽靈般的念頭,趕也趕不走。
像爹爹媽媽,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
不。
後花園、籃球場、圖書館……
學府路、工作餐館、江畔長堤、音樂廣場……
所有曾有他們痕跡的地方,她一步步,重新走過,尋着記憶,尋着那人的身影。
卻終究尋不到他。
在音樂廣場上,抒瀾撫摸着冰涼的石壁,一遍一遍,在他的手曾觸過的地方,搜尋那根本不存在的溫度。
久久的,她背過身,靠着石壁,不再動了。
一直跟在抒瀾身後的王明言目睹這一切,像是明白了什麼,嘆了口氣走上前去,對抒瀾柔聲道:“他會回來的。”
霎時,女孩紅了眼圈,半晌,幾近哀求地對他說:“我沒有辦法了……明言,你能不能幫我找到他。”
等這一聲“明言”已經等了很久,可王明言心裡酸酸的,這一聲不是爲了他,而是爲了另一個男孩。
什麼時候能等到你真心喚我一聲“明言”呢?
“好。”王明言沒有多說什麼,將抒瀾攬入懷中,心道:既然有求於我,不如就讓你當作是個交易好了,讓我再得寸進尺些。
抒瀾沒有抵抗,王明言的心情卻很矛盾,他既希望她像這樣依靠着自己,又寧可她按一貫的性格果斷拒絕自己。
王明言握緊了拳頭,心道:又讓她難過,蘇予你這小子,到底在幹什麼。
王明言這幾天聽說蘇家內部有什麼變動,但不清楚確切消息。但他起碼清楚一點——蘇予沒事,否則以蘇予蘇家獨子的身份,一旦出事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風平浪靜。
連着幾個月,顏晴晴老說自己提不起精神,上課都差點睡着了。舅舅顏荇和抒瀾原先只當是季節性睏乏,顏荇還開玩笑嗔怪女兒注意力不集中成天想變各種花樣開小差。暑假一到,晴晴倒是精神百倍起來,卻又精神過了頭,抒瀾深夜裡總能聽見她拖沓着拖鞋夢遊似的在門外走來走去的聲音——晴晴失眠了。
如此一來二去,晴晴瘦了一圈,原本一個活蹦亂跳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現在成天病怏怏的,還發了幾次低燒。舅母常年在外地工作,舅舅每天也需要出門工作,大多數時候都是抒瀾在家照顧表妹。
吃完晚飯,抒瀾繫着圍裙想着心事正在洗碗,忽聽“啪啦啦”一連串脆響,她扭頭過去,看見地上一片狼藉,晴晴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一地的碗碟碎片。
“我來吧。”抒瀾擦了擦手,拿起掃把將一地的大小瓷片一點點小心地掃進畚斗。
“喔。”晴晴軟軟地應了聲,睡眼惺忪的樣子,“姐,我好睏,先回屋睡了。”
抒瀾隨意應了聲,繼續專心搜尋地板上可能存在的細小瓷片。
待抒瀾確定地面上已經清掃乾淨不會有扎人的危險,正準備回去洗碗時,她的餘光瞥見晴晴正四仰八叉大咧咧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抒瀾心道:這丫頭不是說回屋睡麼。於是走過去喚道:“仔細着涼,回屋睡。”
晴晴沒有反應,抒瀾拍了拍她的臉頰,感到一股熱氣,一試額頭,燙得像火一般。
不同於以往的低燒,晴晴這次住院了,高熱。打了幾針退燒針好不容易降下體溫,卻仍然低燒不退。醫生謹慎地對顏荇說:“建議顏晴晴做一個血常規檢查。”
顏荇和抒瀾坐在醫院的通道里等待着檢查結果,兩個人都有些不安。過了些許時候,醫生拿着化驗單回來,嚴肅地對顏荇說:“之前就有低燒的症狀,爲什麼不早一點送來醫院呢?”
顏荇聽醫生的語氣重了,更加惶惶不安。像他們這樣不富裕的人家,平常有個咳嗽感冒發燒的,都是能不去醫院就不去醫院,吃點藥對付着,有效果就得了,哪個巴巴地跑到大醫院來。
醫生繼續說:“我們建議顏晴晴做一個更全面深入的檢查。”
這下顏荇再也忍不住了,急問:“醫生,我女兒她到底怎麼了?”
醫生扶了扶眼鏡,斟酌了下用詞,說:“顏晴晴,可能患有白血病。”
顏荇向後跌了幾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抒瀾扶着他的胳膊,心中難受,喚道:“舅舅……”
“先生,尚未確診,我們還需要更全面深入的檢查。”醫生安慰道。
“查……查吧。”顏荇喃喃,“一定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幾天後,當顏荇和請假趕回來的妻子看到診斷證明書上的確診時,如同晴天霹靂,抱頭痛哭。那是他們的掌上明珠,他們的調皮又乖巧的女兒。
晴晴的中考成績過了南因的分數線,顏荇正開心暑假過後就可以看着女兒跟抒瀾一樣走進高中,慢慢長大成才,他甚至可以看到女兒日後結婚生子家庭美滿而自己幸福得漸漸老去的模樣。而一切在此刻都變成了漫無邊際的黑暗,壓得他覺得世界彷彿失去了顏色。
很久之後,顏荇和妻子擦乾了眼淚,走回病房,他們還要笑對晴晴,不可以讓悲傷的情緒影響到她的治療。
抒瀾端着一碗她熬了很久的熱氣騰騰的雞湯,向晴晴的病牀旁走去。舅母忽然一聲斷喝:“走開!”驚得她手一抖,碗“咣啷”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湯汁傾得她的手立時紅腫起來。
“你幹什麼!”顏荇衝着妻子喊。
“都是她這個喪門星……”舅母剛出一聲,被舅舅一耳光蓋了過去。
見二人話收不住,各自怒火難平,有愈演愈烈之勢,抒瀾擔憂地看了一眼還在睡的晴晴,說:“舅舅我沒事,先出去了。”
帶上病房的門,奔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對着傷處,冰涼的水流澆得抒瀾倒吸一口涼氣。
抒瀾對着鏡子,苦笑,自言自語:“喪門星?這麼一看,還真有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