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跟他前陣子謹守“男寵”本分時的作風可不一樣。
孟桓有些好奇, 但氣是還沒消的,冷起臉:“我回我自己的房,有問題嗎?”
宋芷也不惱, 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少爺坐麼?”
態度自然又親暱。
孟桓不知道他這是玩的哪一齣, 諷道:“你之前不是很守禮麼?怎麼今個兒這麼不知禮數了?”
宋芷把筷子擱下, 玉箸在白瓷盤上磕出清脆的響聲。
孟桓以爲宋芷忍不住要發脾氣了, 誰知他只是把手拿到膝蓋上揉了揉, 道:“膝蓋疼,不想行禮。”
又說:“你若是想讓我行禮,那也可以。”
宋芷說完, 便扶着桌子站起來,彎下腰去, 向孟桓行了一個揖禮:“少爺拜揖。”
那日跪得久了, 之後又被孟桓折騰了半天, 腿磕在書桌上,宋芷的膝蓋這幾日便一直有些疼。
孟桓冷眼打量他, 但宋芷神色平靜,眼裡甚至帶了一點笑意,讓孟桓看不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也沒有讓他起身。
時間一長,宋芷就有些受不住了,眉心微蹙着, 顯然膝蓋疼得厲害。
可孟桓沒發話, 宋芷也不開口。
這倔勁兒倒與之前一模一樣。
“算了, 你坐吧。”半晌, 孟桓說。
宋芷微笑:“謝少爺。”
孟桓皺眉, 怎麼又這麼客氣了?
他沒說出口,但宋芷顯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方纔是你說我不知禮數的。”
孟桓:“……”
可真是把他拿捏得很準。
孟桓嘴角抽了抽, 宋芷一鬧騰,想發的脾氣就發不出來了:“行了,不用那些虛禮。”
宋芷這才笑了,重新坐下,慢慢悠悠地繼續吃着飯。
孟桓就坐在一旁,看他吃。
宋芷吃飯也比旁人優雅,看着便賞心悅目。
等終於吃完,宋芷放下筷子,讓錦明來把東西撤走。
吃得比往日多,看起來胃口還很好,孟桓看着宋芷似乎比之前圓了一點的臉,有些哭笑不得。
他怎麼沒有一點自己在生氣的自覺?
虧自己吃不好,睡不好。
天天還得上朝。
宋芷擡頭看了孟桓一眼,突然又把錦明叫進來:“你去廚房拿幾個煮熟的雞蛋來。”
錦明不明所以,孟桓也不明所以。
“是。”錦明去了。
孟桓狐疑地打量着宋芷。
宋芷卻突然站起身,走到孟桓身前,然後傾身——
坐到了孟桓腿上。
孟桓:“做什麼?”
看起來是要用美人計,還很拙劣的那種。
他可不吃那套。
宋芷笑了笑,勾着孟桓的脖子,粉色潤澤的脣一張一合,吐出的話語動聽得讓孟桓心顫:
“我是你的,不會有別人。”
“這輩子都不會有別人的。”
這是在解釋跟白滿兒的事情。
孟桓皺眉:“你以爲你這麼說了,我就會信麼?”
宋芷眉頭微蹙,似乎有些爲難,低聲問:“那你希望我怎麼做呢?”
“先說好,滿兒不能回白家去。”
孟桓被他氣笑了:“你憑什麼跟我談條件?”
這時候,錦明突然來了。
她一打眼,看到兩人姿勢曖昧,剛想退出去,被宋芷叫住:“無妨,進來吧。”
錦明垂着眸,一個眼神也不敢亂飛,把雞蛋放下,福了福身,逃也似地出去了。
剛煮熟的雞蛋,滾燙,宋芷碰了碰,被燙到手,他把手指含到嘴裡緩了緩,又給雞蛋吹氣,等雞蛋稍涼一些後,才小心地剝開殼。
將剝好後的雞蛋用紗布包了,對孟桓說:“閉眼。”
孟桓:“做什麼?”
宋芷直接伸手把他的眼皮扒下來:“讓你閉眼。”
孟桓:“……”
緊接着,熱熱的,有些發燙的雞蛋,隔着紗布,敷到了他眼周。
宋芷的聲音很近,呼吸撲到他臉上:“用雞蛋敷,能除黑眼圈。”
“你最近很累麼?眼下都黑了一圈。”
“是公務忙,還是因爲我?”
孟桓口不對心:“公務忙。”
宋芷一邊給孟桓敷眼睛,一邊低頭,在孟桓有些微胡茬兒的下巴上親了一下。
“公務忙也得注意休息,你又不是鐵人……”
宋芷絮絮叨叨地說着。
“朝中又不止你一個人,犯得着那麼拼命?”
宋芷從沒同他說過這些,等宋芷敷完,孟桓扒開他的手:“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想讓白滿兒留在孟府,是不可能的。莫非你還真想履行那個狗屁婚約?”
宋芷手腕一翻,從孟桓握得並不緊的手中脫離出來,將雞蛋放到桌上,細長的手指從孟桓手腕摸上去,一點點向上,摸到孟桓的手心,與他十指相扣。
這可真是個妖精。孟桓想,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得他心猿意馬。
宋芷彎脣,貼到孟桓的耳邊,聲若玉石,絕口不提白滿兒的事。
“我在討好你呀,徵南,你不喜歡我這樣嗎?”
孟桓呼吸微窒。
宋芷卻突然笑着從孟桓懷裡出去了。
宋芷笑得促狹:“大白天的,能不能正經一點兒?”
孟桓:“……”
是誰撩撥起來的?
宋芷卻開始趕人了:“既然公務繁忙,那便快去忙吧!”
翻臉不認人。
孟桓拉住宋芷的手,心想他還能被調戲了?拇指摩挲着宋芷的手心,說:“公務再忙,也沒有你重要。”
這純粹是調侃了。
雖然說的是真話。
宋芷笑了笑,不以爲意,執着地將孟桓趕了出去。
將孟桓趕出去後,房裡又只剩下了宋芷一個人。
錦明有些莫名其妙地走進來,小聲問宋芷:“少爺怎麼走了?”
方纔兩人不還好好的麼?
宋芷說:“我趕走的。”
錦明:“爲什麼?”
宋芷看了看錦明,又看了看窗外,有隻黃鶯落在桃樹上,呼朋引伴地叫着,那桃樹開着層層疊疊的桃花,遠遠望去,像一片粉色的雲,一如那年廬師山上的桃花。
“不爲什麼。”宋芷說。
只是原來人總做不到鐵石心腸。
他不能愛孟桓。宋芷想。
只是回報孟桓對他的好。
這天夜裡,孟桓破天荒地回屋睡了,他把宋芷圈在懷裡,環着宋芷纖細的腰身。
心裡對宋芷今日的轉變,既高興,又不安。
感受到在腰間作亂的手,宋芷輕微地掙了掙,低語:“別、我還疼着呢……”
那天孟桓的動作太狠了,宋芷現在還傷着沒好呢。
孟桓壓住宋芷的手腳,低頭吻他的脣,吻得霸道又纏綿,到放開時,宋芷不住地喘息,卻溫順地貼在孟桓懷裡,沒有分毫躲閃的意思。
這樣的宋芷太難得,難得到讓孟桓突然見了,第一反應是不安,是狐疑,是猜忌。他咬着宋芷的耳朵,將不安都化作狠厲的威脅:“我不管你打什麼主意,宋子蘭。”
“旁的事都好說,只要你不觸及我的底線,我都依你沒問題。”
“但你若再觸及我的底線,我一定會教你後悔。”
至於底線是什麼,已經非常清楚了。
即他不能離開他。
宋芷知道自己現在說不走,孟桓也不會信,因此他什麼都沒說,往孟桓懷裡縮了縮:“睡吧,徵南。”
徵南。
他這樣稱呼他。
或許是別有目的,孟桓卻忍不住地心軟了。
灼熱的吻落到宋芷眉間。
孟桓的懷抱溫暖又熟悉。
夜,寂靜又安寧。
是溫柔而祥和的。
三月中旬,世祖帶着后妃和太子及隨行大臣,要去上都。
本來孟桓也該隨行去上都。
但孟桓向皇帝稟了含珠的情形,說自己的長子就快出生了,以往蒙古人在草原上,醫術落後,新生兒存活率極低,如今到了中原,學習了漢人的醫術後,新生兒存活率提高了,對子嗣的重視程度不減反增。
當即批准了,讓孟桓留守大都。
含珠的身子一天天重了起來。
三月到四月換季時,天氣變化無常,含珠身子骨弱,生了一場病,把孟桓嚇了個好歹。從此府裡又多了幾個人,日夜守着含珠。
五月是閏月,因此產期在六月。
到五月時,孟桓陪着含珠的日子愈發多了起來。
宋芷也不多嘴,孟桓即便不去,宋芷偶爾也要催他去看看。
女人在懷孕期間,總要多些關懷,否則對孩子不好。
有時多催兩句,孟桓會惱,宋芷便不再催,由着他。
結果五月下旬,含珠在府裡走動,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羊水摔破了。
孩子早產了。
孟桓才從樞密院點卯回來,便聽聞了這件事,火急火燎地往含珠那兒趕,到時才知曉,宋芷早已命人把一切準備妥當,穩婆已經進去了。
聽產房的丫頭說,目前情形還好,孩子應當沒有大礙。
孟桓這才舒了一口氣。
“那含珠小姐如何?”宋芷卻問。
丫頭頓了頓,答:“含珠小姐身子骨弱,恐怕要吃些苦頭。”
宋芷的眉頭皺起來。
產房有血腥晦氣,孟桓是不能進的,宋芷便陪着他在外面等。
丫鬟們進進出出,端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來,血腥場面堪比秀娘中刀那天。
伴隨着產房裡,含珠的痛呼,以及穩婆“用力”的聲音,屋裡屋外,每個人都神情凝重。
孟桓雖然沒說什麼,神情看上去也沒有太大變化,但宋芷能感覺到,他也是緊張的。
宋芷握住他汗津津的手心,沒有說話,卻是無言的安慰。
孟桓回握住他的手。
“沒事。”也不知是在安慰誰。
進產房時是上午,現在日頭已經西斜,含珠的嗓音逐漸嘶啞,不像初時那麼有中氣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飽含着疲憊,痛楚。
每一個女人在生孩子時,是靠什麼抵擋過那樣巨大的痛楚呢?
要麼是對丈夫的愛,要麼是對孩子的愛。
含珠於孟桓,無疑是沒有愛的,那或許只剩下對孩子本身的愛了。
天色漸暗。
時間在穩婆、丫鬟們、含珠此起彼伏的聲音中被拉得格外長,孟桓有些焦躁。
不知過了多久,伴隨着新生兒響亮的啼哭,屋內響起穩婆驚喜的聲音:
“生了!”
兩個字,如同天籟,所有人的心終於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