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爺!”
“小少爺還在房裡!”
“宋先生!”
“先生!”
丫鬟們、家僕們亂做一團, 着急忙慌地來搶救小少爺,守在門口的丫頭是蓮兒,她看到宋芷被梁木砸倒, 第一個驚叫着衝過來。
“先生!”蓮兒撲過來, 嚇得滿臉都是淚, 用力推着宋芷背上的木頭, 可那豈是她一個弱女子能推動的, “先生您怎麼樣了?”
宋芷被那橫木砸得吐了血,濃腥的血液濺到平疆的身上,黏黏糊糊的。
“小少爺……”宋芷把平疆遞到她懷裡, 吃力地說,“……快把平疆帶出去。”
大地在猛烈地震動, 天塌地陷一般, 地面裂開一個又一個猙獰的豁口, 彷彿要將人吞下去。
蓮兒把平疆接在懷裡,猶自不肯走:“那先生你呢?你……”
“快走!”宋芷厲聲道, “平疆若是出了事,你們誰擔得起責?”
蓮兒被他的疾言厲色斥得一個哆嗦,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起身便往外跑:“先生,我找人來救你!”
見蓮兒把平疆抱走了, 宋芷總算舒了一口氣, 趴在地上, 動彈不得, 背上的橫木很重, 剛纔那一下,或許是傷了他的內腑, 吐出來的血是暗紅的。
宋芷掙扎着向後看了一眼,他還不想就這麼死了……若孟桓出征回來,看不到他,一定會生氣的。
秀娘……還有滿兒,沒了他,可怎麼辦?
“先生!”
“先生在這邊!快!”
門口傳來錯亂的腳步聲。
木質的房屋因爲震動,在簌簌地往下落着塵,時不時有各種東西往下落,屋內的陳設擺件兒,各種名貴物品,碎了一地。
一個瓷瓶摔下來,飛起的瓷片劃傷了宋芷的臉頰。
這點小傷無關痛癢。
幾名身強力壯的家僕已經衝進來了,到他的身邊。
“先生!別怕!”
“來,大家一起用力!把這個柱子掀開!”
“先生,我們喊一二三,你就讓開,知道嗎?”
震動讓人頭腦發暈,各種東西碎裂的聲音,掉落的聲音,讓整個環境變得格外嘈雜,因此說話都是靠吼的。
那家僕的聲音轟隆隆地響在宋芷耳邊,他伏在地上,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好!來,大家,一!二!三!”
沒有廢話,領頭的家僕報了數,“用力!”
沉沉的橫木緩緩從宋芷背上脫離,宋芷早已蓄好力,在橫木離體的一瞬間,一個翻身,從橫木底下躥出來。
“好!放手!”見宋芷已經被救出來,家僕們大喝一聲,將橫木丟開。
其中一個扶着宋芷:“先生,往這邊走!”
才走沒兩步,忽聽身後一聲大喝,一個家僕撲將上來,把宋芷一推,宋芷一個趔趄,撞在門角,額頭頓時破開,有溫熱的血流下來。
宋芷隱約間像聽見什麼聲音,他茫然回頭,卻看見自己剛纔站立的地方,橫着一根圓木,圓木下,壓着一個家僕的屍體,圓木砸中他的腦袋,砸得頭破血流,連腦漿都砸出來了。
宋芷有些發懵,這場面實在太有衝擊力,他捂着嘴,止不住地噁心。
“先生,快走,別看了!”方纔扶着他的那個家僕顯然也被同伴的慘死震驚了,眼裡閃過哀痛,但哀痛很快隱去,他大吼一聲,上前拉着宋芷,往門口推,“這裡危險!”
“快走!”他向身後一招手,還有兩個活着的家僕,不消他說,就自發地往外跑。
等宋芷跌跌撞撞地被家僕半扶半抱地拖出來後,才猛然想起秀娘和白滿兒。
顧不上傷,四下一問,丫鬟們都說沒看見秀娘和白滿兒,宋芷慌了。連忙朝秀娘和白滿兒地居所跑過去。
“秀娘在哪兒?!”宋芷攥着秀娘門口的丫頭的手腕,攥得小姑娘生疼,“她出來了沒有?”
小姑娘幾乎要嚇哭了:“出、出去了,她在白滿兒那兒……”
宋芷咬了咬牙,白滿兒和秀娘雖然住在府裡,但一向不被待見,這時候哪會有人顧得上她們?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孟桓不肯放他走,也不肯放秀娘走,白滿兒便不可能一個人住在興順衚衕。
“先生!危險!”錦明不知道從哪兒躥出來,拽着宋芷的衣襬,急得大喊,“您不能進去!”
“您不能進去,先生!”
“放開!”宋芷手一掀,將錦明掀了一個趔趄,而後頭也不回地衝進了白滿兒的房間。
桌椅倒了一地,連窗戶也震掉了,宋芷小心避開掉落的雜物,一邊大喊着秀娘和白滿兒。
“蘭哥!”裡頭忽而傳出一個又驚又喜的聲音,“蘭哥,我在這兒……”
宋芷心裡一喜,還好,還活着。
“滿兒!”宋芷尋着聲音找過去,發現一個大衣櫃倒了下來,而秀娘和白滿兒,都在底下。
此刻,秀娘正把白滿兒抱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給白滿兒撐出了一片天地,白滿兒的衣衫上都是血,是秀孃的。
“秀娘!”宋芷叫了一聲,連忙衝過去,撲到兩人跟前,“秀娘你怎麼樣?”
“我來救你們!”
宋芷用盡全力,去推那衣櫃,額上、脖子上,青筋暴起,手背亦如是。
白滿兒臉上掛着驚恐的淚水,伸着細細的手腕,抵着衣櫃,想給宋芷和秀娘,分擔一點壓力。
或許是生死關頭,人總會激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宋芷兩手擡着衣櫃邊緣,怒喝一聲,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總算把那衣櫃擡了起來。
白滿兒立即帶着幾乎沒有力氣的秀娘,從底下滾了出來。
“秀娘!”宋芷的胳膊幾乎脫力,他蹲下身,扶着秀娘問,“你怎麼樣?”
“能起來嗎,我揹你出去!”
“我扶着秀娘起來。”白滿兒說。
宋芷點頭,背對着秀娘蹲下身,白滿兒便扶着她,將秀娘放到了宋芷背上,宋芷背起秀娘,一手牽着白滿兒,匆匆忙忙地向外趕。
有不知什麼落下來,砸到秀娘頭上,秀娘哼也沒哼一聲,頭一歪,暈了過去。
“秀娘!”宋芷慌張極了,“你別睡,我們馬上就出去了!”
“先生!”家僕們好容易把堵住的門口清出一條道路,珊珊來遲,“先生,快!”
有人把白滿兒抱起來。
“快!”
秀娘並不重,相反,她瘦弱,很輕,宋芷揹着她並不覺得吃力。
從裡間衝出來或許只需要片刻,可這片刻之間,卻充滿着驚險,每一步都在與死亡擦肩而過。
等宋芷終於揹着秀娘,逃出那破爛不堪的房屋時,神經也沒鬆下來。
府裡的空地上,此刻聚集了孟府大多數的丫鬟和小廝。
平疆是重中之重,被護在人羣中間,由平時餵養的奶孃抱着。
小平疆才三個月大,不懂這世界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自己餓了,啾着奶孃在大口大口地喝奶。
宋芷把秀娘放下,攬在懷裡,動作輕卻急躁。
“秀娘!”
“秀娘?你醒醒!”
白滿兒也被家僕放下來,撲倒在秀娘身旁,握着秀孃的手,卻不敢搖她。
“秀娘,秀娘……我是滿兒!你醒醒!”
從來天災最是無情,一瞬間,便能輕易將無數美好的家庭,破壞得七零八落。
這一場地震中,不知死去了多少人。
所有人都驚惶又無助,相互撫慰着哀哀地哭泣,一是劫後餘生的喜悅,一是對災難的恐懼,一是對同伴親人死亡的悲痛。
震動漸漸平息,餘震還在一波一波地來,沒有人敢大意。
“秀娘!你醒醒……看看我!”
在宋芷和白滿兒的聲聲呼喊中,秀娘終於睜開了眼,眼神卻是失焦的,頭上不知被什麼砸破了,血從額頭流下來,流了半張臉,脣邊帶着未乾涸的血跡,張了張脣,卻沒有發出聲音。
氣息顯然已經微弱之極,出氣多,進氣少了。
“大夫!”宋芷的視線已經模糊,一邊替秀娘擦着脣邊的血,一邊大吼着問,“大夫呢?!”
“來了來了,先生!”有兩個小兒科的大夫,是長期住在府裡,隨時爲平疆探脈的,此刻也只能硬着頭皮上。
一摸上秀孃的脈,大夫兩撇鬍子都快被冷汗浸溼了。
其實不用摸,就知道秀娘快不行了。
“少爺……”秀娘不知用了多大力氣,才叫出這兩個字。她去年受了重傷,身子本就比常人虛弱,這次又受重傷,自己已經知道不行了。
秀娘想擡手,卻沒有力氣,宋芷哆哆嗦嗦地握住她的手:“我在……我在,秀娘!”
“你別怕,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大夫一定能把你治好!”
秀娘微弱地笑了一下,她望着宋芷,八年來,她獨自撫養宋芷,總算不負老爺夫人所託,將她的少爺撫養長大。
縱然前兩年,宋芷對她有所欺瞞,做了些錯事,可到底,他還是秉承着宋修文的遺志,沒有投靠元。
只可恨……她本想殺了孟桓,卻出師未捷身先死,她的少爺日後只能獨自面臨這充滿惡意的世界了。
她再也不能保護他。
這叫她……如何能放心啊?
不捨,擔憂,臨死前的秀娘,一心只有她的少爺。
“大夫,秀娘、秀娘怎麼樣?”宋芷說話也不利索了,抱着一線希望去問,渴求着能聽到好的回答。
然後那大夫卻只是嘆了口氣,垂下眼。
忽都虎一刀刺中秀娘右胸,舊疾仍在,今日那衣櫃砸在她背上,新傷舊傷一起算,已是無力迴天。
秀娘脣畔的笑有些無奈,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無奈轉變爲憂傷,她擡手,想再摸一摸少爺的臉,手才擡到半空,就失了力氣,垂下去。